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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蟾记——阮郎不归【完结】

时间:2024-04-20 23:09:24  作者:阮郎不归【完结】
  蒋银蟾久等原不回,便来闻喜斋找他,见他坐在悬崖边的一块石头上,过去拍了下他的肩头。原转过脸来看她,神色恹恹的,像朵霜打的山茶花。
  蒋银蟾坐下道:“你怎么了?我娘叫你做什么?”
  原道:“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安分守己,不要痴心妄想之类的话。”
  蒋银蟾哦了一声,眼珠转了转,道:“什么叫痴心妄想?”
  山风吹动她披散的长发,红红紫紫的晚霞照在她脸上,一片娇艳。想哄她跟自己私奔,想用迷药迷倒她带走,下作的念头一个接一个被逼出来,又舍不得她受半点委屈,原把心绕成了一个小疙疸,垂下眼睑,道:“你明明知道,还问我。”
  蒋银蟾拂了拂裙,道:“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能答应你什么?”
  这话大有转机,原精神一振,灼灼地望住她,道:“我告诉你,你便答应我么?”
  蒋银蟾翻着眼皮,道:“想得美,你是七大门派的奸细,我也答应你?”
  “我怎么会是奸细?就算过去是,现在也不是了。”原含笑握住她的手,将自己是妙香广平王世子,自幼与韦小姐定亲,前往杭州迎亲途中遇害一事娓娓道出,如释重负。
  这与蒋银蟾想的哪一种都相去甚远,天意果然不能为人所解,她惊讶未定,原亲了她一下,唇角噙着魅惑人心的笑,道:“可见我与你才是天配姻缘,与别人就算要拜堂了,也会被这样那样的意外搅散。”
  若是话本子里的小姐,听了这番甜言蜜语,早就嘤咛一声,扑入王孙怀中。可是蒋银蟾紧紧守着自己的理智,甚至把手从他手中抽出来,往边上让了让,与他拉开两臂远的距离,冷静地思考。
  王孙,这个男人中最风流的品种,配上绝顶的皮相,高强的武功,他的真心能维持多久?
  夕阳灿然,转瞬即逝,皓魄明月继辉,万籁尽收,一碧如洗。银蟾,他轻轻地唤她的名字,似多情的山鬼,欲摄取她的魂灵。
  蒋银蟾向着深渊叹息,道:“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是否要放弃三千弱水,嫁给一个无法掌控的王孙?当她开始犹豫,便说明后者有了与前者抗衡的能力。唉,不可否认,无法掌控的人固然会带来不可预计的伤害,那种未知的吸引力却是掌控中的人不能比的。
  次日午后,蒋银蟾躺在椅上晒太阳,原坐在旁边看书,蒋银蟾溜他一眼,道:“听说妙香的蛊术很厉害,你也会么?”
  原道:“略通一二。”
  说起各种各样的蛊,蒋银蟾听得毛骨悚然,原道:“蛊术也不全是害人的,有些蛊虫能治顽疾绝症,医术,蛊术,毒术,这三者都有相通之处。”
  他进屋拿出一个盒子,献宝似地打开递给蒋银蟾,道:“这是我养的蜘蛛蛊,好不好看?”
  殊不知蒋银蟾对蜘蛛有深入骨髓的恐惧,一看那盒子里巴掌大小,五彩斑斓,毛茸茸的蜘蛛,整个人从椅子上弹起来,落在两丈外,脸色发白,声音微颤道:“把这东西收起来!”
  原意外道:“你怕蜘蛛啊?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怕呢。”露出一抹捉狭的笑,捧着盒子上前,道:“你别怕,它不会咬你的。”
  蒋银蟾不愿露怯,却不由自主地后退,见他盖上盒子,方才舒了口气,瞪他一眼,教岳长倾武功去了。原又打开盒子,让蜘蛛蛊爬上手背,越看笑越深,道:“好宝贝,往后就指望你替我正夫纲了。”
  凌观到了绛霄镇,依旧住在米大有的店里,等了两日,见到原,拿出文氏的书信。原看罢,欢喜非常,道:“日前我收到张虔的信,他从夜苴部带了一队人来,住处我已找好,你先在这里住着,等他们来了,再过去。”
  凌观点点头,道:“世子爷,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呢?”
