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葳已经去了,我便只有你一个妹妹了,无论如何,我都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落霏紧紧地盯着星鹭的那双眼睛,那双与自己有五分相似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虚情假意,可惜没有,她只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让我再好好看看你吧。”
星鹭说完这句话,两人又默然良久,岳恒终于带人把寒岁找了过来。
“阿昌。”
寒岁看着星鹭,再看向她脖子上的剑,从她的笑里尝出了孤绝。
“星鹭,你要干什么…”
他知道自己在明知故问。
“阿昌。”星鹭又叫他一声。
声声入耳,声声钻心。
“我真心爱着你,这一生我都不后悔,但我不能与你相守了。”
星鹭还是笑着,她还想说很多,那些话都堵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星鹭!”
就在寒岁要冲过去的一瞬间,星鹭用利剑划破了她的细颈,迸发出的鲜血喷洒进泓河之中,很快将整条河水染得殷红。
寒岁整个人颤抖着,又用手堵住那还在不断往外流血的伤口,那里的血好像源源不断,一直在流。
“星鹭,星鹭你不要死,你跟我说说话,你答应我的,答应我的事还都没有办到…”
“不哭了,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哭…对不起,我…我不能亲手亡了…大周,记得把我埋起来,别让别人…找到我。”
星鹭躺在寒岁的怀里,艰难地抬起手,却怎么也放不到寒岁的脸颊上,颗颗晶莹的泪珠就那样落下来,与汩汩而出的血流汇到一起,还是一片鲜红。
她忽而吟唱起来:“著破荷衣,笑西风吹我,又落西湖(注)…”
直到星鹭死的那一刻,她也还是被困在皇城里,被染红的泓河围着。
她最想去的西湖,在词里,在画中,在梦境,却从不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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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出自《汉宫春》
第42章 城门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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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朗朗秋日的鱼肚白全然不同,一连数日,天空总是乌云密布,难得有些阳光,也持续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被遮住,似乎酝酿着一场滂沱秋雨,一片落叶飘到夏蝉的脚边,又被她焦急凌乱的脚步踩碎,她正站岳府门前,极目远眺,不久,她忽而欣喜地喊道:“公主!你回来了!”
可在落霏走到跟前时,夏蝉的笑容便瞬间消逝,只见落霏衣衫不整,乌发凌乱不堪,整个人上面布满血水,双眼空洞无神,夏蝉看得呆了片刻,简直不敢相信面前的人就是她侍奉了这么多年的嫡公主。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姑爷呢?”
提起岳恒,落霏忽然泣不成声,大颗的泪水从脸颊滚落,她哭了一会儿便停下来,眼睛只盯着一处,小声念叨道:“他,死了,被捅了好多下…”
随后她又发疯一般大声叫道:“死啦!都死啦!好多血,都是血!”
“公主…”夏蝉被吓得说不出话来,她宁愿自己一头撞死,也不愿看见公主这疯疯癫癫的样子。
此时此刻,皇城之内住的皇亲贵胄大半都已经带着金银财宝桃之夭夭,南下也好,北上也罢,逃命便是最要紧的,而皇宫的宫墙之外,已是兵临城下,叛军对皇帝发出最后通牒,只要皇帝愿意开门献城,主动让出皇位,李诛徽便答应保他一命。
守卫皇宫的将士所剩不多,算上武力超群的金吾卫也不过一千人,且不说其他地方的兵力此刻还愿不愿意听从调遣过来援救,便是援军能来也是需要时间的,而皇城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了。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李诛徽的耐心也即将消耗殆尽,他是平民出身,五短身材,其貌不扬,唯那双眼睛尤为犀利明亮,他举起满是硬茧的手,狠狠一挥:“攻城!”
城门紧闭,城里的士兵冲出来与叛军兵戎相见,箭雨密密麻麻地落在宫墙上,石板上,铠甲上,盾牌上或者肉体凡胎上,每个人声嘶力竭的呐喊和怒吼都和这些箭一样微不足道。
苏岫在城楼上抢救伤兵,看见楼下战场的刀光剑影之中倏地冲出来一个人,他没有穿着任何一个阵营的服饰,手里握着两把利剑,双臂就像感受不到疼痛和疲倦的铁器,再多的鲜血和伤痕也无法阻止他取人性命的脚步。
由于他实在太过显眼,那身影又那么熟悉,苏岫不禁又仔细看了看,终于看清了他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是寒岁!他怎么会回来?!
