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想到她竟然允许自己外出逛逛,好像离自己的自由又近了一步,不禁又有些欣喜。
“好啊。我都听二哥哥的。”
*
云冉根本没有心思陪孟宴宁游玩,但想到自己终于能出趟门,脸上也露出丝笑意。
孟宴宁兴致很好,即带云冉去春风楼听戏。
云冉是颇好听曲的,春风楼一层有一间垂帘的小亭,就在正堂中央。三面围栏,掐着银丝的帷幔悬垂下来,旁人只能隐约看到里面看客的影子。
那是观戏的绝佳处,抬头就能看到二层戏台上,粉墨登场的各色戏子。
这样的位置,一天要花费不少银子。但孟宴宁已经是戏楼和茶楼的常客,一进来,小厮便知道他要去哪。
云冉好奇他不过是个举人,怎么那么有钱。
但他以前身份尴尬,孟舶干在市舶司任职,油水丰沛,他和阿娘为了补偿对他情感上的亏欠,背地里给过他不少银子。
他应是拿这些银子去开源了。
他常跟乡绅富商们打交道,生财之道比常人顺些。诸如给衙门中人放利钱,亦或是购置田庄地产,他都处理的井井有条。
自己若是仰仗他在这个世道安身立命,实际上是很优渥的。
但到底心气难平。
云冉心中发闷,又惦着周从之怎么一连几日都不回信,不免将他手中的玉戒和扳指抠下来,往戏台上扔。
她还想把自己脖子上的珍珠链子也一并摘下,一想到这是孟宴宁送给自己的,就戴的浑身不自在。
“从前听戏,还不见冉冉这般大方。”孟宴宁似乎好笑。
“我嫁给二哥哥,十分阔气了,就不允许我奢侈一回?”云冉赌气。
她为周从之迟迟不回信忐忑,少不得拿孟宴宁送的玩物撒火。
孟宴宁忽然将她牢牢扣紧,锁在自己腿上,眼底浮泛嫉妒的贪欲,“冉冉,那青衣是个男人反串的。”
她刚才把他的东西,拿去赏给另外一个男人了。
云冉一时哑火,她神游天外,根本没有注意看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可他竟然连她随意打赏个闲人都不许。
眼见孟宴宁掐着她腰的虎口收紧,云冉似乎又听到了他掌间金球颤栗之声,慌乱地想从他身上跳下。
戏楼外跑走进个熟悉人影,也算解了她燃眉之急。
“小莹。”
苏小莹因是特意打听过,知道她和孟宴宁在此。不知道为什么,自云冉和孟宴宁婚后,苏小莹见孟宴宁的时候,总会不由自主的恐惧。
“冉姐姐。”苏小莹的情绪有点低落。
她走进小亭,发现里面只有一张宽大的太师椅,旁边放着张紫檀木桌。桌上备着蜜饯瓜果和茶水。
里面空间实在狭窄,她只能在云冉和孟宴宁之间勉强找到个空地站着。
“我许久不见姐姐,特意做了些点心,给姐姐和姐夫尝尝。”她有备而来,是以如此讨巧。但姐夫二字还有点烫舌。
孟宴宁却是十分满意,抬头瞥她。
“何事?”
苏小莹的声音发抖。
“姐夫,骆公子已经搬出了山庄,也没有同我打一声招呼。我昨日偷偷尾随他到了他的私宅,却见他出入之间有许多年纪甚小的阉人随侍。他们待他格外殷勤,唤他干爹……姐夫是骆公子好友,可否如实告诉我,他到底是不是京城的富商公子?”