  原道:“我和蒋小姐的婚事已有了些眉目,大概两个月后便能回去了。”
  凌观对这桩婚事实在是不看好,面露忧色,道:“世子爷,蒋大小姐做了世子妃,能孝顺王爷,打理内务,与宗亲往来么?”
  原打定主意要入赘,这些事横竖就对付个三五年,管她能不能呢。入赘的打算,暂时不能告诉凌观,怕他会疯,原淡淡道:“别担心,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六十二章 一寸柔肠千万结(四)
  “可是世子爷,有些船到了桥头就翻了,还请三思啊。”
  “我心里有数,翻不了。”
  主仆两个正说着,敲门声响起,面面相觑。凌观问道:“哪一位?”
  门外一个女子声音道:“我。”简短有力,透着股居高临下的气势,一听便知道是个不好惹的女子。
  原脸色立变,打开门,一人披着灰色斗篷,戴着兜帽,立在门外,兜帽下露出半张脸,不是蒋银蟾是哪个?
  他讪笑道:“你怎么来了?”
  蒋银蟾扯起唇角,皮笑肉不笑,进门摘下兜帽,道:“你深更半夜不睡觉,偷溜下山,我不放心,跟过来瞧瞧。”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凌观,道:“这位是谁啊?”
  原暗自庆幸凌观不是个女子,不然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介绍道:“他是我的亲随,叫凌观。”对凌观道:“这位就是蒋大小姐。”
  凌观行了一礼,蒋银蟾挥手道:“你出去罢,一个时辰后再回来。”
  这自然而然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是她的下属呢!凌观有点不高兴,他是世臣子弟,对江湖人士心存轻视,眼睛看着原,原使眼色,他才出去了。
  “世子爷,把我蒙在鼓里,你是不是很得意呀?”蒋银蟾窝着火,目光碾过他的脸,那晚他坦告身世,她便觉得不痛快,当时说不出个所以然,这两日想明白了,相识以来的种种情事,于他就是一场微服游戏罢。
  诚然他在游戏里付诸了真心,但不妨碍他直到迫不得已才吐实。他若真有什么必须隐瞒的苦衷,比如仇人之子的身世,受人威胁的处境,蒋银蟾也不是不能理解,可是他没有,他就是想留一手,提防着她在内的所有人,她对他却是毫无保留的。
  这个人的心思多么沉啊,他一定觉得她很傻很好骗罢!
  蒋银蟾今晚跟踪他,杀他个措手不及,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傻,没那么好骗。
  原以为她知道实情后,一定会大怒,没想到她那么平静,叫他疑心自己低估了她的爱,这时才明白她的平静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没反应过来。
  他想笑,但不能笑,这一笑,才有眉目的婚事恐怕就要化作泡影了。
  “我绝没有这样的心,我瞒着你,就是不想你担心。”
  蒋银蟾冷笑着,从斗篷里拿出软鞭,唰的一下抖开,向他抽去。原左臂一疼,啊的一声跳开,外衫和里衣的袖子都破了。他捂着痛处,腿上又挨了一鞭子,蒋银蟾道:“你不是会武功么?装什么装,跟我打啊!你的蜘蛛蛊呢,拿出来啊!”
  原矮身往桌底一缩,沮丧道:“大小姐,我没装,你一打我,什么武功毒术蛊术,我都想不起来了,你是我命中的克星,真的!”
  “我才不信!”蒋银蟾弯下腰,伸手拽他的脚,道:“你给我出来!”
  原双手抱住桌腿,恳求道:“我不跟你打,你也别打我了,好不好?”
  蒋银蟾松开手,直起身子,挥掌拍在桌面上,木块横飞,茶具粉碎,木屑簌簌落了原一头一身。他抱着半截桌腿,呆望着蒋银蟾,半晌道:“好掌力!大小姐的内功又精进了!”
  蒋银蟾咬了咬牙,道:“你再不还手,我便拍碎你的脑袋!”