苏岫心里其实已经划过了答案,如果星鹭还平安健在,那寒岁必然会在她身边护着她,万万不可能回来拼命。
第一轮交锋告一段落,城门已经布满箭羽,岌岌可危,苏岫冲下城楼,第一时间去找寒岁。
周遭皆是浮尸遍地,流血漂橹,苏岫找了许久,终于看到了寒岁嶙峋的背影。
他正双膝跪地,整个人被自己的或者别人的血液浸没,伤口叠着伤口,鲜血染着旧血,已经看不出他穿的是什么衣裳,那紧绷着的双手还握着剑柄,剧烈的抽搐颤动着,强撑着想站起来。
“寒岁!”苏岫只是稍稍碰了碰他,便沾了一手的血迹,可他似乎已经没了知觉,不论如何唤他,也不为所动。
苏岫比谁都清楚,他这满身的伤也许还能医治,但心死便是任谁也救不回来的。
“应昌。”苏岫又用他原来的名字叫他:“阿昌…”
寒岁终于有了反应,他勉强睁开双眼,眉毛里倏地洇出一滴血,又从眼睫滑落,就像是他流了一滴血泪。
“星鹭…”苏岫已经猜到结果,却还是不死心地问道:“她在哪…”
提起星鹭,寒岁竟弯起嘴角,笑了起来,干涸的嘴唇刹那皲裂,又被流下来的血液浸润,那声音轻得不能再轻。
“她被我…埋在后山,她最喜欢的跑马场那里,告诉…主人,我…我陪不了他…”
这句话还未讲完,他便朝前一倾,倒在了血泊之中。
苏岫为寒岁合上双眼,心似被千斤压着,可她知道此时还不是碎裂的时候。
叛军的第二轮攻势很快开始,城门危在旦夕,苏岫将寒岁的尸体挪到后山,想着再见星鹭一面,却见到后山的一棵白杨树上垂下一根白绫,纯白之上吊着一颗头颅,是皇上。
这是苏岫第二次看见吊死的人,她已经不害怕了,她平淡地将皇上抱下来,取来铁铲开始挖坑。
电闪雷鸣,倏忽雨骤,雨声里忽而掺杂了爽朗的笑声,苏岫转头一看,只见李诛徽阔步走来,身旁的奴才撑一把油纸伞殷勤地为他举着。
苏岫虽是第一次见他,不过从前在画像上见过,他有一道从太阳穴一直到嘴角的细疤,一眼便认出来了。
看到他便知道,城门已破,徽周真的结束了。
李诛徽大笑道:“想不到这皇帝还有几分骨气,竟自己在这吊死了。”笑过后,他指着苏岫问道:“你是何人?”
说完,他一挥手,有人走上前来递给苏岫一把伞,可苏岫身上已经淋湿了大半,这伞打与不打,也没什么要紧,她仰起头,雨水从她的眼角滑过。
“医师。”
闻言,为李诛徽打伞的奴才便道:“正好,我们将军有旧伤未愈,你过来给看看。”
苏岫把李诛徽一行人带到太医院,她先搭了脉,淡淡道:“将军脉象洪数,显然是内火灼烧所致,我去煎些药给将军。”
说完,苏岫正要撤去落在李诛徽手腕上的手指,却被他猛地攥住,两人四目相对,苏岫神情自若:“将军何事?”
李诛徽的另一只手又捏住苏岫的下颌,饶有玩味道:“你们太医院的医师长得都如你这般俊俏么?”
苏岫默然,她正想着如何脱身,门外便忽而传来一声焦急的话音。
“将军!援军到了!”一个士兵跌跌撞撞闯进来。
李诛徽这才放开苏岫,问道:“到了便到了,我们有数千大军,数百铁骑,你慌什么?”
那士兵神色却没有半分放松,哆嗦道:“来的…是白榆君。”
听了这话,李诛徽脸色也是一变,苏岫一阵心悸,强作镇定道:“将军,我去煎药。”
这场秋雨来的急,去的也快,李诛徽走到城墙时,雨已经停了,他向下往去,只见尸山血海之外,白榆君骑在高头大马之上,面容隐于狰狞狼面之下,身后旌旗翻飞,威风凛凛。
“对面骑兵多少?”李诛徽向来报的士兵问道。
“不过五百。”
李诛徽冷笑一声:“五百,这么点人也敢来露面,这传说的白榆君竟这般自负。”
不待他派人去喊话,苏岫便悄声走上来,低眉顺眼道:“将军,药熬好了,趁热喝。”
李诛徽接过汤药,闭上眼睛正要一饮而尽,胸口便忽然一滞,他不禁睁开眼睛一看,胸前竟扎着一根银针,他一侧胸口瞬间胀了起来。
“将军!将军你怎么了?”
众士兵乱作一锅粥,而此时苏岫已经爬到了城墙之上,这招她已经是第二次用了,正是得心应手。
白榆君看着她站在那里,心中已然方寸大乱,只见她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骏马从敞开的城门口跑了出来。
苏岫顺着城墙翻下来,双手紧抓着城墙边缘,双腿吊在空中,奈何与马背仍是很远,臂力无法支撑之时,她听见李诛徽的一句:“抓住她!”
苏岫果断放手,竟就这样落到了马背之上。
“拦住她!”
