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怡被她抱得身子微晃,幸福而无奈地念了一声:“你啊……”
第210章 惊破霓裳羽衣曲
晁灵云辞别李怡,一路肥马轻裘,走夹城入宫,还未到思政殿,便被同路的宝珞快马追上。
天子临时起意要观舞,跳《霓裳羽衣曲》的一群人自然全被召入宫中。
虽是天寒地冻,宝珞却兴奋得脸通红,冲她嚷道:“我说今日一大早,喜鹊就在柿子树上喳喳叫呢,果然喜事临门,我真是太开心了!”
晁灵云因为心里藏着事,没法跟宝珞一样没心没肺地开心,但总归是高兴的:“我的好哥哥,你别呛着风,当心一会儿要跳舞的时候肚子疼。”
“放心吧,我有数得很。”宝珞掖紧紫貂鹤氅,依旧迎着寒风咯咯娇笑。
二人快马加鞭,跟着敕使赶到思政殿,元真已经领着其余弟子先到了。
此时偏殿中铜炉火旺,温暖如春,待二人行过弟子礼,元真便吩咐她们:“你们先更衣梳妆吧,郑中丞住得远,要晚些才能到。”
晁灵云与宝珞欣然应下,各自抱着舞裙去屏风后更换。
近来因为天寒,她俩一个成日闭门不出,一个忙着陪情郎冬狩,已是许久未见,这时便忍不住一边换衣,一边闲谈,将彼此这段时间过的日子交流了一番。
“最近天是真冷,我原先还担心圣上的龙体呢,没想到圣上今日有兴致观舞,想必病情已有好转。”晁灵云笑道。
“是呀,”宝珞眉开眼笑,“圣上特意召我们入宫献舞,可见一直都把《霓裳羽衣曲》放在心上呢,一会儿我可得好好表现,不能辜负圣上的厚爱。”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便准备妥当,这时郑中丞也已赶到,抱着琵琶向众人致歉:“对不住诸位,我来晚了,劳你们久等。”
“不会,你来得刚好。”元真亲热地上前,抱过她的琵琶,“瞧你这一身凌乱,连裙子都湿了一半,看得出路上没少受罪。快去准备准备,我们等着你。”
郑中丞笑着谢过,去屏风后换了衣裙,重整妆容,这才与元真等人一同去面圣。
晁灵云原本以为,天子是在思政殿大宴群臣,心情甚好,才会召自己献舞。
不料进了思政殿,她意外地发现只有一位大臣列席,而御座上的天子李昂,更是满脸病容,郁郁寡欢。
圣上一看就知道心情不好,为何还要召她们献舞呢?晁灵云暗自纳闷,同时细细观察殿中,思考着等会儿献舞之后,如何才能单独面见天子,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
就在晁灵云心事重重地跟着众人山呼万岁,礼毕起身后,李昂轻咳着,对殿中那位大臣道:“朕重制《霓裳羽衣曲》,业已大成,却因为种种波折,至今未能欣赏大曲全貌。今日朕疾稍愈,一时心血来潮,召舞乐入宫,周爱卿既然在思政殿当值,便与朕同赏吧。”
殿中周学士连忙惶恐谢恩。
李昂颔首,又对晁灵云等人道:“接下来,便有劳诸位了。”
晁灵云等人叩首领旨,各自就位,只留下郑中丞独坐御前,抱着小忽雷,素指按弦,仰视天子。
随后李昂微微点头,郑中丞会意,按弦的手指轻捻慢拢,开始弹奏大曲的散序部分。
