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青道:“他长什么样?”
蓝袍人道:“瘦瘦的,比这位公子还要高点,他戴着斗笠,看不清脸,应该是个标致的小白脸。”
申青高兴道:“师兄,就是他了!”
蓝袍人和绿袍人心中一惊,暗道他们莫不是一伙的?
申亮道:“他为什么给你们下毒?”
绿袍人道:“他想知道魔教大小姐的下落。”
“魔教大小姐?”申亮和申青诧异地对视一眼,申青道:“魔教大小姐在哪里?”
绿袍人道:“在铜陵县的天涯客栈。”
申青道:“难怪九霞帮,薇露宫的人都往这边赶,师兄,你说点子自身难保,怎么还去别人的浑水?”
申亮道:“不知道,你先替他们解毒罢。”
申青拿出金针,在两人手上扎了几针,便有紫黑色的血流出来。
“一个时辰后,你们便能动啦。”
两人喜动颜色,蓝袍人道:“没想到姑娘精通医术,真是我二人的造化!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申亮道:“你们不必知道,告辞了。”
走出破庙,骑上马,行了一段路,申青才想起来,道:“师兄,那对孪生兄弟是不是伍氏双雄?”
伍氏双雄常在淮南一带行走,干的都是杀人劫货的大买卖,他们武功本就高强,更兼孪生兄弟,心意相通,打架时配合默契,便好像一个人生了四只手四只脚,很难对付,官府通缉多年也没能拿住。
申亮道:“就是他们,他们一定也是冲着蒋大小姐来的,却栽在了那名少年手里。他们这样的江洋大盗,经验极丰,能让他们中招,那少年确实有点本事。”
到了天涯客栈,一行人迎面走出来,其中一人面似乌金,两道板眉,鼻子大的出奇,肉乎乎的,像个瘤子挂在嘴巴上,正是九霞帮的二当家阴客生。
九霞帮原本是长江水道上势力最大的帮派,十五年前惹怒了北辰教,一场血战后,元气大伤,又被其他帮派趁火打劫,从此一蹶不振,对北辰教恨之入骨。
阴客生一边走,一边骂道:“妈的小娼妇,让老子白跑一趟,等老子抓住你,剁成肉馅送给你娘。”
申亮申青听见这话,便知道蒋银蟾不在这里了,那少年想必也不在了。商议一番,决定先在客栈住下,再出去打探消息。
第十四章 偏向虎山行
五更天时,蒋银蟾便醒了,梳洗一番,去隔壁看美人。手一推门,拴上了,她也不叫原开门,直接运力一震,隔着门把门栓震断了,一点声音没有发出。
原还睡着,她走到床边,见他齐胸盖着被子,一双手臂露在外面,伸出袖口的小臂上昨日抽出来的红痕已经青紫了。他肤白异于常人,一道道伤便显得触目惊心,她手指轻抚,被这种破碎的美迷住了。
原睁开眼,面色惊慌,把手臂收回被子里,裹紧了被子,道:“大小姐,你怎么进来的?”
蒋银蟾抬起右手一翻,道:“隔座分香,我爹的成名绝技,你听说过么?”
