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姐,狒狒姐说今天公司来了新实习生,她跟组长们开大会没空,让你代下课。”
“黎姐?”
黎初漾回神,挥挥手示意熊怡上妆动作停一下,身体往沙发里陷,双指按压眉心,神色疲乏,“行,我知道了,几点?”
“他们已经在2号会议室等着了。”总助袁卉说。
她嗯了声,深蹙眉头握着手机思考许久,打开软件买了两张晚上六点的电影票,截图发到小号,翻出包里的备用手机,切换小号直切置顶微信聊天框。
【本来和朋友一起看电影,她临时有事去不了,六点钟的,你有空吗?】
大概五分钟。
财神爷:【在哪儿。】
是某某吖:【兰庆区的飞逸。】
财神爷:【你在哪儿。】
黎初漾楞了楞。
是某某吖:【公司。】
财神爷:【行,五点来接你。】
她回好,眉心褶皱舒展,“小熊,可以继续了,粉打薄一点,不贴假睫毛,日常妆就行。”
“可日常妆不上镜啊。”
“嗯,今天直播取消,我休息两天,12月4日再播。”
实习生是五位刚踏入社会不久的年轻孩子,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学生气息。两位男生是艺人粉丝,三位女生毕业于凉川大学,一看到黎初漾,激动得手舞足蹈,觉得不稳重,赶紧捂住即将出口的尖叫声,正襟危坐,乖巧地叫了声学姐。
黎初漾在凉川大学遐迩闻名,学校“五育并举”人才例证,教育学硕士转行新媒体,在行业内成就达到难以企及的高度,且每年向母校捐赠六十万,五十万用于设立奖学金。三位女生均为贫困生,靠奖学金撑过最艰苦的日子,因此把黎初漾当作偶像,毕业在别的小公司摸爬滚打后直接跳槽来Gallop娱乐。
进来前黎初漾看过资料,颔首微笑,没再废话,坐到长桌的首位,打开笔记本调出自己做的PPT,从公司背景到直播各个赛道的头部主播逐一介绍,粗略带过他们接下来实习的工作内容。左手转着一支年代久远的钢笔,她端起纸杯喝口水,“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
男生们摇摇头,三位女生推推搡搡派出代表。
“学姐,我们想知道您为什么每年捐那么多钱给母校,可以吗?”
此时门被敲响。
“进。”
王霏推门而入,倚在门页前,袖子半捋露出流里流气的花臂。
气氛凝固,黎初漾淡定介绍:“这位是凉川分工老大,狒狒姐,以后你们混好了,可以申请调到她的组。”说完钢笔转进掌心握住,起身站起来,“接下来由她为你们疑难解答。”
“学姐......”女生声音微弱,畏惧王霏,亦或真好奇。
黎初漾是明白人,回答之前被打断的问题,“关于捐赠,没有特别原因,大概和你们现在的心情一样吧。”
过去这么久仍不愿提旧事,王霏看着黎初漾,余光瞥见她腰间跨着的链条包,问:“下班了?”
“嗯。”
她搭她的肩,压低声音,“稀奇事儿啊,居然工作到一半跑了,我很好奇是谁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你这工作狂停下脚步。”
黎初漾按开金属搭扣,包里躺支和手中一模一样的钢笔。
她将两支并排放好,拿出唇釉,“一位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从后备箱取了纸袋已是五点二十,黎初漾从公司门口出来,冷风迎面扑来,她敛下颌,半张脸埋进羊绒围巾。
再抬眼时,前方喷泉迸溅纤细水柱,大片落叶随之往下压。
目光定格一处。
左前方长椅,身后是夜色与昏黄灯光。萧阈独身坐在那,手肘撑着膝盖,黑卫衣领口有点大,锁骨形销骨立,外套单薄黑夹克,风掀起一角,指尖的烟明灭。
他没什么表情,绒帽遮耳,墨镜漆黑,称得肤色特别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的白,淡漠到如同飘散掉的烟。
冷。
风冷,人更冷。
他就那么望着她,隔着风声,指尖的烟快要燃尽。
她朝他慢步走去,脚尖带起落叶。
不知为何无端心虚,黎初漾避免和他直视,咳一声,“等很久了吗?”
烟被轻轻一掸,灰屑消失殆尽,萧阈唇角勾起嘲谑的弧度,手指挑起长凳的保温袋,站起来把烟蒂碾进垃圾桶白砂,接着要扔掉保温袋。
“你扔什么?”