相传开元年间,中秋望夜,玄宗皇帝在宫中赏月,道士罗公远伴驾,掷拄杖入空,化作一道银桥直抵月宫。玄宗登仙桥、进月宫,见仙女数百,素练宽衣,舞于广庭。玄宗暗记舞曲,待回到人间后,依其声调作谱,遂成《霓裳羽衣曲》。
此曲既是传说,舞便也由传说改编。舞姬们头戴步摇冠,身披霞帔,月白色衣裙上绣银线、缀珍珠,如星辰萦身,俨然天女下凡。
郑中丞先弹奏散序六叠,因散序无拍,此时晁灵云等人并不起舞,而是聚在舞筵一角,由伴舞者牵起裙裾,比拟白云,领舞的晁灵云与宝珞则扮作仙娥,睡在云中,娇慵不飞。
直到散序结束,进入有节拍的中序,郑中丞刹那间五指飞速拨弦,琵琶声如劈裂秋竹、敲碎春冰,舞姬们随着轻快的节拍飘然旋转,舞筵上顿时飞雪连片,迷人眼目。
中序十二叠,皆是繁音急节,铿铮琵琶声如跳珠撼玉,自郑中丞指间急泄而出。在出神入化的琵琶声里,晁灵云与宝珞的舞姿时而矫若游龙,时而柔若春柳,动静之间裙裾如云、广袖生风,可谓世间万千风流,皆在一舞之中。
这一场舞风华绝世,理应被万众瞩目,被无数诗词歌颂,以便流传后世。可惜思政殿中的观舞者,只有天子、周学士,和区区十几名宫人。
不觉一曲将终,琵琶声终于渐渐慢下来,直到最后一个音节如鹤隐深云,杳然消失,舞筵上的仙娥也已在云中沉眠,满殿寂寂,唯有余音绕梁。
郑中丞收起琵琶,从容起身,向天子下拜。
一直站在舞筵下的元真紧随其后,跟着晁灵云和宝珞也起身,领着舞伴们一同跪在舞筵上,山呼万岁。
如梦初醒。
一直凝视着舞筵的李昂这时终于回过神,脸上露出苦涩的笑:“朕今日借着《霓裳羽衣曲》,一窥盛世风华,何其有幸,又是何其不幸……”言毕,怆然泪下。
一旁伺候的王福荃慌忙劝道:“陛下久病初愈,忧思感伤乃是大忌,万望保重龙体。”
目睹天子落泪,殿中众人自是惶恐不安,只能低头跪在地上,不敢说话。
李昂拭去眼泪,叹息道:“是朕失态了,你们都起来吧。王福荃,赏。”
王福荃应了一声,径自去赏赐郑中丞、元真等人。
李昂便趁着这个空闲,问周学士:“当初朕重制《霓裳羽衣曲》,有人说朕这是自比玄宗,对此爱卿如何看待?”
周学士恭敬回道:“此等无稽之谈,陛下何足介怀?玄宗皇帝虽有开元、天宝之治,然而沉湎酒色、亲近小人,以致窜身失国,晚节有亏。陛下勤政爱民、宵衣旰食,自非玄宗皇帝可比。”
“是吗?”李昂无奈地看着他,又问,“那以爱卿之见,朕可比前代何主呢?”
“陛下仁德,可比尧舜。”
“尧舜……朕岂敢与尧舜相比?”李昂发出一阵苦笑,凄凉道,“朕只想问爱卿,朕可比得上周赧王、汉献帝?”
此言一出,殿中一片惊慌。
正行赏的王福荃立刻放下手中钱帛,面朝天子跪下,以额触地,浑身颤抖。
正在领赏的晁灵云也停下动作,怔怔地跪在地上,却是望着双眼含泪的天子,不清楚他到底说了什么。
在西川长大的她学识有限,只知尧舜,却不知周赧王、汉献帝,更不知为何天子一提到这两个皇帝,其他人会有如此剧烈的反应。
周学士跪倒在地,诚惶诚恐道:“陛下何出此言?周赧王、汉献帝都是亡国之君,岂可与陛下相比?”
