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记得,幸亏我当时臂膀上没受伤,不然我就成了她的替死鬼了!”晁灵云说完,忽然涨红了脸,指着李怡怒道,“还有你,当时乘着马车在街上乱转,就是为了接应她的吧?如果当时是她上了车,你是不是也要用那……那种办法,来帮她脱身?”
“怎么可能,脱身的办法多得是……”李怡难得支支吾吾起来。
“是吗?所以你承认当时就是故意要轻薄我咯?”
“那倒也不是……”
“那换作她你会怎样?”
“我……”
康承训缩在一边躲避战火,无视李怡求救的眼神,心中默默念道:对不住了殿下,这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第201章 流血的东宫
十月庆成节,天子旧疾复发,称病不出,免了一切宴庆。
寝宫太和殿终日大门紧闭,除了太医进出,任何人不得进入,连前去探病的太子也被拒之门外。
整个大明宫像被阴霾笼罩着,到处都是一片阴森森的气氛,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就连平日总是热热闹闹的东宫少阳院,都难得地安静下来,显得十分冷清。
午后,太子李永沮丧地坐在殿中,捧着脸唉声叹气,素日最得他宠爱的四个伶人此刻聚在他身边,变着法儿地逗他开心。
“殿下,虽说摆不了宫宴,小的们也可以演几出参军戏,给殿下解解闷。”
“算了吧,父皇还病着呢,我哪敢和你们一起玩乐,还嫌我这太子之位不够稳吗?”李永白了他们一眼,继续两眼观天,望着天边层层密布的阴云,打了个哆嗦,“好冷啊,你们谁去拢拢火,让炭盆烧旺点。”
一名少年便凑到炭盆边,拿着铜箸拨火:“今年冬天来得早,天格外冷,殿下也要保重身体。”
“殿下瞧这天上的彤云,又厚又密,据说冬天有这样的云,就是要下雪呢。”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一个伶人曼声唱罢,搓着手感叹,“下雪天,不喝点酒,手脚根本暖不起来呢。”
“是呀,不能宴乐,酒总是能喝的吧?”
几个伶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李永心里也痒痒起来:“行,咱们备些酒菜,大家关起门来乐一乐,应该不妨事。”
太子一发话,众人欢天喜地,立刻张罗起来。
很快海陆珍馐、美酒甜浆陆续被送入东宫,殿中红烛高烧,席上盘碗山积,金樽、玉卮、牙箸、银匕,在烛光下泛着晶莹的光泽。
比这些金玉宝器更美的,是一张张洋溢着青春的脸庞,教坊少年们簇拥着李永,兴奋得大呼小叫。
“大家动静小些,莫惊动了外人。”李永在首席落座,吩咐身旁小宫女,“张十十,你去把宫门关了。”
说着他亲自拿起酒壶,满满斟上一杯酒,举杯遥祝:“愿父皇龙体安泰,万寿无疆。”
在座众人亦举杯同祝,陪太子连饮三杯,这才推杯换盏,大快朵颐起来。
几个少年正是顽皮的年纪,又关起门来吃酒,很快就忘了顾忌,与宫女们在席上划拳、行令、唱曲、拼酒,闹得热火朝天。
酒酣耳热之际,也不知是谁第一个下了酒席,在殿中转着圈子,跳起了胡旋舞。席上少年都是教坊出身,谙熟舞乐,便有人用筷子敲着碗碟打拍子,引吭高歌。少年们顿时兴奋起来,接二连三地放下酒杯,拉着宫女们到殿中跳舞。
只见满殿妖童媛女,个个身材纤细玲珑,身上的衣裳或素白,或浅绿,随着不停旋转,殿中像开遍了素雅的浅色石竹花。
李永醉眼蒙胧地望过去,只觉得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心中涌起无限的欢喜。
正当殿中一片陶然沉醉时,殿门忽然嘭地一声打开,呼啸的寒风扑进殿中,瞬间惊醒了醉酒的少年。
两列内侍鱼贯而入,围住了欢饮作乐的众人,接着一道珠围翠绕的身影缓缓走入殿中,正是李永最憎恨的杨贤妃。
“殿下这里可真热闹啊,”她面若冰霜,一双凤眸扫过殿中噤若寒蝉的伶人和宫女们,最后目光对准太子李永,“圣上病体未愈,明令宫中禁止游宴,殿下却在少阳院里聚众饮酒、寻欢作乐,真是恶习难改。”
李永无法反驳,知道自己已是栽在了杨贤妃手里,气得砸了手中酒杯,咬牙道:“是哪个该死的去告了密!”