李诛徽初遇苏岫,以为她是个唯命是从的女医师,不料她却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凭借着一根针逃脱。
只见苏岫掏出马鞍上的弓箭,转身射出一箭,正中李诛徽的右眼,伴着他的声声惨叫,苏岫策马奔向白榆君。
白榆君派了一支骑兵小队出来掩护,在苏岫与他们交错的一刹,又是一阵箭雨纷飞。
这支骑兵纵然精良,可到底是寡不敌众,没撑多久,白榆君便下令撤退。
众人将马栓在后山脚下,苏岫领着他们上山,下过雨后的山上,土地泥泞难走。
她未来得及安置的两具尸体还在那里。
所有人看见皇帝的尸体后,都纷纷跪下,有的掩面痛哭,有的泣不成声,这是一个时代的陨落,真相到来的一刹,他们都成了亡国之人。
白榆君让几个人用铁锹挖坑,坑越挖越大,很快可以装下一个人,他们便小心翼翼地先把寒岁请进去,再着手挖另一个。
苏岫走到白榆君身边,身体前倾,就那样靠到他背上,轻声道:“让我靠一会儿。”
直到见到他的一刻,苏岫心中的千斤之重才终于将她压垮,她再也难以支撑。
白榆君在看到苏岫孤身一人闯出来时,便已经想到,这些人恐怕都已经不在了。
他转过身,将苏岫揽到怀里,没过多久,他便觉得胸前一片湿润。
“星鹭和寒岁…还有皇上…都在这了…”
苏岫再也难掩哽咽,终于放声大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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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暗藏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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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皇城北行有一间驻军驿站,总共三栋阁楼,院落宽敞无比,还有后山马厩不计其数,白榆君带着身后的数百骑兵包下那里,思索之后的去向。
苏岫为几个轻伤的士兵包扎好伤口,便爬上第一栋楼的二层,走到长廊尽头,才要推门,又收回手恭顺地敲了敲门,门内传来一声温和低沉嗓音:“进来。”
白榆君已经换下铠甲披风,着一身浅色常服,袖边领口的竹叶绣纹显得格外轻便儒雅,他正坐在四方桌旁喝茶,一抬头见苏岫走进来,轻笑道:“你终于知道敲门了。”
四方桌的另一侧还坐着一个中年男人,这人低敛着眉眼,五官隐没在暗处,让人看不清表情,肩膀极宽,双臂健壮有力,唇边还有未曾休整的青色胡茬,衣冠很是整洁。
苏岫不曾见过这人,白榆君开言道:“秋影,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军医,苏岫。”
随后,看着苏岫又道:“这是骑兵统领,蔡秋影。”
蔡秋影已过而立之年,许是他相貌平平,又总是闷声不语,在皇城官兵里混了许多年,一直都是个副将,从未受到重用,直到跟了白榆君才被提拔。
闻言,蔡秋影这才抬起头来,与苏岫稍稍对视一眼,立即撇开,温吞道:“见过苏医师。”
苏岫也朝他点了点头:“见过蔡统领。”随即在白榆君身边坐下。
“秋影,你接着说。”
“是,侯爷,您刚刚问我宫里的情况,我已经着人打探到了,除了已经下葬的几位之外,嫡公主驸马暴毙,嫡公主得了疯病,被关在宫里,不知死活,李诛徽在城楼上被人暗刺后,及时被人救了下来,性命无忧,只是失了一只眼睛,卧病时被他的嫡子李尚逼宫夺位,尊他为太上皇。”
蔡秋影说话时,似乎不敢盯着别人的眼睛,便只看着桌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跟桌子说话。
白榆君冷笑一声:“那如今坐在那龙椅上的便是李尚?”
“是。”
“各地驻军可有何动向?”
“扶风将军暂时没有消息,姜寻将军远在漠北,怕是得到京城的消息都要半月有余,只有亡川一带还有些锦纹将军被调去南阳前留下的旧部,而今我们也只能起兵与他们汇合。”
苏岫觉得这地名有些奇怪,倒是未曾听过,便问道:“王川,可是那里的人都姓王?”
蔡秋影话音一顿,看向白榆君。
白榆君敛了敛笑意,正色道:“亡川,不是姓王的王,是亡命的亡。”
“那里的戈壁比北陵还要多,绿洲又少,道路更是崎岖,只一条栈道架在崖边供人们来往进去,实际上进去了便很难再出来,故而才叫亡川。”
苏岫脊背一凉,忽而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白榆君不紧不慢道:“进来。”
一个士兵单膝跪地:“侯爷,有两个人经过这里,想讨一间屋子。”
蔡秋影警惕道:“什么人?”
那士兵埋着头:“不清楚,看起来文绉绉的,一男一女,不像是夫妻。”
白榆君点点头:“我下去看看。”
蔡秋影立即起身跟下去,苏岫也起身,故意落下一步,转身走到白榆君的床边,在他睡前要翻的一本书里夹上了一封信。
是一封她早就写好,又读过改过无数次,踌躇过上万次的一封信。
白榆君走到门口一瞧,果真是故人,他快步走上前去,朗声道:“原来是桑医师,好久不见。”
桑白看见白榆君便两腿发软,这次好在没直接跪下去,磕磕巴巴地行礼道:“圣…圣君。”
站在他身边的女人也跟着行礼道:“圣君万安。”
苏岫也跟了上来,又惊又喜:“桑白?你怎么在这?”
说完,她看向站在桑白身边的女人,这女人身量纤纤,着一身碧色长裙,蒙着面,眉目轻敛,沉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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