“师父!”晁灵云噘着嘴,撒了一声娇。
“别和我撒娇撒痴。不是我要揭你的短,是谁方才在圣上面前自告奋勇来着?”元真轻轻点了点晁灵云的脑门,叹道,“等你上了舞筵,身上的肉多一分少一分,台下是一目了然。”
晁灵云摸摸脑门,赧然道:“道理弟子都明白,可谁能放弃《霓裳羽衣曲》呢?师父放心,从今天开始,弟子会加倍地下苦功。”
“我也是!”一旁的宝珞跟着附和。
元真看着晁灵云和宝珞两眼发光、跃跃欲试的模样,心中喜忧参半,刚想提醒她们记得回家安抚好各自的男人,却听见房门忽然被人敲响。
“谁啊?”宝珞扬起嗓子,问了一声。
“是我,薛翠翘。”
房中四人面面相觑,不知来者何意,最后还是元真点了一下头,宝珞才不情不愿地去开了门。
下一刻,只见翠翘施施然走进房中,笑着向众人行礼:“恭喜诸位接到了美差,真是让人羡慕。”
晁灵云打量着她,淡淡道:“你的消息倒挺快。”
“这是喜事,还怕人传?”翠翘无视众人冷淡的态度,径自道,“不过我要说一句实话,《霓裳羽衣曲》是雅乐群舞,最适合我们软舞的班子。这么重的任务,光凭诸位恐怕力不能及,万一事情办砸,惹怒了圣上,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依我看,诸位不如与我合作,一同将《霓裳羽衣曲》发扬光大。”
众人默默听完她的厥词,元真最先发出一声冷笑:“真不愧是云容的弟子,这自说自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像她了。”
翠翘脸上笑容一僵,讪讪道:“元真大娘说话还是那么刻薄。”
“想占便宜的人那么多,不刻薄一点,怕是连骨头都要被人啃光了。”
翠翘瞬间面皮涨红,反唇相讥:“大娘言重了,若论占便宜,谁能比得上大娘的高徒呢?先是一个个嫁进王宅,得了诰封,如今赶上《霓裳羽衣曲》重制,一个个又要抢着出山呢。”
“你!”元真柳眉倒竖,刚要开口骂人,却被郑中丞拦住。
郑中丞平静地看着翠翘,不紧不慢地讲理:“薛娘子,今日是圣上钦点我等排演《霓裳羽衣曲》。于情,此曲旷古绝今,人人倾心;于理,天子金口玉言,不容置喙。你的提议,恕我等不能接受。”
“郑中丞真是菩萨心肠,要我说,和这种人讲什么道理?”宝珞直接走到门边,一脚踢开房门,盯着翠翘道,“还愣着干嘛,慢走,不送!”
翠翘碰了一鼻子灰,不禁银牙暗咬,啐了一声:“哼,我可是一片好心,诸位若不领情,那就等着教坊使出面吧。”
说罢她快步跨出房门,赌气一路疾走,也不看脚下,就这么出了宜春院,闯进了御花园里。
“什么天子金口玉言,不过是圣上有眼无珠罢了!”翠翘拽着一棵枫树的枝叶泄恨,“一帮剑舞出身的蛮子,还想跳《霓裳羽衣曲》,我就等着看你们出丑!”