杨贤妃将他苍白的脸色看在眼里,冷冷一笑:“殿下沉溺宴饮,亲近小人,是为不贤;圣谕之下,明知故犯,是为不孝。圣上口谕,今日由我出面,替圣上管教一下殿下,来人啊——”
“在。”殿中内侍齐声回应。
“将这几个伶人拿下,一人杖五十。凡是参与宴饮的宫女,杖三十。”
话音未落,殿中已是哭成一片。
李永知道杨贤妃一向心狠手辣,她带来行刑的内侍绝对会下重手,情急之下,忍不住开口求情:“这几十杖打下去,这些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还请娘娘高抬贵手,从轻发落。”
“只要殿下能够改过自新,几条人命又算什么?九月死掉的那批宫人,我看殿下都忘了吧?”杨贤妃瞥了李永一眼,嘲讽道,“他们若死了,也是殿下屡教不改的错。”
李永目瞪口呆地望着杨贤妃,在四周刺耳的惨叫声里,意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
堂堂太子又如何?面对实权在握的杨贤妃,他只有逆来顺受的份。
转眼之间,所有伶人和宫女都被绑到了殿外,排成几排,依次受刑。
轮到的人被按在早已备好的刑具上,剥去下裳,在天寒地冻中赤条条地挨打。只消一杖下去,被冻白的腰臀便红肿起来,再挨上几杖,肿胀成紫红色的臀肉立刻皮开肉绽,血顺着伤口淌了一地。
前一刻还风流倜傥的少年郎、巧笑倩兮的小宫女,此刻变成刀俎间挣扎的鱼肉,场面惨不忍睹,伴随着啪啪杖笞声、哭泣求饶声、杀猪似的惨叫声,东宫瞬间成了堪比诏狱的血腥刑场。
李永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只能被杨贤妃指派的两名内侍胁迫着,木然站在殿前观刑。
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这场惨剧却仿佛永不会结束。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痛楚煎熬,渐渐变得空洞麻木,视线也从亲信们被打得稀烂的身子上移开,望向头顶阴云密布的天空。
他仰着头,失魂落魄地站在彻骨的寒冷中,脸上忽然感觉到几点冰凉,飞散的神思才恍然回归躯壳,喃喃道:“下雪了……”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就这样不期而至,星星点点地洒落人间。
大宫女立刻撑开伞,为裹着貂裘的杨贤妃挡住风雪,殷殷提醒:“娘娘,当心风寒。”
杨贤妃缩了缩脖子,觉得这场风雪来得十分扫兴,厉声催促:“还不快点!一个个慢手慢脚的,没吃饱饭吗!”