原点点头,道:“当年蒋教主驾临少林寺,就是用这一招在大雄宝殿外震碎了殿内的香炉,他离去后,如空大师说十年内,他必将成为中原武林第一人。”
蒋银蟾笑道:“大和尚还是小看我爹了,他只用了五年,便击败了中原第一高手沈过雁。”
原目光扫过断裂的门栓,心想你爹若是知道你用他的绝技做这种事,只怕要从棺材里跳出来抽你一顿,口中道:“蒋教主实在是旷世难逢的大才,只恨我迟生了数十年,不然就能亲眼目睹他老人家的风采了。”
蒋银蟾道:“你若是早生数十年,我们便遇不上啦。”
原一笑,道:“说的也是。”
他下床梳洗,蒋银蟾坐在床沿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一举一动都优雅斯文,且随意自然,毫不做作,与她常见的江湖汉子气质迥异,与施琴鹤那种斯文又不一样,究竟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
僧人端了早饭来,两人吃过,去拜见此间的住持。蒋银蟾施了十两银子,住持便极力挽留他们多住几日,又说凤凰山就在附近,山上风景绝好,不看后悔终生。
蒋银蟾便要去,原道:“大小姐,现在整个铜陵县到处都是找你的人,我们还是尽早去苏州罢。查清了奸细的事,你和北辰教的人会合,我便放心了。”
蒋银蟾道:“我既然出来,就不怕有人找我麻烦。找不到我,是他们的福气,找到我,是他们的劫数。”
好狂妄的口气,但她的确有狂妄的资本。原再次意识到,她是个不能以常理度之的女孩子,笑道:“好罢,我们去凤凰山看看。”
两人骑马上山,行至半山腰,树林参天,路径回环陡峭,马不能骑了,两人便牵着马步行。风盈袖,花沾衣,时不时地遇见牧童樵叟,挑着担子,唱着歌渐入白云深处。
蒋银蟾心中一动,指着周围的花草树木,问原认不认识。原不仅说得出名字,还知道主治什么病,各种药方想都不想,便从口中吐出来,显然是熟记于心了。
蒋银蟾道:“你还真像个名医的弟子。”
原道:“我本来就是。”
走到一河湾边,水面开阔,潭深鱼多,有两三个牧童坐在岸边垂钓。蒋银蟾从他们手里买了两尾刚钓上来的鱼,拿出匕首刮鳞剖腹,原去捡柴禾,顺便摘了些去腥的香草。
生起火,鱼烤得香气四溢,一人一条吃得干干净净。
沿岸走了一会儿,见柳荫下泊着一只竹筏,蒋银蟾拉着原跨上去,拿起竹篙撑了几下,竹筏只是打转。
原笑道:“你不会,我来罢。”接过竹篙,一篙撑开了。
天在河湾底,人在云中行,身后的追兵,红尘的烦恼都远去了,原感觉身心舒畅,自从来了江南,便没有这样轻松过。
蒋银蟾脱了鞋袜,挽起裤脚戏水,原知道汉家女子的脚是不能随便瞧的,但她一双脚生得玲珑纤妙,映着碧水,像翡翠座上的白玉笋,实在好看。
倘若娶她为妻,便能时常把玩这双脚了。原被这个念头吓到了,心道我是嫌命太长么?居然想和这泼妇做夫妻。万一得罪了她,就算不死在她手上,也要死在她娘手上。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请了尊邪神回家。
当下摇了摇头,收起这要命的念头,把目光从她脚上挪开。
蒋银蟾躺下,头枕着双臂,看他青衣飘扬,襟带临风而动,活脱脱一个画上走出来的仙郎。她拍了拍身侧,道:“过来陪我躺会儿。”
原道:“男女不同席,我怕污了小姐的清名。”
蒋银蟾眯起眼,拔出匕首转了个圈,笑道:“那我给你除了根,便不致我清名有玷了。”
原立马躺下了,蒋银蟾收起匕首,在他脸上拧了一把,道:“你这人,就喜欢吃罚酒。”
原闭上眼,任由她摸来摸去。阳光暖融融的,晒得人发困,蒋银蟾把脸埋在他臂弯里睡着了。一觉醒来,斜阳凝紫,漫天霞光,仿佛还在梦中。怔了一会儿,她坐起身,原臂间一空,便有凉意袭来,恋恋不舍地站起身。
蒋银蟾穿上鞋袜,道:“回去罢。”
原持篙将竹筏撑到岸边,上了岸,两人牵着马下山。樵叟牧童也都负薪赶牛归家,到了能骑马的地方,原不肯再坐前面,蒋银蟾想他是怕被占便宜,反正今日便宜也占够了,便很大度地让他坐在后面。
原搂着她细细的腰,无声笑了。行了五六里路,禅院就在眼前,蒋银蟾却不停,纵马过了禅院。原问她去哪儿,她说要去酒楼吃饭。
酒楼?原睁大眼,她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她么?
