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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诧，而后垂眸平静道，“本人才疏学浅，不知道此事。”
沈知非歪着头看他，带着研判，“那方才的饭食你也吃了，你为什么没事？”这人太镇定了，沈知非隐隐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马空神色未变，不卑不亢的解释，“我向来不喜甜食，所以把一整套的金凤玉露都留给了同伴。却没想到他竟然因为两种相克的食物而丢了性命，真是……哎……”说完，他重重的叹了口气。
顾卓道：“你们吃饭的桌子距离开着的窗户还有一些距离，他脾胃不舒服后，根据人的本能，会把身体缩成一团，而不是专门找个窗子跳下去，这个又怎么解释？”
“回大人，苏缇杰方才确实捂着肚子蹲在地上，我见他如此，便跑到楼下找掌柜，想给我那同伴找个大夫。但我刚到一楼，他便从二楼窗子摔了下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顾卓走到窗边，伸手在窗沿上摸了摸，发现窗沿多了些白色粉末，他用只见捏了些，凑到鼻端轻嗅。
见顾卓站着凝神，沈知非好奇的走了过去，自然而然的也凑过去闻他的指尖。顾卓没有丝毫防备，两个人的鼻尖莫名碰在了一起。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了片刻。
穆风惊的叫了一声，手中的剑差点没拿稳。
沈知非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退开几步远，摆手道，“大人，我不是故意的。”
顾卓看了看没“见过世面”的穆风，将目光转向窗台。
沈知非定了定神，才又道：“大人，这个粉末的味道让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何事？”
“我刚才在门外站着看热闹的时候，有个人匆忙的从人群里挤了出去，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顾卓狐疑的看向她，“你确定？这个粉末是白芷与菖蒲磨成的粉，这个季节很多人都会用荷包装着带在身上以防蚊虫，你怎么肯定是同一个人。”
“大人说的没错，这个季节确实有很多人在用驱蚊粉，但大家会根据不同的喜好各自加上薄荷粉、花粉之类，以调制出自己喜欢的气味，这个气味很特殊，不是大家常用的调味花粉，倒像是紫草类中的倒提壶。听说大人以前跟着顾老夫人带兵打过仗，对“倒提壶”应该不陌生吧。”沈知非眨眨眼，点到为止。
顾卓复又转头盯着窗台上的粉末，若有所思。他当然知道“倒提壶”，“倒提壶”这种草药的气味是大多数蛇鼠的天敌。以前在军中时，行军打仗之处往往杂草丛生，鲜少人烟，蚊虫和蛇鼠屡见不鲜，很多将士为了驱赶蛇鼠，经常都会把“倒提壶”的粉末带在身上。许是离开战场太久，他竟一时没有分别出窗台的粉末中含有“倒提壶”。
然而，除了士兵，普通百姓几乎不会用“倒提壶”，这就是最奇怪的地方。
顾卓在窗边转了两圈，而后对问马空道：“苏缇杰身上可带着驱蚊的物什？”
“没有，我们南昭国人的体质特殊，不太招蚊虫，所以不需要考虑这些。”那人顿了顿又道：“大人是发现了什么吗？”
“哦，没什么特别的。”顾卓平静的回他。
“那我可以带着同伴离开了吗？”
“食物相克再加上死者身有固疾只是本官初步推断的死亡原因，具体的还要等仵作细细验过才行，所以尸体要带回刑部。不过你放心，你同伴的尸身我们定会妥善保管，能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尸身定会安然归还。”
“可是……”马空还是不放心。
“本官也是为了两国邦交考虑，你也不希望本官草草结案吧。”
“那我便会行宫等着大人的消息。”马空也不便再说什么，只能下楼离去。
南昭国使者离去后，沈知非走上前来，对顾卓道：“大人，那我也可以走了吗？”
顾卓没有让她走的意思，继续问道：“方才撞到你的那人，你可看清他的长相？”
“长得吧倒是挺普通，身形偏瘦，方脸宽额头，浓眉厚唇，大约这么高”，沈知非伸出手，用手刀比在了顾卓的眉骨处。
顾卓也不动，任由她在自己的面前比划。
“另外，他的右耳到后脖颈有一道疤，挺长的，估计是旧伤。”说到此，沈知非索性开门见山，“大人怀疑是他杀？”
顾卓稍倾了身子，看着她的眼睛，反问，“你不也这么想吗？”
沈知非挠了挠头，讪讪的勾了勾嘴角。
方才她也看到了从死者就餐的桌旁延伸到窗户的粉末，从确定这粉末的气味与撞她那人身上的气味相同后，沈知非也想到了匆忙逃走的那人可能就是把死者推下窗台的凶手。苏缇杰和凶手在纠缠的过程中，凶手身上的荷包被挤破，粉末便随着他的动作撒了下来，而死者因为食物相克腹痛难忍，最终没能低过一个比自己瘦弱的人。
沈知非知道，即便她不说，顾卓肯定也想得到，况且杀人这种事，还是不要和自己扯上关系为好。