  原苦着脸,道:“我真不知道怎么还手,我看你这样胆都要吓破了。”
  “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蒋银蟾提起手掌,运劲往他天灵盖击落,他抱住脑袋,蜷缩成一团,昂藏七尺的男人做出这种姿态,实在好笑!
  蒋银蟾的手顿在他头顶,地下的油灯苟延残喘,微弱的光中,原抬起头,眼波流转,嘴唇飞快地碰了下她的掌心,脸上漾开笑意。蒋银蟾气得要死,他还嬉皮笑脸,跟她调情,想给他一耳刮子,但伸手不打笑脸人,尤其是霜匀玉蕊一般的笑脸。
  蒋银蟾恨恨地收回手,扭身向炕上坐下,道:“你跟你的亲随在这里密谋什么?”
  原捡起油灯,放在炕桌上,添了些灯油,掸了掸身上,坐下注视着她,道:“银蟾,我继母文氏与韦家联手,置我于死地,是为了立她的儿子当世子。我再不回去,她就要得逞了,我在意的不是世子这个身份,而是有些事必须借助这个身份才好做。你跟我去妙香罢,等我的事了结,我们再回来。”
  跟他去妙香?在她的地盘上,她尚且算计不过他,何况在他的地盘上,不知被他欺负成什么样呢!
  蒋银蟾睨他一眼,道:“你回去罢,我不跟你走。”
  原愁上眉头,叹息道:“你是个冷情的人,不在乎分离,我回去可要得相思病了,我若病死了,你便再也见不到我了。”
  蒋银蟾微笑道:“哦?我还从未见过相思而死的人呢,你果真这么痴情,我为你守寡一辈子,你也值了。”说罢,起身走了出去。
  恨得原朝她背影挥拳,跟上去,又低声下气,软语央求。蒋银蟾只是不答应,原想她是在气头上,耐心哄上些时日,她定会答应的。王孙公子,最不缺的就是自信。蒋银蟾决心要打破他的自信,让他记住,牢牢地记住,她也不是好掌控的。
  凌观回到住处,望着满屋子的狼藉,惊呆了。这是发生了什么?两人打架了吗?世子爷素来温和宽厚,能把他逼得动手,这蒋大小姐也真够泼的!凌观摇着头,拿起扫帚清理,在一堆木块里发现一片靛蓝色的布料,是世子爷的衣服。
  别处还有几片布料,都是世子爷的。世子爷打输了?凌观瞳孔震颤,难以置信,不敢想象世子爷在绛霄峰上遭遇了怎样的虐待。痛心,太痛心了!葡萄
  张虔带着三十多个人来了绛霄镇,凌观与他们住在原赁下的一座大宅院里,帮他们贩卖从妙香带来的茶叶药材,打发辰光。他手脚伶俐,又会说话,半个月过去,便跟镇上开生药铺,茶叶铺的几家人混熟了。
  有个生药铺的东家姓班,是个年轻寡妇,身段苗条,皮肤白皙,颇有几分姿色。凌观去她家送过两次药材,认得她和她的儿子。那儿子今年七岁,正是狗也嫌的年纪,顽皮的不得了,这日放学,走在路上看见一条大蜈蚣,上前拨弄,被咬了一口,疼得哇哇大哭。
  凌观刚好经过,听见哭声,过去一看,是班寡妇的儿子,左手又红又肿,忙不迭地送他回家。孩子恶心头疼,吐了一回,浑身发热,班寡妇却不慌乱,拿出一个小瓶,倒出一颗药丸,喂孩子服下。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孩子便好多了,凌观问道:“班夫人,你给他吃的什么灵丹妙药?”
  “是我们家祖传的解毒丸。”班寡妇又倒出一颗,用纸包了,并五十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凌公子,今日若不是你及时送犬子回来,他恐怕小命不保,此恩铭记于心,微薄谢礼,还望不要嫌弃。”
  凌观再三推辞,只收下了药丸。班寡妇见他衣服被孩子吐脏了,叫丫鬟拿衣服给他换。凌观连声说不用,辞了出来。
  这晚,蒋银蟾在房中做功课,原要下山见凌观等人,过来求她的准许。蒋银蟾不作声,原便当她准了,转身要走,被她叫住。
  蒋银蟾丢给他一块腰牌,道:“以后有什么事,让他们派个人上来,省得你鬼鬼祟祟,跑来跑去,做贼似的。”
  原心想她毕竟还是心疼我,收起腰牌,道了谢,笑着去了。蒋银蟾一篇文章写了个把时辰,总算凑够了八百字,能交差了,打了个哈欠,满脸倦色,好像一夜八次的男人,被掏空了。
  原在外面敲门,蒋银蟾说不见,他说有急事禀告,只好让他进来。
  原拿出一个纸包,道:“你看这是什么?”