他停下动作,睨着垃圾桶和手上同样颜色的保温袋,嗓音略微发哑,“奶茶,冷了。”
“哪有那么快。”
黎初漾过去,掌心往前摊开。
他不理,她歪头瞄他,伸出指尖戳他冰凉的手背,不小心戳到青筋。
紧接着,他的手和他帽檐下的耳垂一样,发白的关节漫出粉。
这家伙在害羞?
平时那么高冷嘴欠,刚刚爱搭不理,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居然在害羞?
先诧异,黎初漾盯着他今日换的质感偏硬的黑色耳圈,又对比耳垂粉色,她实在没忍住,笑出声。
萧阈咬牙切齿,恨自己实在不争气。
忽冷忽热的态度就算了,那么多天,演出不来,唯一主动联系内容只有工作。
“我用这个跟你换呗。”黎初漾语声含笑。
他耷着眼皮觑她手里的纸袋,犹疑半响,交出保温袋。
物品置换,拨开纸袋上方的硬卡纸,鞋盒纸标那面出现在视野。
白纸黑字,44.5码。
同时,黎初漾打开保温袋,一杯海盐芝士乌龙底的奶茶,备注无糖,多加椰果。
想起酒吧收到的那些外卖,她眼神微动,取出来捧在掌心,杯壁传来热度,插上吸管喝一口,也是温热的。
“鞋子,”萧阈一字一字,很慢很慢地问:“什么意思?”
黎初漾垂着头,语气自然,“上次你不是有事走了,我把你那双买回来了,当作感谢你那么爽快打钱的礼物吧。”
十七岁的生日,等待一份礼物,没有等到。
萧阈眼睛晃了下,重新聚焦,路灯的光披散下来,将她发丝的间隙照的清晰透明。
茫然许久,终是回神,他偏脸,握住拳掩在唇边,不让笑声跑出来,“行吧,算你有点良心,但一码归一码,我——”
“你在气什么?”
“......没气什么。”
他怎么那么好哄。黎初漾眉心塌陷一个小窝窝,“快点走吧,等会赶不上电影了。”
看电影?
萧阈从来不和女生单独出去看电影吃饭,他没经验以至于后知后觉。
她什么意思?一男一女相约看电影算什么?约会吧?约会要做什么?座位离得近吗?会是那种两座中间没有把手的沙发......吗?
第18章 18
公司门口的路边设临时车位, 银灰路特斯停车位末端,下午五点半左右贴罚单的高峰期,交警撕下黄色罚单啪地贴在挡风玻璃。
距离约莫两三米, 黎初漾将奶茶空杯扔进垃圾桶, 问:“你没停进车位?”
萧阈挑眉,“我看起来像不守交规的人?”
她扫他一眼,“哥,做人心里有点数。”
萧阈正回味突如其来的一声哥,交警擦身而过时嘟囔:“现在的人呐就喜欢抱侥幸心理!开那么贵的车,停车费都不愿意交。”
他言辞确凿表示肯定弄错,她报怀疑态度,两人一起在车屁股停下脚步。
车确实停进车位了, 特标准, 半个轱辘都没压到线,只不过那白框用粉笔画的。
黎初漾:“......”
萧阈:“......”
沉默几秒,她问:“你近视了吗?”
少时念书无压力, 后来追分轻松, 双眼视力保持5.3。来时心情急切,路边车位满当, 好不容易遇到空位, 一溜方向盘侧方入库,谁知碰到缺德事,自然不能告诉她实话。
萧阈点头,触碰副驾车门解锁, 掌压到车檐防止黎初漾磕到头, “嗯,近视, 上车,要晚点了。”
黎初漾先瞧他那副墨镜,撇了撇嘴,回头视线正对车檐的手,没想到他这么周到,她抬左腿,委身坐进去,一副抠门样地念叨着:“两张票一百二,加张两百罚单,这电影可真贵。”
萧阈扯了下嘴角,拐到车后脚步一顿,按开后备箱。
鞋盒小心放置,打开盖子,双手捧起球鞋,凑近鼻尖嗅了嗅,新鞋淡淡胶水和皮革味。
方才注意到她今天也穿的这双,他没犹豫,弓身往垫板一坐,快速将新鞋换上,扬唇,翘腿欣赏,拿出手机拍照,各个角度拍完,他看着崭新的鞋盒,舍不得弄脏,拎起旧鞋塞进纸袋。
当萧阈一脚跨进驾驶位,黎初漾完全未发觉他的脚故意在半空停留半秒,心里仍合算平常飞逸的电影票两张不超过八十元,今天怎么这么贵。
她经常为省钱,提前买好点映或早鸟票,有次休息日遇到新电影院打骨折,兴冲冲买了三张票,买完发现离家几公里,特价票不能退,但她们三的车纯油耗,黎初漾死活不乐意承担多余路费,拉着王霏薛之宁两人坐地铁。
琢磨半天,黎初漾决议查看APP的系统是否出错多扣钱,刚解锁,叮咚一声。
4RealMe:【[转账]请收款】
“给我转钱做什么?”话这么问,手指不受控制点开聊天框,她面露疑惑,“五千?”