揉碎的枫叶散落一地,翠翘用鞋尖将星星点点的碎红碾进尘土里,正觉得解气,冷不防脑后传来一声亲切的呼唤:“薛娘子。”
翠翘心中一紧,慌忙回过头,发现是杨贤妃的大宫女招呼自己,而在她身后不远处,正停着杨贤妃的凤辇。
宫谚有云:不怕天子恼,只怕妃子笑。
这杨贤妃得有多厉害?膝下无儿无女,仅是吹吹枕边风,便能让太子生母王德妃失宠,在孤寂幽怨中含恨薨逝。
一颗七窍蛇蝎心,八面玲珑温柔乡,哄得天子盛宠不衰,宫中人人胆寒。
翠翘心中暗暗叫苦,却只能低着头走到凤辇下,毕恭毕敬地行礼:“奴婢拜见娘娘,娘娘万福。”
凤辇上的人懒懒扫了她一眼,翘起一根涂着蔻丹的鲜红指甲,向她勾了勾:“别跪了,过来让我瞧瞧。”
翠翘硬着头皮走过去,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行走宫中多年,能那么近的直视杨贤妃,还是第一次。她有点茫然地望着杨贤妃艳若牡丹,却带着一股戾气的脸,不懂她为何会对自己产生兴趣。
“的确有几分姿色,难怪能入安王的眼。”
翠翘腿肚子一颤,立刻重新跪在地上:“娘娘折煞奴婢了。奴婢这点颜色,不过是上了舞筵不会吓到人罢了。奴婢资质平平,蒙安王赏识,无以为报,唯有尽心尽力效忠安王。”
杨贤妃低头看着她,眼角弯出两道细细的笑纹:“忠心二字,胜过千娇百媚。我瞧你这丫头,比宫里的庸脂俗粉强多了。快起来吧,不必如此多礼。”
杨贤妃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原来安王已经有了杨贤妃的支持,那她自己,也必须向杨贤妃投诚。
“奴婢谢过娘娘。”翠翘起身,向杨贤妃露出一抹乖巧的笑,“安王能对娘娘谈起奴婢的事,一定是极为敬重娘娘的。若娘娘不弃,奴婢也愿尽心效忠娘娘,万死不辞。”
杨贤妃深深看了她一眼,点头赞许:“很好,你随我来。”说罢她吩咐鸾驾前往太液池,命翠翘陪自己赏菊。
太液池畔,杨贤妃拈着一朵纯白的喜容菊在手里把玩,漫不经心地问翠翘:“听说你这两年,与太子交情不浅,倒是左右逢源啊。”
“娘娘误会了,太子虽时常召奴婢献艺,不过是拿奴婢当个玩物看待。”翠翘低着头,委屈道,“说出来不怕娘娘笑话,奴婢过去在教坊中受人欺辱,得了个诨号‘鸡血娘子’,太子不论人前人后,总爱把这诨号挂嘴上,奴婢一个小小的乐伎,心里再委屈,也只能忍气吞声。”
杨贤妃哑然失笑:“太子一个小孩子,不懂得女儿家的心思,这些年委屈你了。”
“奴婢也是遇到了安王和娘娘,才体会到被人爱护的滋味。”
面对杨贤妃,翠翘极尽谄媚,此刻已将《霓裳羽衣曲》完全抛在脑后。毕竟比起做一个风光的舞姬,安王给她的诱惑显然更大。
只要安王能够上位,他答应过,会给自己足以睥睨世人的荣宠。
膨胀的野心鼓动着翠翘,她在心中勾画着自己的未来,想着想着,脑中忽然浮现宝珞得意洋洋的脸,顿时心生怨恨,妒火燎原。
你以为攀上颍王,就可以肆意羞辱我?走着瞧吧,只要安王上位,颍王就会彻底失势,到时候你,连同你身边那些人,都要任我拿捏。
翠翘打定了主意,越发巴结起杨贤妃来:“奴婢如今只想全心全意地侍奉娘娘,太子那里,不过是敷衍罢了。”
杨贤妃轻轻嗅着手中白菊,却是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太子能宠信一个人,是何等的荣幸,你要懂得惜福。”
想不到马屁拍在马腿上,翠翘有点错愕,迟疑道:“娘娘的意思是?”
“太子生性顽劣,又量窄多疑,很难信任一个人。就比如我吧,因为圣上偏宠,他便把德妃的死怪在我头上,对我一直多有忤逆。这样的脾气将来坐上龙椅,绝非社稷之福,”杨贤妃凤眸半垂,轻叹了一声,“唉……若是他能有安王一半的贤德,我也不必替圣上担心了。”
翠翘立刻领会了杨贤妃的心思,附和道:“圣上对太子一直都不满意呢,可惜太子是圣上的独子,除了他,也没有别的人选了。”
“是啊,圣上只有这一根独苗,所以一直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杨贤妃拨弄着花瓣,忽然双眸一转,对准了翠翘,“若是太子不在了呢?”