  纸包里是一颗药丸,蒋银蟾闻了闻,道:“这不是乔胭送我的十丹么?你从何得来?”
  原将班寡妇的儿子中毒,凌观送他回家的事说了一遍,蒋银蟾蹙眉道:“十丹的方子是七魄楼的机密,这个班寡妇一定认识与七魄楼有联系的人。”
  原道:“不错,班寡妇想必不知道十丹的来历,才会这样轻易送人。我已经让凌观盯着她了,勾结七魄楼的人或许会去找她。”
第六十三章 一寸柔肠千万结(五)
  蒋银蟾道:“他不认得本教的人,我派人和他一起盯着。”
  凌观和蒋银蟾派来的两名好手轮流,盯了五个昼夜,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等来了一个人。此人披着黑色斗篷,灯也不提一盏,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院中,身材高大,看不清脸,颌下有长长的胡须。
  在他来之前,凌观等人便预感有人要来,而且一定是个男人。因为班寡妇早早地把儿子哄睡了,在房里打扮了三炷香的工夫,然后穿着一身艳色衣裙,戴着满头花翠,频频倚门盼望。见男人来了,她便堆笑迎上前,手拉着手进房,做什么自不必多说。
  点子在热炕头上享福,凌观等人在冷风里干瞪眼,既羡慕又无聊,便扯起闲篇。
  “哎,你们大小姐平日对你们怎么样?”这个问题对凌观很重要,假如蒋银蟾真嫁给世子爷,做了世子妃,往后他便要在她手下讨生活了。
  看世子爷这个样子,惧内是没跑了,得罪世子妃比得罪他还要命呢。
  两名教众也是聪明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凌观的心思,道:“我们大小姐,看着凶巴巴的,其实对手下的人是很好的。她手松,赏人大方,又不像一般的女主人闲着没事,爱斤斤计较,她的精力都在练武上,你只要不触她的霉头,她就不会为难你。”
  听得凌观心安不少,等到天蒙蒙亮,三个人都要冻僵了,班寡妇房里的男人才出来,还是披着斗篷,看不清脸。三人跟了他一段路,只见他猛一扬手,十数点寒光激射而出。屋脊上,树丛里的三个人被逼现身,拿出兵刃,围攻上去。
  “那人武功奇高,恐怕不在诸位长老之下,我们与他斗了十几个回合,便被他跑了。他背上有伤,是彭执砍的。”三人也都负伤,包扎过了,立在熙颐馆内回话。
  蒋银蟾点点头,道:“若是长老们那样的高手,也怨不得你们,辛苦了。”向旁边的桐月呶了个嘴儿,桐月便进房捧出一个托盘,里面放着四锭五十两的大银元宝,衬着红绸子,分外醒目。
  彭执得了两锭,凌观和另一人各得一锭,凌观原不肯收,原笑道:“跟蒋大小姐客气什么?”他才收下了。
  蒋银蟾又叫杏月摆了一桌酒菜,陪他们吃过了,对原道:“就算是长老和寡妇通奸也不必如此小心,此人生怕别人知道他是谁,一定是因为勾结七魄楼。”
  原道:“说的是,但长老们的身子不好随便看,得请示教主。”
  两人来到秋澄院,在月洞门外便听见潺潺流水般的读书声,门里枫叶如火,柳玉镜穿着沉香色的织金绸袄躺在椅上,闭着眼睛,听施琴鹤读书。施琴鹤一袭白衣,读的是《汉书》第八卷。
  原在蒋银蟾耳边道:“你娘比你有学问多了。”
  蒋银蟾翻他一眼,反唇相讥道:“施叔叔也比你懂事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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