顾卓看向穆风，“方才沈娘子说的都记下了？”
“大人放心，我都记下了。”
“通知城守，在城门处加强戒备，尤其留意沈娘子说的这个人。另外，你带几个人，在各处客栈都盯着，若发现那人踪迹，不需要等待追捕文书，可直接拿人。”
“是。”
穆风领了命便去办事了，沈知非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忙了快两个时辰，都饿了。
顾卓注意到她的小动作，“你若没有其他事，就先回吧。”
沈知非伸出手，“大人，今天的工钱结一下。”
顾卓看了看她伸出的手，拿出随身的钱袋，在她手心倒出了几两碎银。
“谢谢大人。”沈知非喜笑颜开，将银子小心翼翼的装入自己的钱袋。
“撇开银子不谈，沈娘子平时最在意的是什么？”顾卓看她对银子如此执着，突然就想知道对于面前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在意的。
沈知非用手拍了拍自己的钱袋，毫不犹豫道，“小女子不才，最在意的就是您撇开不谈的银子。”
顾卓嘴角微抽，不再理会看着钱袋傻笑的沈知非，径自走下楼，吩咐刑部的人将尸体抬了回去。
沈知非看着他的背影，满意的掂了掂自己的钱袋，自顾自的嘟囔，“本姑娘又不想和你过一辈子，凭什么告诉你我在意什么，还是从你身上捞点银子来得实在。”
沈知非从楼梯下到一楼，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已经散去，掌柜正在指挥几个小二打扫门前的血污，不停叹气道，“我这是招谁惹谁了，真是晦气，哎……”。
沈知非拍了拍掌柜的肩，那掌柜差点蹦起来，转头见是沈知非，拍着自己的胸脯幽怨道：“哎呀，沈娘子，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你就不要再吓我了。”
“不至于吧，看把你吓的，那人的死又和你没有关系，你怕什么？”
“你可别这么说，谁知道那人的鬼魂会不会回来。”
“得了吧，这世上哪有什么魂魄之说，打扫干净在放一盘鞭炮，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哦，对了，掌柜的，让厨子给我包一斤脆虾仁。”
掌柜的用手指了指地上还未清理完成的血污，“看了这个你还吃的下去？”
沈知非不以为然，“还是那句话，又不是我杀的人，我为什么吃不下去，那南昭国的人宁愿把命搭上都要吃你家的脆虾仁，我当然得尝尝。”
掌柜的忙摆手，“沈娘子，你可别再提这事了，我马上去给你包虾仁，等着啊”。
“好嘞。”
第十八章 不厌公子
不多时，沈知非满意的拿着装满了虾仁的油纸边走边吃。刚走到景春街，便见到很多百姓聚集在平时官府张榜用的木架上，还不时指指点点。
沈知非放慢了脚步，在心里暗暗道，“今天这是怎么了？这么多事？”
她原本站在路中央，边嚼虾仁边看着逐渐向榜文前聚拢的人。但天不遂人愿，她并不想凑这个热闹，但是却被好奇的人群推着，逐渐挤到了前面。
这个榜单并不是常规的官府榜单，也没有任何管家盖印。纸张上面的字写得还挺漂亮，但是这内容，着实有些粗野。
“南昭国吟风公主在此向瑾灵不厌公子下战书，今日申时在千金阁一局定输赢，不来的是王八。”
“不厌公子？”沈知非停下了咀嚼的动作，看着榜单，微斜了头，自言自语的重复着榜单上的名字。
“姑娘是刚来京城没多久吧？”旁边的抱孙子的大娘看着她，笑呵呵道。
“是啊，才来几个月，所以没听说过这不厌公子。”
“这不厌公子原本是一个很大的江湖门派弟子，后来不知怎的，跑来参加了朝廷选才的考试，最终考中了一甲探花郎，就留在朝廷里为官了。这人啊，长得真是好看，我五年前有幸见过一次，现在都没忘呢，这外域来的公主几年前在千金阁的赌桌上，输给了不厌公子，喝下了整整一壶醋，便发誓要讨回来，没想到还真来了。”
“一壶……醋？”沈知非顿觉有些好笑。
“那可不，这不厌公子也是个不懂得怜香惜玉的，非要亲眼看着那公主把一壶醋喝完才肯走。”
沈知非顿觉有些滑稽，原来这公主是来回来报那一醋之仇的。沈知非径自摇了摇头，穿过仍在讨论的人群，向珍馐阁走去。
刚踏进大堂，便见杳娘与韩逸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悠闲地喝茶，桌上的精巧的茶壶里不时泛着白色烟气，几碟小食规整的放在两人手边，当然，还有沈知非在街上看过的所谓“战书”。
沈知非眼神亮了下，与两人同桌坐下，将脆虾仁递到二人面前，然后毫不客气的捏起一块点心塞到嘴里，指着桌上的“战书”，“你们也知道了？”
两人默契的点了点头，都没说话。
而后，杳娘捏了一块虾仁放到嘴里，又将手边切的整齐的苹果推到沈知非旁边。
“谢谢杳娘。”沈知非笑盈盈的捏起一块苹果送到口中，边嚼边说，“方才在街上，听一个抱孙子的大娘絮叨，这不厌公子以前在京城可是出了名的好看风流，世家小姐、市井村妇为了看他一眼，天不亮就爬起来，堵在他每天去上朝的路上呢，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杳娘噗嗤一声笑出来，用手帕擦了擦嘴角，语气揶揄，“也就那些抱孙子的大娘对他痴心一片，我可没看出什么好来。”