“是吗?”李昂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如光映瑟瑟,凉薄易碎,“若要朕说,周赧王、汉献帝都比朕强得多,他们只是受制于强势诸侯,而朕,却是受制于家奴。”他语带哽咽,眼泪再度滑下脸颊,沾湿衣襟。
“陛下……”周学士一时词穷,无话可说,只能伏地痛哭。
这时晁灵云已经听明白了天子的悲伤,心里一阵刺痛,不由望着李昂痴痴出神,直到袖子被宝珞扯了一下。
“灵云,我们该退下了。”同样目睹一切的宝珞有如芒刺在背,只想逃出思政殿,“颍王还在家等着我呢。”
“哥哥,我有件事,一定要做。”晁灵云的双眼忽然迸发出坚定的光,紧紧握住宝珞的手,贴着她的耳朵央求,“你一定要帮我。”
第211章 打掩护
这日入宫献舞的宝珞不慎扭了脚,不便骑马,只能临时从教坊调了辆马车,由同伴照应着乘车出宫。
消息传入颍王宅,李瀍心疼得火冒三丈,大发脾气:“那冤家为这么一支破舞,晾了我一年多!如今又把脚给扭了,我,我——”
他气得团团乱转,索性披上紫貂鹤氅,操起马鞭就冲到屋外,亲自去迎接马车。
宝珞乘的马车刚驰进十六王宅,便听见车外起了一阵骚动,她心里正七上八下的呢,听见动静立刻掀起车帘,见是李瀍来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五郎,你怎么来了?”
李瀍也不答她,直接从马上跳到车上,带着冷风钻进车厢,动手掀她的裙子:“你怎么把脚给扭了?让我看看!”
宝珞被冻得一边笑一边躲,按着裙子不给他看:“别,五郎,你的手好凉……”
李瀍瞧见她花枝乱颤的娇态,气消了不少,便开始哄人:“伤筋动骨,可大可小,不瞧瞧我怎么能放心?乖,告诉我,伤了哪只脚?”
宝珞见李瀍那么郑重其事,忽然就有点心虚,小声道:“左,左脚。”
“嗯,让我看看,若是扭得重,非得把你按在床上躺三个月,再不许你往教坊那里乱跑!”他说得气势汹汹,十足纸老虎,手里的动作却是温柔极了,一手轻轻托起宝珞的左腿,一手替她掀开裤脚,褪下罗袜,仔细观察她莹白如玉的脚踝。
然而李瀍一双锐眼盯了半天,没发现一点红肿,他狐疑地抬起头,问宝珞:“你到底哪儿扭了?”
宝珞双目低垂,吞吞吐吐道:“其实,我,我没扭着脚……”
“你是装的?”李瀍问,见宝珞不反驳,眼底精光一闪,“你为什么要假装扭脚?还有,车里照应你的人呢?”
“我……我就是懒得骑马,找借口换乘马车,你问那么多干什么!”宝珞知道自己这点本事根本糊弄不了李瀍,索性扭身背对他,闭紧了嘴巴。
李瀍打量她的背影,忽然冷笑了一声:“你以为什么都不说,就能瞒得了我?”说罢他直接当着宝珞,唤来心腹内侍,“你去飞龙厩把娘子的马牵回来,顺便打听打听,可有其他人的马没被骑走。还有宫门那里……”
话音未落,背对着他的宝珞已经扑上来,用手捂住了他的嘴:“你别派人去打听,我招了还不行!”
“哼,”李瀍挥了挥手,示意内侍退下,在宝珞放手之后,得意洋洋道,“能让你支支吾吾打掩护的人,能有几个?还想瞒我。”
宝珞撅起嘴,亲热地拐着李瀍的胳膊,笑问:“那你倒是猜猜啊?”
“不是元真娘子,就是晁孺人。”
听李瀍一猜即中,宝珞小脸立刻垮下来:“果然什么都瞒不了你……”
李瀍心思飞转,继续猜测:“如果你真的伤了脚,晁孺人一定会同车照顾你,一则她和你是香火兄弟,二则回光王宅也算顺路。可她却不在这马车里,所以她一定知道你在撒谎,却又不替你圆谎,这是为什么?”
宝珞眼巴巴地望着李瀍,吞了下口水,还没想出该如何抵赖,就听李瀍自己说出了答案:“除非这个谎,就是她要你撒的。”
宝珞捂着脸呻吟了一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嫁了一个厉害人物。
“说吧,她为什么要你撒谎?”李瀍挑起宝珞的下巴,逼她与自己对视,“你不说,我一样可以派人查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万一我的人不小心把事情闹大了,你可别怪我。”
宝珞咬咬唇,带着委屈瞪了他一眼:“说就说,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灵云她没有出宫。”
“她没出宫?”李瀍挑眉,追问,“她留在宫里做什么?”
