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逯也喝了些酒,陪她聊经商。
夜一深,难得热闹起来的北郊又重新归于寂静。所有将开的已开的店铺都沉睡在了风雪夜里,唯有这一家美食铺,还亮着灯,时不时嬉笑声传来。
不一时谢平困了,脑袋时不时往下点。
灵愫起身,“小谢,我和承桉哥要回去了,你歇息吧。”
蔡逯也交代:“小谢,你看好门。”
谢平在睡眼惺忪中目送俩人走远。
怎么总觉得今晚会发生点什么。
*
哪怕积雪多,路难走,蔡逯仍然坚持要把她送回家。
送到家门口,她还在依依不舍。扒着门框,可怜巴巴地眨眨眼,“承桉哥,过来坐会儿再走吧。”
蔡逯有些抵触。
他怕进了院,又发现了那阁主与她同吃同住的痕迹,又发现那阁主在耍着小聪明,向他示威。
可灵愫说:“今晚阁主不回来。”
所以在今晚,她家里不会再进来外人。
灵愫问:“承桉哥不想和我一起守岁嘛?我可是想把新年第一句‘新禧’送给我家承桉哥的。”
她一句句好话哄着他,顺着他的毛撸,知道他对堂屋有忌惮,就把他带到自己屋里。
直到被摁倒在柔软的床褥里,蔡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他,就这么草率地进了人家姑娘的闺房!
还和她一起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蔡逯手撑褥子,挣扎着坐起身。
“我……我该走了……”
素来游刃有余的他,竟也有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时候。
灵愫将他拽倒,“别呀,躺下来说会儿话。”
她用的力气非常小,但蔡逯就是这么容易地被拽倒了来。
呵,口是心非的男人。
灵愫扯开一条被褥,盖在二人身上。
屋里没点灯,但却不算昏暗。外面风雪交加,在雪地里折射出来的光亮透过糊窗的纱,直直照进屋里。
身底下的床褥软得像一块醒发好的面团,却又光滑。蔡逯感到自己仿佛成了一条搁浅的鱼,越是躺得久,他便越是口干舌燥,身子也僵硬着,不知该如何舒展。
灵愫瞥过头,见他躺得像一条死板的直线。
“承桉哥,你紧张什么。”
蔡逯喉结滚动,“我们这样,是不是太暧昧了。”
“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笑了笑。
真奇怪啊,明明白天她也笑过很多次,可蔡逯偏偏觉得今晚她的笑声,像极了在捕猎的女妖精。
被褥沾满她的气息,盖在他身上,明明不算重,却还是压得他喘不上气。
他的浑身力气都被这被褥吸走了,只能如瘫痪一般,躺在她身旁。
他们开始闲聊,没有明确的话题。
聊明天吃什么做什么,聊衣裳穿搭,聊做生意的心得体会,聊别人家的八卦。
白天街上吵闹,彼此都要扯着嗓子对话,生怕对方听不清。可到了晚上,冷峻的月色一照,就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话声,生怕把对方吓到。
这种音量,就像是夫妻夜话,因怕扰了邻居,吵醒孩子,所以只能把声音压低,几乎是在用气声对话。
壁炉里火苗燃烧时产生的“噼啪”声,风打榉木窗声,远处时有时无的鞭炮声,任意一桩声音,都能盖过他们的对话声。
但因音量低,所以哪怕聊的都是正常事,也像是在说私密话。
被褥很快被俩人合力暖热,一暖和,人就有些犯困。
蔡逯躺得不舒服,坐起来调整姿势。可灵愫以为他要走,赶忙环住他的脖颈不让走。
动作间,被褥被掀到一旁。
灵愫的衣襟不知在何时变得松散,她的两腮升起淡淡的薄红,像是喝醉了,又像是被热气熏的。
她抬手,扯了扯蔡逯的马尾辫。
“编各种好看的小辫,是承桉哥的心机。”
她调侃道。
身体惯性使蔡逯俯身朝她倾去,他的右手垂在她的脑袋旁,左手则撑在床褥上。只差半臂距离,他就要贴上她。
大脑一片空白,像傻了一样,什么都没再做,只是垂下眼眸,静静地望着她。
他注视着她的眼睛,她的眼睛比冬夜的露水还要潮.湿,也比昼日阳光还要明亮,令他在黑暗里,只能折服于这双眼。
她的眼睛会说话,此刻表达出来的是这样一句话:
今晚,我们必须发生点什么。
发生点什么呢?