沈知非顾不上继续吃，直接凑近了些，“你见过？”
杳娘眨眨眼，故意卖关子，“不止见过，还很熟。”
“杳娘，那你给我说说呗，方才大家都在议论，那不厌公子年轻时曾一袭白衣走江湖，名声甚响，后来却突然选择退出江湖，来京城考取功名，我就不明白了，这江湖多自由啊，那个什么不厌公子非要把自己圈在京城巴掌大的地，你说他图啥？”
“他也不想的，但总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杳娘还未开口，韩逸便径自喟叹一声，眸中的光暗了些许，端起茶盏，一手捏着盖子，拨了拨茶水之上的浮末，而后轻轻抬眸看向沈知非，“沈娘子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知非不再纠缠杳娘，反而转向韩逸，顺着他的话头问道，“那个不厌公子，真的如传言一般，长得那么好看，甚至连异国的公主都眼巴巴的跑来招惹他？”
“哟，这可真是有本事啊。”杳娘翻了个白眼，莫名其妙的嘟囔一句，听不出夸赞还是讽刺。
“咳咳……”韩逸一口水呛在喉间，咳的满脸通红。
沈知非又转头看着桌上的战书，若有所思，“现在整个京城都在讨论这不厌公子会不会去赴那公主的约，看这战书，那公主似乎有必胜的把握赢。”
“她赢不了。”韩逸给自己顺了顺气，说的信誓旦旦。
“韩少卿，你这么肯定，难道你很了解那个不厌公子，或者他很会赌？”
“还行吧，要不我们也打了赌？”韩逸挑了挑眉，笑的诡异。
“赌什么？”还没等到杳娘开口阻拦，沈知非便飞快的接口道。
“就赌这不厌公子会不会去赴约？如何？”
“好。”沈知非不理会杳娘伸过来阻拦的胳膊，登时站起身，一拍桌子，“我赌他不会去。”
“何以见得？”韩逸眸中漾起笑意，似有星辰碎在其间。
“这不厌公子既然已经中了探花郎，必然在朝中身居高位，怎么还会去接这么荒唐的战书，反正快到申时，估计过不了多久就能知道结果了，要是我输了，白送你一盏金风玉露。”
“外加一桌沈娘子亲自做的美食，如何？”韩逸唇角笑意加深，循循善诱。
沈知非想都没想，伸手与韩逸击掌，“成交。”
“不用等到申时了，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结果”，赌约达成后，韩逸站起身，慵懒的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边向外走边道：“我一个时辰后来品沈娘子的厨艺。”
沈知非看着他最后向这边眨了眨眼，心中蓦然升起一个念头，怔怔的看向杳娘，来回咀嚼了几次韩逸临走前说的话，半是询问半是肯定，“他？”
杳娘不置可否，独自饮着茶。
“他！”沈知非终于想明白，猛的站起身，一把夺过杳娘手中的茶盏，提高了声音，懊恼自己的后知后觉……合着这两个人刚才看自己演了半天的独角戏啊。
这个韩逸，原来提出打赌之时，就已经出千了。
杳娘同情的拍了拍沈知非的肩，“如你所见，愿赌服输，那桌食材的花销算到你的月钱里。”
第十九章 凭实力出千
还不到申时，南昭国吟风公主与瑾灵曾经的不厌公子要在此设赌局对阵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安，千金阁里里外外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千金阁的老板杜六爷挺着肥胖的肚子，坐在二楼的雅阁喝酒，看着大堂里坐满的姑娘，连连摇头，“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老子这辈子就家里那一个暴脾气的婆娘，可从未遇到过这么多姑娘示好。”说完，他打了个酒嗝，身旁侍候的小厮忙递上来一杯清茶。
为了应对这次的赌约，千金阁特地将位置最好的赌桌留了出来，其余的桌子都暂时做了茶水位子，专门卖给那些前来观看赌局的小姐公子们。
此时，赌桌的一头正坐着一个一身红衣劲装的女子，头发高束，眉目英朗，右手的指尖不停的旋转着一把通体银白的匕首。
各位小姐公子们交了茶位费，便相互招呼着在大堂坐定，一个个的假装矜持的喝茶，眼神却不停的打量着这位异域来的公主，不时低声交谈着。
申时已到，吟风公主手中转着的匕首蓦然停住，浓密的睫毛抬了抬，看向门口处。
千金阁门口的嘈杂声突然大了起来，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不厌公子来了。”
在屋里的小姐们纷纷站起身，顾不得羞赧，皆探头看向门外，只有那一袭红衣仍然平静地坐在赌桌前，单手支着下巴，神色未有任何波动。
韩逸面带笑意的走进了千金阁，极为从容地向大家挥了挥手，惹来小姐们一阵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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