“她想对圣上说些事,一些关于庄恪太子的事。”宝珞回答,“这些事你也知道啊,不就是安王陷害太子的事嘛。立嗣大宴那天刘楚材差点落在你手里,可惜晚了一步,他才被翠翘所害,好在这一切全被灵云目睹,今日她才有机会向圣上禀明真相。”
“照你这么说,光王这是也要争位了啊?”
李瀍的结论害得宝珞被自己的唾沫呛到,咳得脸通红:“你别胡思乱想,灵云是不忍心圣上被蒙蔽,才决定冒险说出这些事,此事与光王无关。”
“哼,这些话,也就只能骗骗你了。”李瀍横了她一眼,不以为然道,“她敢大胆留在宫中,怎么可能没有光王授意?她就是想掰倒安王,替光王铺路呢。”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眼里只有争权夺势?”李瀍的说法让宝珞很生气,“你担心灵云这么做会替光王铺路,那你明明也知道真相,怎么不向圣上揭发安王?”
“废话,刘楚材都死了,没有人证,皇兄会信我?我只能白落一个陷害手足的罪名。”
“别找借口了,如果你揭发安王,我会说服灵云做你的证人。”宝珞盯着李瀍,鄙夷道,“可惜你一点这样的想法都没有。”
“你未免也太天真了,”李瀍嗤笑了一声,“光王怎么可能答应让晁孺人出面?”
宝珞默默看了他一会儿,无奈道:“我们究竟谁对谁错,已经无从求证了。反正事就是这么一件事,五郎,我们还是回家吧。”
李瀍思忖片刻,却道:“你先回,我去一趟光王宅。”
宝珞惊讶地瞪大眼,抓住李瀍的胳膊:“你别去。你这一去,我如何向灵云交代?”
“怕什么,我就是去找光王聊聊,如果他心里没鬼,晁孺人逗留在宫里的事,知会他一声也没坏处。”李瀍嘴角挑着一丝邪笑,捏了下宝珞的脸蛋,挣开她的手,像来时一样风风火火跳出车外。
“五郎!”宝珞急得想哭,追到车厢外想喊住他,却只来得及看到他骑马离去的背影。
不消片刻工夫,李瀍便纵马来到了光王宅。
面对这个煞星般的不速之客,李怡惹不起,躲不过,只能将他请进静志堂,好生款待。
李瀍也不跟他客气,落座后一直紧盯着他,啧啧嗟叹了两声:“光叔倒是挺自在啊?”
李怡挑眉,问:“此话何意?”
李瀍挠挠下巴,不答反问:“光叔觉得我为何造访府上?”
李怡笑笑,亲手为李瀍倒了一碗茶:“因为想我吧。”
“哈哈哈……”李瀍放声大笑,接过茶碗,隔着缭绕的茶雾与李怡对视,“我确实一直惦记着光叔呢,总算光叔也不负我的期待,终于按捺不住,对安王出手了啊。”
李怡瞬间双眉紧皱,沉声问:“此话怎讲?”
“光叔不是让晁孺人留在宫里,向我皇兄揭发安王了吗?”李瀍悠然喝了一口茶,冷冷道,“还拿我的女人打掩护,真是拨得一手好算盘。若不是我细心,还真让她在我眼皮子底下得逞了。”
李怡听了他的话,皱着眉头,陷入沉默。
李瀍许久等不到下文,不耐烦地放下茶碗,催促:“你倒是说句话啊?装什么哑巴!”
李怡无可奈何,只能看着李瀍的双眼,回答:“我无话可说。”
“你——”李瀍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恼火,尽量缓和语气,“今日我来,是真心奉劝光叔一句,不要和我争。那个位子,是怎么数也轮不到光叔的。”
李怡蓦然浅笑:“你倒自信。”
“光叔就等着看吧,”李瀍掸了掸衣襟,脸上露出傲慢的笑,“话又说回来,如果晁孺人此举能够成功,我倒要谢谢光叔替我做嫁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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