这一吼似乎连老天都吃了惊吓,顿时朔风一紧,雪花劈头盖脸地扑了过来。
杨贤妃的脸被风雪刮得生疼,见刑罚已近尾声,便吩咐左右,动身离开少阳院。
在路过太子李永时,她刻意停住脚步,侧过脸来盯着他,嘴角挑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我知道殿下因为德妃的死,心里一直记恨我。”她顿了顿,慢条斯理道,“其实殿下一直以来,都错怪我了。难道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德妃她是自己病死的,就像殿下你,如果有一天被废了,那也是你自己德行败坏,咎由自取。”
李永浑身一颤,如当头棒喝,在四周痛苦的呻吟声中清醒过来。
他快要完了。杨贤妃的得意、从容,无一不在提醒他,自己脚下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
父皇已经彻底被这女人蛊惑,也许就在明天,自己这个太子就会被废黜。
第202章 风雪夜
一场腥风血雨过后,少阳院中死的死、伤的伤,幸免于难的几个宫人也都躲在角落里,连宫灯都是在日暮后才迟迟点上。
内殿中一片死寂,李永斥退了噤若寒蝉的宫人,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面对杯盘狼藉的残宴,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外风雪声越来越紧,听得人心底越发凄凉。忽然一股冷风不知从何处窜入殿中,激得李永打了个寒战,跟着便听见背后传来一道温柔的声音:“殿下,翠翘来看你了。”
李永回过头,望见一道倩影立于殿中,没想到自己这般处境还能有人牵挂,不由哽咽道:“你怎么来了?”
“奴婢傍晚回到宜春院,看见刘楚材那帮小子被打了个半死,打听到东宫这里出了事,便立刻赶过来了。”翠翘草草行了个礼,跪坐在李永脚边,叹息道,“我的殿下又受委屈了。”
伤心时没人安慰还好,一听翠翘这话,李永吸吸鼻子,眼睛就红了:“翠翘……我实在受不了这种动辄得咎的日子了,为什么我无论做什么都是错。”
“因为殿下是太子呀。”翠翘替李永理顺了凌乱的衣褶,郑重道,“国本至重,更应效法圣贤,立德、立功、立言。”
“我做不了圣贤。”李永撇撇嘴,满脸委屈道,“父皇总说我不争气,可他自己不也常常饮酒寻欢吗?为什么我喜欢宴饮,就是大错?”
“那是因为圣上对殿下寄予厚望,希望殿下将来继承大统后,能做一位励精图治的明君。”
“励精图治……”李永低喃,随即发出一声苦笑,“励精图治,能有什么好下场?看看父皇就知道。”
翠翘叹了一口气:“殿下说这种丧气话,难道是打算坐以待毙,放弃太子之位吗?”
“这哪里是丧气话,只是实话罢了。做不做得成太子,这事由得了我吗?”李永有气无力地说,“哪朝哪代的太子,有像我这么窝囊的?没有兄弟相争,还要成日提心吊胆。杨贤妃千方百计想要父皇废了我,不就是怕我以后当了皇帝,会替我母妃报仇么?”
“殿下慎言!”翠翘紧张地提醒李永,“小心隔墙有耳。”
“有什么好担心的,你没见我这少阳院,人都已经走空了吗?”李永说着说着,眼泪便滴了下来,惶恐不安地念叨,“现在杨贤妃一定正对着父皇说我的坏话呢,翠翘,你说父皇会不会明天就废了我?不,父皇只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他一定会原谅我的!”
“殿下说的没错,圣上只有殿下这么一个皇子,杨贤妃再得宠,也不过是一介妇人。只要殿下肯用心,就一定能够挽回圣上的心。”
“真的?”李永听了翠翘的话,眼睛渐渐亮起来,“你会这样说,是不是心里已经有了什么好主意?”