“大小姐,你若是嫌禅院的饭菜不可口,我去酒楼买了带回去吃,好不好?”
“不好,带回去就凉了。难得来一趟江南,我可不要将就,若被一群鼠辈逼得不敢露面,我还有什么资格接任教主?”
她勒住马,侧过脸来斜眼睨着他,道:“你若是害怕,便先回去。”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原头一回在一个女孩子身上看到这样的气魄,眼波流动,笑道:“我不怕,只要你想去,我便舍命陪佳人。”
蒋银蟾哈哈笑了,道:“好,是条汉子!”双腿一夹马腹,又奔出两三里,到了一家酒楼门首。
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迎上来的伙计,两人进门,大堂里有七八桌客人,都在饮酒吃饭。其中两名汉子是九霞帮的,看见脸上蒙着白绸的蒋银蟾走进来,下死眼把她盯了两眼。
蒋银蟾和原上楼,在一间阁子里坐下,点了几道拿手菜,一斤金华酒。阁子有竹帘挡着,外面的人看不见里面。
一名九霞帮的汉子等伙计上完菜,在楼梯口拦住他,拿出一幅画像,问道:“那间阁子里的姑娘,是不是这画上的样子?”
伙计仔细看了看,点头道:“没错,就是她。”
汉子大喜,跑回九霞帮落脚的客店报信,另一人留在酒楼盯梢。
第十五章 花枝叶底犹藏刺
暮色垂落,街上还有许多行人,原牵着马,陪蒋银蟾站在一个烟熏火燎的摊子前,等锅里的油炸面果。这种点心,刚出锅的时候最好吃。摊主用漏勺捞起那些圆滚滚的面果,沥干了油,装进纸袋里。
蒋银蟾接过纸袋,边走边吃,一个挑着担子的人经过她身边,蓦地从担子里抽出一把钢刀。几乎同时,前面一名步履蹒跚的老妪举起拐杖,直刺蒋银蟾胸口。剑光一闪,两只断手掉在地上,行人停下脚步,惊呼声和惨叫声一齐响起。
蒋银蟾拈起一颗面果,送入口中,她如何出剑,如何收剑,只有身旁的原看清了。
走过长街,十几个人从暗处跳出来,手持兵刃,将他们俩围在中间。为首的阴客生盯着蒋银蟾,厉声道:“妖女,我们九霞帮被你们魔教害得好惨,今日我非宰了你不可!”说罢,挥刀猛扑过来。
其他人也一拥而上,蒋银蟾把纸袋往原手中一塞,拔剑迎敌。月光明朗,她剑招变幻,宛如玉龙飞舞,剑气寒彻四方。九霞帮的人虽然武功不如她,但胜在人多,且都很拼命。这般打法,就算蒋银蟾赢了,也要负伤。
斗了一炷香的工夫,阴客生腹中微痛,竟有个解手之情,憋了一会儿,腹痛愈发厉害。蒋银蟾左掌震飞一人,右手长剑急刺他小腹。阴客生翻身后跃,裤裆登时一片湿热。
他脸色难看,未免自己腹泻当场,名声扫地,只好下令道:“撤!”
两名帮众肚子也正闹腾,闻言如蒙大赦。
蒋银蟾莫名其妙,道:“怎么不打了?”
阴客生夹着腚,急于找地方解手,哪有心思搭理她。九霞帮众人走远,一只暗红色的小虫落在原手背上,钻入衣袖。
原道:“大小姐的剑法如此厉害,他们定是不敢打了。”
蒋银蟾想了想,也只能是这个缘故,败兴道:“一帮胆小鬼,真没意思。”
两人骑马返回禅院,那边阴客生和两名帮众在野地里拉到虚脱,头晕眼花,都以为是吃坏了肚子。
夜深,窗棂轻轻一响,原便醒了。一道纤细的黑影从打开的窗户翻进来,走到床边停下。是个女人,比蒋银蟾高一点,丰满一点。她低头端详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原眯着的眼睁开,张嘴便要喊,被女人的手紧紧捂住了。
“不许叫,不然我便杀了你。”她压着眉头,眼神冰冷。
原点点头,她松开手,坐下道:“我叫巫闲梦,是薇露宫的人,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魔教的人?”声音却又柔和了几分。
原道:“我是大小姐的随从,贱名恐污尊耳,不说也罢。敢问姑娘夤夜造访,有何贵干?”
