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愿与君‘花不尽,月无穷,两心同。’(注)
不知君心何似,作私信一封,聊表心意,情长纸短,难诉衷肠。
注:
出自《诉衷情令·花前月下暂相逢》
第45章 亡川与瀛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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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岫仰头看着白榆君,下一刻便被他抱到了怀里。
“等我回来。”
苏岫刹那红了眼眶,这话他从前在羽芳堂时便说过,可终于还是没等到。
她将脸埋在白榆君怀里,哽咽道:“你真是…烦死了…”
满院子的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只看到苏岫负气离开,没过多久,白榆君也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待到白榆君离开,桑枝向桑白问道:“那我们是要跟着去亡川吧?”
桑白点点头。
“我倒看着苏医师和白榆君的关系不一般啊。”桑枝帮着蔡秋影把伤员抬到屋里,随口道。
桑白皱眉:“是么?我只觉得这丫头的脾气愈发不好了,跟圣君也敢这样冷着脸,不要命了。”
当晚,白榆君到马厩里喂马,这次路途遥远,又要日夜兼程,总要先让马儿吃饱才是。
他刚走到门口,偌大的马厩里有上百只马被隔在半墙里,只有一匹白身带青鬃的马儿听到脚步声探出了头。
那便是白榆君的马,名叫追月,是匹性情温良的种马,陪他走过许多地方。
“阿月,明日要跑的快些,有好多人等着去救。”白榆君顺着追月的青色鬃毛道。
忽而,追月的两只耳朵抖了抖,白榆君转头一看,苏岫正站在他身后。
苏岫着一身桔色毛领上袄,披一件浅色外衫,抱着双臂挑眉道:“原来白榆君也会跟马儿说话。”
白榆君眸中闪过惊喜之色,他还以为苏岫与他怄气,临行前不会愿意来见他呢。
“夜里秋风起,你怎么也不多穿些?”
苏岫冷哼一声:“圣君的八字箴言,我哪敢忘啊,回去定多穿些。”
白榆君莞尔,笑声掺在风里,像是清茶上的点点桂花,醉人心脾,苏岫忽而想起,正是要到了桂花盛开的时节。
苏岫上前一步攥住白榆君的衣领,愤恨道:“你要是再只写这么几个字,就不必回信了,随便你在瀛海怎么样,我才不在乎。”
白榆君轻捏过她的下颌,在她的唇角啄了啄,笑道:“好。”
苏岫却直接踮起脚尖,挽住他的后颈,反客为主地吻了下去,等他们再睁开眼,只见追月莫名其妙地凑了过来,它的睫毛又密又长,鼻翼煽动,似乎很桑好奇。
两人连忙分开,随后彼此对视一眼,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
追月抖了抖长长的脸,在两人的笑声中继续吃它的草。
白榆君带着骑兵和伤员走后,不日,蔡秋影便带着剩下的人前往亡川。
苏岫和桑枝桑白各骑一匹马走在队伍中,桑枝似乎对马术并不熟练,时不时便被落在队伍后面。
见状,苏岫索性也走到后面,停下来等她。
桑枝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不经常骑马,技艺有些生疏了。”
苏岫也笑:“无妨,我等你便是。”
闻言,桑枝攥着缰绳,侧目盯着苏岫片刻,由衷道:“我见你第一面就觉得亲切,我听桑白说起过你,我家里的小妹妹也和你这般年纪。”
苏岫笑意更深:“看来我叫你桑枝姐是没错的,我们也算得上是有缘分的。”
“对了,桑枝姐,你怎么总带着面纱呢?”
桑枝神色一顿,随后竟径自将面纱摘了下来,苏岫看见一条又短又粗的紫青瘢痕横在她的侧脸,像是一条长得很肥的虫子,恍惚间似乎还在蠕动。
“丑吧?这是打娘胎里就有的,我这个样子是嫁不出去的,便只能蒙上面纱以防吓到别人。”说着,桑枝又把面纱戴上。
苏岫知道再多的安慰也都是徒劳,便只能轻声道:“抱歉。”
“没什么,我很喜欢你的性子。”
去亡川的路尤为不易,大部分时候是人借马力行走,可到了极陡的山脉就不得不将马儿牵上去,便成了马借人力。
队伍行走近一月有余,从屋舍俨然到平原辽阔,再从风吹草低见牛羊到黄沙漫漫道不清,好在人多还可以相互照拂。
一路上攀过多少山,苏岫也记不清了,总之面前的这座是最险的。
“再往前走就是亡川栈道了,过了栈道便真正到了亡川地界。”
蔡秋影指向前面架在崖边的一个木质栈道,那木板绵延到山的深处,不见尽头,每个木板长短宽窄不一,勉强能容得下一人一马行走,还需得侧身通过,深秋西风掠过,那木板便随风颤抖,像是扬琴一般浮动。
蔡秋影先指了五个年轻的小兵到前面打样子,他们大多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们的马儿却很胆小易惊,于是他们便会优先舍弃带他们来这里的马儿,毕竟后面的路也未必用得到,保命自然第一要紧事。
只有一匹马安全通过,苏岫看着其余的马接连落下山崖,嘶鸣震天,粉身碎骨,接着便轮到她和桑枝与桑白。
苏岫先是用驯马口令安抚她躁动不安的马儿,将缰绳紧紧缠在手上,她的马术是星鹭教的,星鹭说过,马儿是最通人性的。
她侧身踏上那脆弱不堪的木板,每走一步木板都会往下坠一次,没人确定它是否还能继续弹回来,马儿也跟着她往前走,走的胆怯,但还一直走着。
身后的木板又一次颤动,苏岫知道是桑枝踏上来了,看不见尽头的栈道,拐上个弯,也看到对岸。
苏岫将缰绳一松,唇齿间挤出一声口令,让马儿先过去,自己正要一步跨上去时,却听见身后一声惊叫。
“啊!”