翠翘点点头:“以奴婢的浅见,殿下应该趁着圣上养病时,好好在床前尽孝。这世上的父亲啊,都喜欢孝顺的儿子,就算是圣上也不会例外。”
李永听了翠翘的主意,顿时有点气馁:“还床前尽孝呢,之前我去太和殿探望父皇,都吃了闭门羹。”
翠翘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李永的手,安抚道:“殿下,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今太和殿被杨贤妃把持着,若殿下没有足够的诚意,她自然能找理由将殿下挡在门外。殿下如今要做的,是一场以“孝”为名的苦肉计,一场连杨贤妃都挑不出毛病,只能被迫让步的苦肉计。”
“苦肉计?”李永犹豫了一下,眼巴巴地看着翠翘,“你且说来听听。”
“殿下,今夜雨雪交加,你若这个时候去探望圣上,圣上哪舍得再让你吃闭门羹?这和哭竹生笋、卧冰求鲤,是一样的道理。”翠翘凑近李永,娓娓诱导,“只要殿下进了太和殿,圣上看见殿下满身的雨雪,就会知道殿下的孝心有多赤诚。到时殿下在圣上面前好好认个错,求得圣上原谅,只要父慈子孝,又有什么心结是化解不开的呢?如此一来,杨贤妃的离间计也就不攻自破了。”
李永思量着翠翘的话,自认眼前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索性心一横,点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
李永遵照翠翘的建议,为了显得自己心忧父疾,一切从简,索性也不穿裘皮,就套了一件朴素的桂管布棉袍,便冒着雨雪跑出少阳院,只身赶往太和殿。
初冬的细雪夹着雨丝,很快就打湿了他的棉袍,冰冷的潮气不断往棉袍里渗,风一吹,更是要把人给冻住似的,比顶着鹅毛大雪还要难熬。
太和殿与少阳院相隔甚远,李永咬牙坚持,千辛万苦地跑到太和殿,人已经快要冻僵了。守夜的王福荃看见李永冻得煞白的脸,着实被吓了一跳:“雨雪那么大,殿下怎么挑这个时辰来?也太不爱惜身体了!伺候殿下的人呢?怎么一个都不见?”
“我……我要见……父皇……”李永牙齿格格打战,一句话好不容易才说完。
“老奴这就去禀报圣上,殿下快进殿暖暖身子!”王福荃慌忙吩咐左右伺候太子,自己一路小跑着前去通报。
内殿中,天子李昂服药后刚迷迷糊糊睡着,却被王福荃唤醒,大为不悦:“他这个时辰来见朕,是什么意思?”
坐在龙榻前守夜的杨贤妃不失时机地提醒:“陛下,白天的时候太子刚犯了错,这时候前来求见,想必是心里害怕。”
李昂一想到自己这根独苗的种种不肖,便胸闷气短,连咳了几声:“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让他回少阳院静思己过,不必来见朕。”
“陛下不肯见太子,回头太子肯定疑心是臣妾挑唆,更要记恨臣妾了。”杨贤妃叹了一口气,劝道,“国本至重,陛下总要给太子一个台阶下,还是召见吧。”
“你总是在朕面前替他美言,这不肖子可曾领过你的情?他大半夜的跑过来,是要演苦肉计给朕看呢。王福荃,你只管撵他回去,不必再禀。”
“陛下,”王福荃忍不住跪在地上,替太子求情,“太子一个人冒着雨雪跑来太和殿,身上衣裳都湿透了,就这么回去,不得把身子给冻坏了?老奴斗胆求陛下开恩,哪怕不见,也准许太子留宿太和殿吧。”
“如何,又被朕说中了吧?”李昂特意看了杨贤妃一眼,冲着王福荃冷笑,“谁让他这样干了?既然自作聪明,就自己生受吧。”
第203章 太子暴毙
王福荃步履沉重地回到前殿,正在等候消息的李永一见他的脸色,冻得发青的嘴唇立刻哆嗦起来:“父皇还是不肯见我?”
“殿下,恕老奴无能……”王福荃拱拱手,叹息道,“殿下先在这里歇一歇,等身子暖和了再回去吧。”
李永一听这话,好不容易回到身上的一点点暖意,瞬间消失殆尽。
“不必了。”他忍住眼泪,摘下内侍给自己披上的大氅,扭头冲出了太和殿。
“殿下!”王福荃心疼地喊了一声,却只能看到少年倔强的背影消失在萧萧雪夜中。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拿着东西,追上去啊!”王福荃满腹辛酸,只能冲手下发脾气。
“王大人,”内殿中忽然传出一道女子的声音,“奴婢来替娘娘捎句话。”
王福荃转过身,看见杨贤妃身边的大宫女走到自己面前,屈膝一礼,道:“娘娘说,王大人上了年纪,有时候难免会记不住圣上的口谕。所以娘娘特意差遣奴婢过来,提醒王大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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