巫闲梦之前躲在暗处,看蒋银蟾被九霞帮的人围攻,这美少年一直没出手,便断定他不会武功,缓缓道:“我想请你帮忙,杀了蒋银蟾。”
原瞪圆了眼睛,骇然道:“啊,这……我……我哪有这个本事?”
巫闲梦勾起唇角,道:“你们关系亲近,你给她下毒,她一定不设防的。事成之后,薇露宫必有重谢。”
原道:“薇露宫为何要杀蒋大小姐?”
巫闲梦道:“你是魔教的人,怎么不知道薇露宫和魔教的恩怨?”
原道:“我上个月刚入教。”
巫闲梦哦了一声,道:“难怪你不会武功,我们宫主与沈大侠交好,沈大侠自从败给蒋危阑,意志消沉,没多久便病逝了。我们宫主伤心至极,立誓要魔教为沈大侠的死付出代价。”
原不理解,道:“沈大侠病逝,怎么能怪北辰教呢?江山代有才人出,谁也不可能做一辈子的天下第一,沈大侠迟早要退位的,没有蒋教主,也会有别人击败他。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自家想不明白,你们宫主也不明白么?”
宫主是薇露宫众女弟子眼中的圣人,她神通广大,英明睿智,武功深不可测,从来没有人质疑她的想法对不对。
原这番道理把巫闲梦听懵了,她觉得不对,又不知道如何反驳,呆了片刻,恶狠狠道:“胡言乱语,我不跟你掰扯,你到底帮不帮忙?”
原叹了口气,道:“我帮就是了。”
巫闲梦从怀中拿出一个纸包,道:“这里面的毒药叫楚云散,无色无味,你明日下到蒋银蟾的饭菜里,她不会发觉的。明晚她若还活着,你便替她受死罢。”
原打开纸包看了看,又闻了闻,道:“知道了。”
巫闲梦凝望他美玉般的脸庞,春心荡漾,抬手解开颈间的扣子,媚声道:“我可以先付你一点酬劳。”
原忙摇手道:“不用不用!”
巫闲梦眼波一转,风情万种,鼓鼓的胸脯往他身上挨,道:“怎么,你觉得我不如蒋银蟾么?她那样的大小姐不会伺候男人,我一定让你……”腰间一痛,穴道被点住了。
原双手拢在袖中,似乎不曾伸出来过,他神色歉然,道:“姑娘,得罪了。”
巫闲梦惊愕极了,道:“你会武功?那蒋银蟾被九霞帮的人围攻时,你怎么不出手?”
原没有回答,又点了她的哑穴,下床穿上衣服,将她扛在肩上,悄悄出了门,走到厨房后面的草垛旁放下她,抱起两堆干草盖住她,回房睡下。
次日蒋银蟾在原的劝说下,终于同意动身去苏州。原拿着她给的银子,去码头雇好了船,回到禅院,拨开巫闲梦身上的草。巫闲梦满眼惊恐,看见是他,眼中涌出一股恨意。
原道:“姑娘,你的穴道再过两个时辰便解了,我劝你别再想着杀蒋大小姐,你杀不了她的。沈大侠的死不怪蒋教主,更不怪她。你们宫主头脑糊涂,让你们来送死,不是明主。良禽择木而栖,你还是改投其他门派罢。”说完,又把草盖上走了。
蒋银蟾收拾好行李,等他来了,一起向住持告辞,骑马到码头。一个面黄肌瘦的中年妇人提着竹篮走过来,篮子里各色花朵,沾着露水,香气沁脾。
“姑娘,公子,买枝花戴罢!”妇人满脸堆笑,散不开的愁苦夹在皱纹里。
蒋银蟾正要伸手挑花,原抢先拿了一枝淡黄色的茶花,道:“这枝好,配小姐今日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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