第200章 吴青湘失踪
这天晁灵云回到光王宅,将自己打算暂居教坊,参与《霓裳羽衣曲》的消息告诉了李怡,结果直接把李怡气进了心远斋,不但白天没理她,连晚饭都是自己在房里吃的。
眼看着今晚自己就要独守空房,晁灵云坐不住了,临睡前提着一盏灯笼,独自前往心远斋去找李怡。
啧,这人还真是小心眼啊!当初说得好听,什么只要她开开心心,决不会阻止她做自己想做的事,结果事到临头,说过的话全都不算数了!也不知道宝珞那里情况如何,就颍王那臭脾气,她现在一定比自己更头疼。
晁灵云一边腹诽,一边走到心远斋,敲了敲门:“十三郎,你在吗?”
须臾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满脸苦笑的王宗实走了出来:“娘子可算来了,快进去劝劝光王吧。”
晁灵云笑着点点头,将灯笼交给王宗实:“知道了,这里就交给我吧。”
说罢她走进书斋,见到坐在灯下,气哼哼看书的李怡,笑嘻嘻地凑了过去:“十三郎……”
李怡两眼对书,纹丝不动。晁灵云干脆绕到他身后,伸手环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贴上去,胸前一对软雪抵着他的背,用半个身子的重量摇晃着他,跟他撒娇:“十三郎,你还要气多久嘛?”
李怡被她蹭得浑身发酥,恨自己意志不坚,却又舍不得推开她:“你就不想想我为什么生气?就算是圣上降旨,你也不该连个商量都没有,就擅自决定搬去教坊。我看你也没什么舍不得的,又何必来哄我……”
“十三郎,我去教坊有什么不好呢?”晁灵云歪着脑袋,往李怡脸上轻啄了一下,“你想啊,我生了温儿和瑶儿,去跳跳舞,练一练身姿,也免得色衰爱弛呀。”
李怡气得一把将她拽到身前,挥手扫去案上书卷,将她按了上去:“听你这话的意思,你去教坊倒是为我着想?我嫌弃过你吗?你这是颠倒黑白、栽赃陷害,如此坏的心眼,真该好好吃一通官司!”
“十三郎,小心烛台啊……”晁灵云嘴里喊得慌张,一只手偏偏拽着他的腰带,却是星眸迷蒙,呵气如兰,“奴家认罪了,任凭大人笞责……”
她娇滴滴的嗓子绕着圈,如蛛丝儿缚紧了扑火的蛾。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圈圈的蛛丝儿瞬间绷断,分散成无数句凌乱的讨饶,哀哀切切,一声高过一声。这罪认得实在是太真诚,反倒让讨公道的人牙根紧咬,忍得眼珠都发红。
这通官司一打,便花了大半夜,犯妇晁灵云输了一个落花流水,才算浇灭了李大人的火气。
晁灵云累得如同散了架,只能紧贴着李怡,哼哼:“十三郎,我真的吃不消了……”而且浑身还黏糊糊的,哪儿哪儿都不舒服。
她难耐地扭了一下,就被李怡小惩了一巴掌:“别乱动。”
“没乱动,我就是想起来点根蜡烛,”晁灵云替自己喊冤,“现在黑洞洞的,外面一看就知道我们在干什么,多不好意思。”
“我这辈子也不知道是会被你气死,还是笑死。”李怡胸膛震动,发出一阵低沉的笑,放开了晁灵云,自己摸黑去点灯。
晁灵云红着脸穿好衣服,两眼亮晶晶地望着李怡,不怕死地试探:“我明天就去教坊了啊。”
李怡系上腰带,白了她一眼:“负心贼。”
哼,喂不熟的白眼狼,晁灵云暗暗腹诽,满脸堆笑:“还有好一阵子天才亮呢,一起回安正院吧,别在这里凑合了。”
李怡仍旧拉着一张脸,晁灵云又费了一番水磨工夫,才将他哄了回去。
两人回到安正院,芙蓉帐里相拥而眠,一觉睡到天光大亮,被王宗实唤醒。
“殿下,小人这里有个不好的消息。”王宗实拢着袖子,无奈地站在帐外。他知道自己脸上此刻一定写着“煞风景”三个大字,但该禀的事还是要禀。
帐中闷闷传出李怡沙哑的声音:“说。”
“吴娘子失踪了。”