两个成年人心知肚明。
他忽地闭上双眼,心乱如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在闭眼那一瞬,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他把头发从她手里拽了出来,飞快起身。
只仓促落句“睡吧”,他就要走,三步并两步地走,眼看着离屋门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这时,灵愫坐起身,幽怨地说:“承桉哥,我好像生病了,头有点热。”
蔡逯没动。
她开始拖着长腔,说自己要难受死了。真的,不骗人。
蔡逯想起他生病时,她是怎样事无巨细地照顾他。
他能没良心地一走了之吗?
当然不能。
不管她是真生病还是假生病,他都得转过身去看看。
所以蔡逯又折返回来,哪想刚坐到床边,正欲伸手量量她的额温,她就捂着额头说不行不行。
“承桉哥,你的手很凉。”
说完,还不等他反应,她就兀自捞来他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
她朝他手心里呵气,一下,再一下。
“我来给你焐一焐。”
可是仅靠这点热量,根本不能暖热他的手。
“扑通――”
一刹那间天翻地覆,她借着巧力,将蔡逯扯到床上。
“做什……唔……”
她堵住了他的嘴。
她握住他的手,缓缓下滑,直到把他的手摁在了自己大腿内侧。
而后,合腿夹.住。
“这是我身上最温暖的地方之一。”
她轻叹一声。
“承桉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的手陷在她腿间软肉里,她被这手凉得腿弯拱起,有些发抖。
黑暗里,玉腰带被解开,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第24章 晋江文学城首发
灵愫只有在哄人的时候才会把语调调高,掐着嗓子像小猫喵喵叫唤。她习惯装乖顺,那是最偷懒却最有效的一种蛰伏方式。
也习惯用昂扬蓬勃的声音夸赞别人给了她多么大的惊喜,用这种方式给他们洗脑,屡试不爽。
起初蔡逯给她撑伞开门,她都要滔滔不绝地夸几百字,把他比作各种美好意象。
蔡逯会觉得她很好满足,仅仅是随手做件小事,她就那么高兴。倘若他再做件更有意义的事,那她岂不是更追捧他。
她把他对她做的每件事都称作“惊喜”,给她撑伞是惊喜,给店铺投资是惊喜,带她去审刑院是惊喜。
惊喜只能不断升级,才能一直被称作惊喜。为得到她的更多夸赞,蔡逯会不断主动为她服务。
她就用这种方法,磨掉蔡逯的许多猜忌。
就这样,在她虚伪的夸赞中,他主动把底细展示给她看。
今晚的惊喜,是举着一盏银G,拂开他遮掩的手时,
发现在他的肚脐到胯骨那段距离间,有面黑纹刺青。
听闻辽东的游牧人喜爱刺青,常常会把象征鹰隼的图腾纹在臂膀。
火苗把那刺青照得明亮,灵愫看见,那上面刻着海东青图腾。
海东青是空中霸主,捕猎凶狠,几乎没有天敌。今下蔡逯的腰腹伴随着呼吸起伏,那面刺青也像是活了一般,挥舞着翅膀,随着她的手法翱翔。
“小老外。”
她轻笑一声。
她问:“为什么要纹刺青?”
蔡逯转了转目光涣散的眼,“十几岁时脾气暴躁,又喜欢攀比。看别人纹,我就纹了。”
他揣摩不清此刻她的情绪,犹豫着说:“你不喜欢的话,明天我就去弄掉。”
她说很喜欢,“刺青就像一个眼睛,站在外人的角度盯着我们。”
蔡逯不自主地朝下.看。
“唔……”
他捞来个枕头,蒙住脸。把头瞥过,什么都不肯看,也羞于去看。
迷迷糊糊间,他想起小时候第一次练武,师傅让他挑选武器,他选了个笨重的大刀。那时大家都笑他自不量力,可他练着练着,就感到自己与这大刀简直绝配。
现在的感受,与当时练武的感受完全相同。他天生就是做这个料的,尽管此前无甚经验,但真正到了尝试的时候,会感到一股生疏的刺.激。
这算是铁汉柔情么。
灵愫吹灭火苗,笑蔡逯的失态。
她又去哄他了。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喜欢听话乖顺顺承她的男人。你要是肯听她的话,事事都顺着她来,她并不介意再虚伪地哄你一会儿。
就算是想分手,你哭得可怜些,她也会宽容些,多跟你玩几天。
灵愫想起阁主提醒她的话:蔡逯与旁人不一样。
现在她有些赞同这话。
是的,的确是有点不一样。
因为,她与他的契合度太高了,至少是在这方床褥间。
她难得觉得蔡逯有点可爱,所以她也难得宽容一次,耐心地教他。