她很不想求证,又按捺不住内心的惶惑。
倒是把烫手的山芋丢给了孟宴宁,他若说了,必是出卖骆清岚。
可孟宴宁并不忌讳。
“不是。骆清岚祖籍衢州,因家人图谋富贵,被迫净身入内廷。他现任市舶司镇守太监,督监市舶司诸事,是九千岁最疼的干儿子。”
苏小莹和云冉惊诧不已。
难怪云冉总觉得此人诡异,现在想想他面白无须,貌若好女,的确和寻常男子有所区别。
“一个太监,怎么敢对小莹如此冷淡?”云冉禁不住气恼。
坊间大多讨厌这种不男不女的人,他们依靠谄媚逢迎皇帝,和清流争权夺利,剥削劳苦百姓。云冉也是不喜,何况他对苏小莹态度很差。
孟宴宁捧起茶盏漫饮。
对这件事的首尾,不做任何评价。
可苏小莹听得这句,已忍不住眼泪,伏在云冉肩头,泣涕不止。
“他要是个太监,为何不与我明说?难为我这些日子殷勤围他转,平白受他那么多冷眼,原来一直被他当傻子戏弄……”
她现在已经不知道是为骆清岚的身份哭泣,还是为自己这么多日的付出哭泣。
她只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又因心碎而痛苦。
云冉自是唏嘘,却又更埋怨孟宴宁。他分明早就知道,却隐瞒苏小莹不说。
光看着她出丑。
云冉现在满心满眼,都想着挣脱他束缚了。
她一边安抚苏小莹,一边思绪混沌的吃苏小莹给她做的点心。像是点缀了桂花的山药绿豆糕,吃着吃着,突然咬到一张纸条。
云冉眼睫一颤,心难免狂跳不止。
趁着孟宴宁品茶的机会,悄悄转过身,将那纸条从口中吐出。展开一看,是周从之的字迹。
他说他已悉知孟宴宁以自己安危要挟云冉一事,让她千万勿忧,他自有办法对付。
过两日便是年节,他可趁孟家雇短工修缮花圃、置办酒水的机会安排人进孟宅营救云冉。
而让云冉几乎不能自持的是,他开头第一句还是叫她格外熟悉,又倍觉甜蜜的,
“爱妻冉冉亲启。”
第四十一章
自己已与孟宴宁圆房, 还被迫和他说出那些令他难堪的话语。他竟然不计前嫌。
还说有办法对付孟宴宁。哪怕孟宴宁手里有他的把柄。
还唤她,爱妻冉冉。
云冉读了再读,心底的感动, 已是无以言表。她对所谓的走私案不甚了解,也不知道孟宴宁那夜所说是真是假。
她只担心孟宴宁以此为要挟,设计诬陷周从之。
如今周从之既说有办法, 她心里的大石头,自然是落了地的。
于是格外的期盼, 孟家快些雇短工。
*
苏小莹留意到云冉已经发现纸条, 便知自己今日任务完成。但仍是伏在她肩头哭了半会,宣泄自己的情绪。
她走之后,云冉正打算处理这纸条,孟宴宁突然的出声, 吓得她又放进口中。
“二哥哥?”云冉含着宣纸,因为来不及吞下,只得急忙嚼碎。正难吃的泪眼朦胧, 突然被他掐住下颌。
嘴巴一时微微地张开,心狂跳不止。
“二哥哥, 你,你这是做什么?”
“冉冉向来不喜欢喝我的金水龟,刚才是满饮了一大口, 可是因为这糕点过甜?”他的薄唇微微上挑, 眼底却有凌厉的锋芒。
云冉舌尖微颤,被他掐得下颌发痛,又不敢确定他是否发现了什么, 可刚才他明明一直在喝茶。
“不,不是, 因为我刚才吃急了些,不小心噎住了。”
碎屑还在舌尖打颤,云冉也不知,那墨迹会不会叫他发现。
“没想到,冉冉如今变成急性子了。”孟宴宁忽地嗤笑,但好像洞察力已经因为她近日的乖觉变得迟钝,最后放开她。
“想是二哥平时给你做的点心太少,我会让小厨房换着花样,每天给你送新的。”
云冉大口的喘气,却不觉得欢喜,只觉得他的行为让自己越发的窒息。
再联想苏小莹一事,不禁生气,
“点心便不必了,我不总吃。倒是二哥哥以后,不要再看苏小莹的笑话。”
他明明知道骆清岚是个阉人,却对苏小盈隐瞒不报。
“冉冉觉得我在看笑话?”孟宴宁好似觉得她幼稚,“冉冉,事实不是非黑即白。即便看起来不合适我,试一试,未必不是好姻缘。”
云冉还是气闷。
他这个人觉得强迫她也是对的,她拿什么跟他理论?