只见桑枝半个身子都掉到了山崖下,马儿早已不见踪影,是她的马往下掉时,她不肯松了缰绳,才会连她也带下来。
苏岫扶着山脉急忙过去,伸手拉住她,可恐惧和失重控制着她们,眼见苏岫也要一起被坠下去。
“你快放手吧!”桑枝绝望地喊道。
苏岫手臂青筋暴起,整个人颤抖着,不到最后一刻,她绝不会松手。
忽而来了一只有力的大手,将桑枝拉了上来。
原是蔡秋影闻声赶来。
苏岫这才将桑枝的手松开,桑枝刚缓过神来就连声道谢,苏岫则连连摆手,背后紧靠山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腿已然开始发抖,她就这样小步小步地往尽头挪。
却见蔡秋影还紧紧攥着桑枝的另一只手,直到桑枝低垂着眉眼,低声道:“多谢…”他这才怅然地松开手。
桑白见了这阵仗,更是不敢向前,最后还是蔡秋影往来了两次,才将他带过去。
之后的士兵依次通过栈道,一行人才算是抵达亡川,也算是深刻领悟什么是亡命之川。
亡川地势复杂,陡峭山崖,茫茫戈壁,旷野平原,皆是它,而瀛海之滨,则是海风微咸,浩荡无边。
白榆君早已抵达东瀛,将士们服用了忍冬藤所制的解药,中毒症状很快好转,再加上他们身体素质强悍,不出半月都好得差不多了。
“主人,从前竟不知道你还懂医术,我看这药汤比那真正的医师熬出来的还像那么回事呢。”
说这话的是军中的一个副将,名叫薛勇,官职虽不高,却是原北陵军中的一位。
他与白榆君同是薛姓,即便是白榆君的亲缘一早都过世了,白榆君又自幼离开北陵,和族中众人都没什么联络,但二人依旧算得上是本家。
薛勇年岁小,算起来比苏岫还要小几个月,平时话又多,叽叽喳喳地跟个小麻雀一样,白榆君的亲信都不在东瀛,剩下的人都对白榆君又敬又怕,说上几个字都磕巴,也就只有他敢多说几句,倒是显得与白榆君亲近些。
白榆君笑而不语,薛勇这话本是恭维,可若是苏岫在这,怕是要在心里嘀咕,他哪里是像那回事,这可是羽芳堂的神医圣手,厉害着呢。
“诶主人,我怎么瞧着你跟原来长得不一样了?”
白榆君原本的样子和换颜出来的样子差别不算太大,他又总是戴着面具,再加上没多少人敢近他的身,故而能看出变化的人并不多,自那日在苏岫面前改回本相后,他便没再换回去,不料竟被这小子看出了端倪。
他不由得动作一顿,药盖子被热气蒸着,冒出蒸蒸烟云。
薛勇见状,十分知趣地没有再问,连忙告辞,转身练兵去了。
没过多久,白榆君便亲自领兵和东瀛军真刀真枪地杀了一场。
军中将士大都是大病初愈,可这次并非海上作战,而是那东瀛鬼偷袭到我军后方,我军也早有防备,才燃起了战火。
东瀛人海上作战优势明显,他们敢到陆上偷袭,便是拿准了这群大周兵都中了他们的东瀛密毒,却不料毒药已解,他们没有防备,伤亡惨重。
可白榆君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便被告知他们辛辛苦苦攒的那几艘战船都埋伏在不远处的突厥人抢了去。
他们跑过去一看,果真只剩下一艘上次打烂的战船,其余完好无损的都被偷了去。
这群突厥人瀛海以南,平日里便来无影去无踪,也不和大周兵正面冲突,只会在后方偷袭或是如今日这般坐收渔翁之利。
众将士看着面前的破船,长吁短叹地等着白榆君发号施令。
“找人把这船修修,咱们去会会这个老朋友。”
所有人都心中生疑,好船都被人家抢去了,就只剩这只破的,还怎么去打,这不是送死么。
可没人敢问,连薛勇也缄默着。
他们这群人是大周的臣民,可对那皇上本就百般不服,如今大周已经名存实亡,他们能信的只有这个北陵圣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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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战火连天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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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陵人大多水性不好,大周的官兵晕船的也不少,故而以往水军作战时,都会把船与船用绳子或铁链连接,这样便减少了船只的晃动,还能缓解晕船。
可这样一来便给了敌人可乘之机,只要一击中的便可一锅端,剩下的这艘破船就是某次战争中侥幸逃生的产物,与它同批做出来的那些都已经沉到了瀛海之中。
新的一批船才做好,便遭了窃。
修船工连夜加班加点才算把这艘船修好,出了这事,值夜的人便更要谨慎,白榆君安排了薛勇和几个百夫长一同在外面值夜。
“薛勇,你说你们家主人这是闹哪样啊,我们就开这破船上人家地界去,那不是等着挨打吗?”一个大胡子百夫长牢骚道。
“况且那都是我们自家的船,哪里舍得真的用炮轰,就算被别人抢了也是舍不得,这仗还怎么打?”
