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知道自己如今是何境地,居然还能有闲心品茶。”
她道:“自然不比您事务繁忙,我在这屋里,除了喝茶看书就没有别的消遣了。”
“有什么需要的,你跟汉青说便是。”
“我不需要。”
前一秒还好好的,忽然就变了脸,她声音也冷:“只问公公一件事,你什么时候放我出去?我好歹五品女官,你就这样把我关在这里?”
“玉瑶台的事,你留下诸多把柄,若不待在我这里,婉贵人会找你麻烦。”
说得一派好心肠,可若不是他将自己关在这里,宋长瑛也本能按部就班地处理干净,最多不过是受点皮肉之苦。
她脸上愠怒,“既然如此,我已没什么好说的,公公请出去吧。”
沉默一会,他低声道:“待在我这里,就那么让你不舒服?”
他脸上还是冷嘲,却透出些难言的可怜。
宋长瑛不轻不重地放下手中杯子,看向他。
玉瑶台之事,皇帝震怒,他免不了要受牵累,他早已知道自己动作,若不是顾忌自己,不会这么轻易任由女官掌权。早出晚归,即是躲着自己,恐怕也是疲于应付宫中波澜。
屋里只点了一盏昏灯,隐约能看见他眼下还有淡淡的青痕,眼白中可见血丝。他微微抿着唇角,难掩疲倦之态。
……像是被抽走了大半生气。这也难怪,宋长瑛的那刀半分没有留情,是冲着要他命去的,能活下来真是命硬。
“你的伤如何?”
“让姑娘失望,死不了。”
这段时间,应该留疤了。
宋长瑛心中叹了口气。
“你如果没失忆,就应该明白,我跟你根本不可能。”
裴端神情一僵,勉强地瞥开视线:“此事以后再说。”
他对宋长瑛的心思昭然若揭,任谁都看得出来,可他自己从未直言过,被人点出,不免难堪。
“你放我回去,我已替我父亲还了那一刀,以后也不会向你寻仇。”
她顿了下,低语道:“你要留我在身边,只会让我重新恨你,日日夜夜担忧枕边人对你下杀手,又是何必。”
……何必挑明,以他们之间的纠葛,最好的相处方式就是永远不再相见?还能给彼此留下点好印象。
裴端一时没吭声,他猛然抓住宋长瑛的肩膀,将人压在墙边,眼眼中熠熠冷光,颇有些针锋相对的意思:“你别做梦了,你同我是当今圣人赐婚,就是做一对怨偶,也不可能放你离开!”
他快被逼疯了,真恨不能杀了她。
宋长瑛离开有一个多月。这一个月,说短不短,说长不长,裴端大病一场,鬼门关里走一遭,如今消瘦得厉害,可依旧是她走时的模样,不骄不躁,脸上一派镇定,更显得刺眼。
他对她恨极,宋长瑛倒是坦荡洒脱。血海深仇,说放便放了,半分不在意,好像自己之前的忐忑是个笑话一般。
裴端深呼吸片刻,再无法忍耐心中涌动的欲望,低头吻在她唇上。那与其说是亲不如说是咬,很快就见了血腥味,让人有些作呕。
宋长瑛猛地睁大了眼,似乎从没想过在她面前一直很有分寸的人会在清醒时会如此强势,她后知后觉地挣扎推搡,却被满心怒火的裴端推向床榻。
两人倒在榻上,唇舌才分开,呼吸都是乱的,不复平静。
裴端盯着她看,双手将她抓得更牢。月光影影绰绰,盯得久了,让他有几分朦胧的眩晕。她身上柔和清冷的光,模糊的一片,像是上辈子在窗沿前要与孤魂的他说话的宋长瑛。
一瞬间,裴端想起那碎了一地的玉佩,想起顾淮安,想起许营。自己死还是活着,宋长瑛都不会为他停留,可她死了,坟墓上的名字,还可以是他裴端的妻子。
他同她之间,是不是一定要死一个,才能有几分平静。
“要恨便恨吧。”他扯开自己的衣襟,见到宋长瑛眼中越加明显的慌乱,终于感到无比畅快,低低笑了:“……你给我的,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宋长瑛,我总要在你身上留点什么。”
宋长瑛被他抓着手,摸上胸口的疤痕,新长出来的肉还很柔软,微微用力压下去,便激起痛意,惹得裴端一声闷哼。
这道伤,两辈子宋长瑛都留在同一个地方,都险些要了他的命,没有半分偏移。
宋长瑛也冷静下来,强压下怒火,将自己的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狠狠扇在他脸上,沉声道:“你大可以试试看!”