擦完手的湿纸巾塞到储物格,萧阈瞟了眼黎初漾的安全带,扭回头正视前方,单手松散搭着方向盘,往左下方一滑,“手机快没电了,你等会付钱吃饭。”
“电影院有充电宝,”黎初漾说:“而且哪用这么多啊。”
他握着手机挑曲子,哦了声,“我挑剔,五千不够,到时候你自己再添点。”
“......”你他妈吃金子啊,不够。
“还有二十分钟,坐稳了。”
“什么?”
车身往后颠,随轰鸣和鼓点节奏,犹如离弦之箭冲向前方。状态与其用快形容,不如说凶猛,转向灯一亮,利落超车,遇到黄灯绝不等待,踩脚油门就过去了。
莫名,黎初漾想到年少时萧阈打篮球的模样。
主攻先锋,黑红球衣,背后的数字1。
当时只要在学校提起这三个标志,大部分人顺口而出,啊,你说理科火箭班打球最厉害的那个萧阈啊。
他穿球衣非常好看,身高腿长,皮肤白,大臂肌肉薄而紧实,球在手里随便掂几下,或撩起球衣一角擦汗,围观的女生便眼冒小爱心。球员与之相反,往往叫苦不迭,尤其抽签分到对战队伍,上场前哀号遍野。
学生时代,大部分男生心里没搁着一有好感的女生,平时学习压力大没接触机会,只能逮在操场炫球技吸引有可能遇见的她。
他们的这份期待被萧阈一次次击碎,他打球特凶,过人冲刺、侧翼突破、带球跳投,每个动作带侵略的攻击性,玩的也花哨还喜欢得瑟,投进三分球,有时眉梢飞舞,扬起手掌朝队友飞个敬礼,有时往后退着步子,嚣张地朝敌队反手比三。
但即使这样,萧阈在男生里人缘一样好,他明朗坦荡,不屑耍阴招,无意磕碰大方承包对方的水和零食,输了从不赖账耸耸肩说明天再来,下次铁定赢你们。
在萧阈的世界,好像明天即刻到来,永远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黎初漾看向窗外,眸光被灯火晃动。心里一直萎靡被久久藏匿的情感,汹涌且真切地往外跑。
她闭上眼,面色如常。
萧阈情绪敏锐,感知到她突然低落。
“我给你讲个笑话。”
“?”
他费劲搜寻,问:“你知道比1更好笑的数字是什么吗?”
黎初漾侧目,眼神分明写着“你是傻子吧”,然后唇启开,“2。”
“......”
见他抿唇,她说:“我也给你讲个笑话,知道哪个季节最酷吗?”
萧阈口吻毋庸置疑:“冬天。”
“不是,是秋天。”
“嗯?”
“秋裤。”
静止几秒,萧阈肩膀耸动,低低笑出声,“秋裤哈哈秋酷。”
“再给你讲一个,猎人开枪打狐狸,猎人死了,狐狸哈哈大笑说我是反射弧。”黎初漾面无表情拐着弯骂他。
萧阈觉得她肃脸时更搞笑,握方向盘的左手不再稳当。
“哥,好好开车,行吗?”
“行,”语调拉得长,他似无奈恳求,“那你不要再讲。”
黎初漾侧过脸,无声地笑了。
余光从玻璃窥见她表情,萧阈的眼神柔软。
抵达清府广场时距离电影开场仅剩五分钟,影院在五楼,停好车进直通电梯,起初只有黎初漾和萧阈两人,她站入口处按楼层,他在后面懒散地靠着铁杆。
往上一层后,人群蜂拥进来,她下意识往后退,衣领被轻轻一拽,不免小声惊呼,前面的人回头,她被拉到他左手边的梯厢角落。
萧阈往前迈步,立于正前方,然后转身,垂睨她,懒洋洋地笑了,“叫什么?有这么吓——”
还未说完被人挤了下,他身体陡然往前倾,手臂撑向梯壁,架起无形狭窄的三角空间。
梯厢内有朋友、情侣、家人,少不了讨论家长里短,譬如等会去哪家吃饭哪家折扣多,还有位大叔打电话不停吹嘘自己各方面的条件。
眼前的银链微晃,黎初漾捂着被撞到发麻的唇,和萧阈一起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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