这位百夫长,不止胡子大,个子也高,薛勇个子比他矮得多,却跳起来将他帽子掀了,低声道:“还说是我主人,怎么,那不是你们的侯爷,不是你们的主帅?!”
“你倒是护着他,你把他当成亲族,他可曾重用你?你也不想想,跟你一样出身在北陵军的,还有几个在军中只是个副将的?”另一个百夫长也帮腔道。
“你!”薛勇被气得说不出来话,却见面前三三两两的人都面露惧色,甚则跪了下来。
薛勇察觉不对,一回头,果真白榆君正站在他们身后。
白榆君身姿挺拔,像雪后落了白的松柏,傲然屹立,他连口气都不必喘,薛勇等人便腿软站不住了,纷纷跪下。
“主人!”
“主帅!”
半晌,白榆君才悠悠道:“你们倒是闲得很,倒敢编排起本君来了。”
几人跪着,鸦雀无声。
“薛勇,你身为副将,却与手底下暗中编排本君,按照军法,该不该罚?”
薛勇附身沉声道:“主人责罚,薛勇自甘领受。”
“很好,那你就自己去领三十大板,你们几个各罚一个月的军饷,有不服的现在可以说。”
说罢,白榆君转身离去。
瀛海以北,树木高耸密集,直冲云端,隐天蔽日,这样的地貌养出来的突厥人也格外高大魁梧。
到了约定的时候,他们便驾驶着偷来的战船,与扬着大周旗帜的官兵在海上相会。
“白榆君,我认识你,更识得你的狼面。”突厥长老拱手道。
这位长老在突厥领兵多年,少说也有花甲之年,却还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白榆君展颜道:“您的鼎鼎大名,本君也有所耳闻。”
突厥长老用树皮一般粗糙的手捋着花白的长胡子,像教育晚辈一般语重心长道:“我听闻大周已然覆灭,如今你们船下的海域,和方才脚下的沃土,都已经改朝换代,白榆君又何苦在外征战,倒不如回去分一杯羹啊。”
“本君原就是叛军,从不为朝廷而战,只为本心。长老说的头头是道,却趁着我方与东瀛交战之际,坐收渔翁之利,偷偷潜入我方营中,盗走战船,这又是何道理?恕晚辈直言,您这样的行事,实在不太光彩。”
“自古以来,便是兵不厌诈,多说无益,白榆君,你要是有本事就把你们的船再抢回去。”
那个大胡子百夫长站在队列之中,隐约看见对方船上的一个人有些眼熟,不待他确认,号角便突然吹响,他只好先投入战斗。
海水就这样寂静而宽容地承受着军乱,它永远是那样湛蓝,似乎能容纳所有业障和鲜血,当第一缕落日余晖洒向海面时,两方终于暂时休战。
白榆君只带了一半的精兵与突厥人周旋,虽不算惨败,却也伤亡不少。
“这突厥人也不知是受了什么高人的指点,专挑我们战船的弱势来攻,不管我们摆出什么阵型,总能被破。”
一位校尉一边包扎着胳膊上的箭伤,一边恨恨道。
一个平头整脸的百夫长忽而道:“诶,你们有没有看见薛勇?”
受伤的校尉摇头:“可能被主帅留在营里了吧。”
“不会啊,主帅向来都是留些受伤或者年岁大的在营里,不可能把薛勇…”
闻言,大胡子百夫长走过来道:“我方才在敌军的战船上看见了一个人,像是薛勇。”
“你没看错?”
“我们几个整天连撒泡尿都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把他认错。”
说着,大胡子低了低头:“那晚也是我多嘴,不然他也不会被主帅罚,他不会就是因为这事,一时想不通便投了敌吧。”
“到底是年轻,卖主求荣能有什么好?!”校尉将手帕奋力一砸,忿忿道:“主帅平日里待他可不薄,年纪轻轻便是副将,他还要怎么样?”
大胡子默然,他恨不得把自己这张嘴撕烂,免得再口无遮拦地瞎说,说白了他也是妒忌薛勇年少得势,才说出那些。
夜幕降临,怕是要明日再战,大胡子刚刚起身,校尉便道:“大胡子,你背后好亮的光,那可是渔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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