*
骆清岚本想着早早把账册送到京城,眼下四面环敌,一时之间不知道怎样才能最稳妥。
这日,他收到了京城来的急报,老皇帝前阵子中风,身子突然不行了。
仿佛是大厦将倾的预兆,骆清岚揉着眉心,正欲往衙署外走,突然看到长街上一道倩影。
“骆公子,好巧。”苏小莹茕茕孑立,抬眼看他。
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自己对他说好巧。
骆清岚站定,瞳孔陡缩。
“苏姑娘。”
苏小莹红着眼眶看着他,此刻他身着朱色官袍,面白如玉,但终于让她窥看到他的阴柔之美。
苏小莹于是泪光颤抖。
“我从前不知……公子镇守市舶司,原是一号大人物。顾念大人曾救过我性命,曾对大人一见倾心,误以为大人是富商公子,一再设计攀缠,却不想给大人添了麻烦。料想大人也是不喜我,只不过是我自己私心作祟,心有不甘,所以想来看大人一眼,跟你做个道别。从今以后,我自然是要顺大人心意,另嫁他人去了。”
其实苏小莹觉得,她已经很对得起自己。
不管从前骆清岚如何轻视她,贬低她。她始终没有放弃做高门主母的心愿。
但如今知晓他身份,便觉得那没意思。
但她必须要告诉洛清岚,她也曾彻底被他伤了心。
往后即便有机会再见,绝不会再缠他。
苏小莹转身走了。骆清岚忽然向前追了几步。
“苏姑娘。”
他声音还是平静,却难得那么客气。苏小莹顿住,可想到他曾经对自己的欺瞒和冷言冷语,终归心酸。
以至于骆清岚再说那句,“姑娘……你多珍重”,她心里竟也没什么感觉了。
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盼他突然会良心发现,觉得自己曾经对她太过分?甚至告诉她,他也是爱她的。没想到,这竟然是他第一次如此温和的对自己说话。
原来只要自己不再纠缠,他也可以对自己很客气。好像又恢复了曾经他们初见的样子。
可笑从前种种,真是自己痴情错付。
*
云冉很快盼来了孟家雇短工的日子。
似乎惦着她这些日子表现不错,孟宴宁已经允许她在孟宅上下走动。就好像他在刻意的训练她,只要她能叫他顺心合意,其实他们也是可以慢慢变成正常夫妻的模样。
孟舶干曾经在岭南待过一段时间,回到这边时还没有来得及修缮自己的宅门。
这些内宅琐务,他都交给继室冯氏打理。孟舶干好风流,后宅也相当热闹,姨娘通房,个个都盯着冯氏如今的肚子,她本来不太想劳动。奈何那些人推三阻四,就是想趁她怀胎累死她。
云冉看不下去,于是帮衬冯氏。意外发现冯氏和孟宴宁的关系恶劣。
对于这位和自己并不亲的养子,她几乎从来不提及他的名讳,也不需要孟宴宁向她请安。
不过如今养子身份既然挑明,那些规矩礼教,再安在孟宴宁身上也不合适。
孟舶干的意思是,即便是养子,认了这么多年,也当有感情了。孟家不缺这一口口粮,仍待孟宴宁如故。
看起来,也算十分疼爱孟宴宁。
既然周从之已经决定把自己救出去,云冉便也没有了心思,再请托冯氏帮忙。
“冉冉,忙了这么久了,你也歇歇吧。”午间,冯氏顶着个大肚子,把还在安排仆从订酒水,和各房管事对工牌的云冉叫到一边,给她喝了些自己煮的丁香熟水,“没有你,我真被那些黑心烂肠的蠢妇折腾死。”
阿娘曾经被冯氏针对,冯氏想到自己如今还被她女儿帮助,心里也是愧疚。
云冉其实存了私心,之所以接管这些事,也是想尽快和这些短工打交道。好知道周从之到底安排谁来营救她。
她对冯氏婉婉浅笑。“婆母言重,不过是举手之劳。”
如今已是周家雇短工第三日,夜里便是除夕。不知不觉,年关已至。
宅内上下正是人员杂乱,最没有规章制度的时候。
云冉如今已经能自由行走,自然迫不及待的想跑。
她跟冯氏话别,刚刚进屋歇息,突然被一个眼生的花匠叫住。“二奶奶,”对方眼儿溜圆,机灵的很,“这是周二爷让我给您备的衣裳。您现在将它换下,我傍晚下工,您假作我的表侄出去。”
云冉捧着那花匠的粗布麻衣,眼泪一时盈眶。
再看这森森的院墙,总算有了一种得见天日的感觉。
“好,我知道了。”她连忙应承,又惴惴问,“二爷会在外面等我吗?”她可不想像之前那样,再度梦魇。花匠笑道,“奶奶,您放一万个心。”
云冉立时笑逐颜开,雀跃地回到这几日所憩的寝屋。
一想到自己马上要能离开这个噩梦的地方,忙不迭地想要把衣服换了。刚刚把那褐色葛布衫放在榻上,屏风后传来脚步声。
她一转头,是孟宴宁站在屏风后。
“二哥哥,”云冉吓了一跳,慌乱地把衣裳塞进衾被,眼神扑闪,“你怎么神出鬼没的?”
孟宴宁在屏风前站了一会,才绕过屏风走向她。
“我方才在外见到你,唤你你没有应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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