帐中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知道了,安排下去,让康承训来见我。”
“是。”
寝室再度安静下来,暖帐里,晁灵云枕着李怡的臂膀,小声道:“我以为她会舍不得走的。”
“有什么舍不得的,”李怡顿了顿,说,“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
晁灵云一愣,喃喃道:“原来你心里一直都清楚……”
“我给没给过,自己岂会不清楚。”李怡搂紧晁灵云,怕她又胡思乱想,柔声道,“她若想走,一座光王宅根本困不住她。过去她留在这里,靠的是一点微薄的情分,如今这情分已断,她自然要离开这里,去走自己原本的路。”
晁灵云由李怡的话联想到自己,心中一阵悸动,又觉怅惘,不由将脸埋在他的怀里,轻声道:“这点上,我和她是一样的。”
之所以心甘情愿地收起羽翼,不过是,陷进了一个“情”字里。
午后,康承训抵达光王宅,在静志堂与李怡会面,一进门便满面春风道:“殿下,方才我见王宗实带着人在心远斋撤地毯,你可是打算换块新的?我那里刚好进了一批上好的波斯地毯。”
“嗯,我正有此意,”李怡一脸从容道,“下次你送几块过来让灵云挑吧,只要厚实、舒服,价钱好说。”
坐在他身旁的晁灵云暗暗拧了一下他的胳膊,脸色红得十分可疑。
康承训立刻向晁灵云行了一个大礼,笑得格外谄媚:“晁娘子,这回我的生意可就靠你了,记得一定要选块最贵的。”
晁灵云满脸通红,都不敢看康承训的眼睛,催促道:“康大哥,还是说正事吧。”
“正事我已经听王宗实说了,”康承训坐下,接过晁灵云递来的茶,谢了一声,才对李怡道,“殿下这些年不是一直派人盯着刘从谏嘛,让他们多加留心,迟早能发现吴青湘的行踪。”
“这点我早就想过,不过盯着刘从谏的那几个,都是赵缜的人。”
康承训恍然大悟:“殿下是担心赵缜会对吴青湘心软?”
李怡点头:“赵缜的心思,我一直都知道。这件事我不便出面,就交给你了。”
“唉,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我会帮赵缜想通的。”康承训摸着下巴,猫儿般的眼睛里闪动着狡黠的光,“这任务很艰巨啊,殿下。”
“不是都准你敲竹杠了吗?”李怡提醒他。
康承训嘿嘿一笑,咕咚一口喝光了碗里的茶,放下茶碗巴结晁灵云:“娘子好手艺,我走南闯北,从没喝过这么香的茶。”
“茶是王宗实烹的。”
“我是夸娘子斟茶的手艺,不同凡响。”
晁灵云懒得理会他的油嘴滑舌,径自问:“你们要找吴氏,为什么盯着刘从谏?”
“哦,吴青湘跟刘从谏之间,有灭门之仇。”康承训回答,“当初她答应追随殿下,一方面是基于报恩,一方面也是为了借殿下的势力,除掉刘从谏。这些年殿下虽然不能投桃报李,回应她的情意,但手里的人力物力,该提供的帮助,也不曾吝啬。若非如此,也不至于赔进去一个赵缜了。”
他洋洋洒洒说了一堆话,晁灵云听得是心情复杂,脸色微妙:“康大哥,你不必解释那么多的。”
那怎么行,挑地毯的是娘子,付钱的可是殿下啊!康承训嘴上不说,心里直乐,瞄见李怡满意的眼神,觉得自己真是聪明绝顶。
晁灵云瞧着他俩眉来眼去的样子,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忽然瞪着眼开口:“等等,太和六年冬天刺杀刘从谏的人,是不是她?”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陷入沉默,李怡愣了片刻才尴尬地开口:“你竟然还记得?”
87/123 首页 上一页 85 86 87 88 89 9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