她掀开枕头,掰正蔡逯的脸,又用烟斗抽了口烟,把一团烟雾熏到他脸上。
蔡逯乖得像是变了一个人,或者说是他已经要昏过去了。
她昨晚设在门边的锁门机关没用上,让人送来的玩具也没用上。
为什么呢……
可能是一切都完美得刚刚好,气氛刚好,夜色正浓,她的心情也很美妙。
她有点渣地想,也许这是分手前的留念吧。
等不久后她跟蔡逯分手,起码以后他再想起这一夜,有的只是夸赞。
毫无疑问,她是一个标准的完美女友。
但也毫无疑问,她更是一个高明的完美渣女。
才刚履行赌约,她就已经设想好了将来某日怎么与蔡逯分手。
*
阁主再次无耻地翻墙回来了。
事实上,他遵守了承诺。大年三十这日,他没回过院。为了给杀手阁招商揽资,整整一天,他都穿梭在各大酒局间,陪东家喝酒聊天。醉了吐,吐了再醉。
现在他累了,困了,恰好子时已过,已是大年初一,他跌撞着回了院。
还有半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届时孩童会窜在大街小巷里玩耍,早市里的摊贩也会开嗓叫卖,整个盛京都会苏醒,继续过着热闹充实的一天。
按说这时候,灵愫该办完事了。
想到此处,阁主就不再蹑手蹑脚,大摇大摆地洗漱收拾,仗着那俩人不会听见,做事要多慢就有多慢,要多大声就有多大声。
喝酒后又吹风,躺在床上时,阁主很头疼。
他把被褥往上扯,蒙住自己的头,很快就进入梦乡。
但梦里也不踏实。
好像有对男女闯入了他的梦,一会儿嘀嘀咕咕地对话,一会儿又闹出了些诡异的动静。
那男人也是怪,带着哭.腔乞.求,忽地音量陡然变高,之后紧接着恢复沉默。
而那女人的声音,阁主记得格外清楚。
那女人话声平静,用直白的话,向那男人描述她看到了什么,她听到了什么,她还期待男人给出什么反应。
那男人也是傻,一直看着她。
那女人不理解,“为什么要一直看着我?”
男人小声嗫嚅:“紧张。”
女人笑得轻松,“看着我,会让你不紧张吗?”
男人说是。
女人说:“那就看着我。”
……
哪里来的狗.男女,还要入梦来打扰他。
阁主皱起眉,翻过身把耳塞戴上,把被角捏紧,不想再做这种梦。
隔了会儿,动静没了。
阁主松开眉头,安心沉睡。
然而不久,那动静又清晰地响在他耳边。
真烦人!
阁主猛地坐起身,气得想杀人。怎么越是想睡,那梦魇越是不放过他!
一阵冷风吹来,把他的瞌睡劲吹走不少。
阁主竖起耳朵,这才发现,动静是隔壁屋传来的。
而隔壁,是灵愫的屋。
……
阁主的头又疼起来。
没人性啊!易灵愫,你居然跟蔡逯搞.到了现在?!
天都要亮了,居然还没完事!!!
阁主在内心疯狂谴责他的发小。
他心里五味杂陈,又气又恼。真想捶几下墙,让那俩人安静些。
或者让那俩人去外面找家客栈,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
他几乎没睡,掰着手指数羊。数到第一千零二只羊的时候,灵愫推门出来了。
阁主顶着黑眼圈,神经质地跑出去,“喂,你……”
灵愫赶紧“嘘”了声,指了指屋里,小声道:“我家承桉哥睡着了,你动静小点,别吵。”
她倒是心情愉悦,伸了个懒腰,脸上带笑。
*
蔡逯从没感觉他的人生有这么轻快过。
他坐上马车,车夫问要去哪里。是去府里给家人拜年,还是去私宅补个觉,还是去北郊视察。
蔡逯却说回审刑院。
审刑院放了年假后,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奴仆在洒扫庭除,甚是安静。
他坐在堆满案牍的屋里,像被抽走了魂,只傻傻呆呆地发着愣,什么事都没做。
也不渴,也不饿,也不想闭眼歇息。
一夜过后,他“成长”许多。
与她一起躺下时,他第一次知道呼吸频率共振是那么幸福的一件事。
会观察她的侧颜,脑子里想,她怎么那么好看。不是奉承,是她真的变好看了很多。
马场初遇那时,她穷酸素气,像个干.瘪的豆芽菜。可现在,她的眉眼间有股天然的韵味,她的发丝卷起的弧度都带着风.情。
他暗自调整呼吸节奏,与她的呼吸共振,感受彼此的气息在近距离间来回传递。
他第一次深刻体会到,原来“如胶似漆”,“合二为一”是这么一个意思。
真的像被共同黏在一张蜘蛛网上,真的像从身到心都被缝在了一起,共用一颗心脏,共用一双眼睛一双手,去感知彼此的感知。
最后快要睡着时,他问:“你会只有我一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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