顾淮安等不到她回应,自然知道她出事,要不了几日就会禀报皇上,等他凉州赴任,宋长瑛就可以领着皇命名正言顺地回凉州。
这一巴掌属于预料之中,裴端并不生气,只定定看着她,良久才起身。
“早些休息吧。”他转身走,关门前仍然是那句话:“……我不会放你离开的。”
即便是相互折磨,也是他甘愿。
第五十二章 同床异梦
裴端铁了心要关着她。
因为知道宋长瑛见了他就要赶他走,也不自取其辱,白天也不肯见她,只在晚上她睡着以后才来。
茶水里放药的事叫宋长瑛知道,他也没放弃,继续往饭菜里搁药,都是些叫人容易入眠安睡的伤不了身体。他知道宋长瑛的性格,她是个很惜命的人。无论怎么生他的气,不会用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更不可能绝食闹脾气。
等宋长瑛架不住困意睡着了,他才进来,挨着她睡。他做事小心轻柔惯了,早起时还会将自己睡过的被褥抚平理好,半点痕迹不留下。
直到宋长瑛起床时发现自己昨夜放乱的鞋子被摆得整齐,才知道他恐怕夜里还是来了。只是不像他那晚上威胁的那样,宋长瑛还以为他总要做些什么事,在宫里许久,那些太监如何亵玩女人的传闻她也听见撞见,但身上干干净净,应该是没发生什么。
两个人住在一起,同床异梦,貌合神离,不知道有什么意思。
宋长瑛等着顾淮安领了圣旨带她回凉州,等到第三日,没有半点消息,她心里焦急起来,知道恐怕是裴端在里头使了绊子。
晚上汉青端了饭菜过来,她一口没动,听见两人在外头窃窃私语。
不过一会,裴端果然早早回来了,见她在桌边坐着,动了动唇。
“怎么不吃饭。”
宋长瑛抬眼看他:“公公说的笑话,你府上的饭食我哪里敢吃。”
裴端仿佛未听明白她话语中冷冷的嘲讽,露出少有的闲适之态:“我也未曾用过晚饭,一起吃吧。”
虽然夜夜同塌而眠,但他似乎很高兴能同自己清醒时坐在一块。
饭菜端上来,他便给她盛饭布菜。风尘仆仆地才赶回来,衣襟上濡湿,头低着,披散地头发柔顺地从两边垂下,叫人看不清脸。
他乖地像是只小猫,宋长瑛冷眼看着,之前发疯地裴端好像都是她梦见的。
她半分未动碗里的饭菜,良久才道:“要我看着杀父仇人吃饭,只会让人倒尽胃口。”
裴端动作一僵,布菜的筷子险些掉在桌上,有些局促地收回手。
宋长瑛瞥一眼,嘲笑道:“掌印成天早出晚归的辛苦,连筷子也抓不住了。”
被刺得多了,适应的也快,他眼皮垂下,又恢复那般自如模样:“等过段时间,你要想出去,咱家不拦你。”
“过段时间?过哪段时间?”宋长瑛不咸不淡道:“你要拖到宫里人都以为我死了不成?左不过裴掌印在宫中一手遮天,抹去一个女官名讳也不是大事。”
“不那么久,等状元大人和三公主的婚事定下。”
宋长瑛心中一惊:“你什么意思?”
裴端避而不答,又给她夹菜:“莲心烩,开胃的。”
本来没胃口只是托词,如今当真一点吃不下了,宋长瑛推开面前饭碗,冷冷盯着他:“你说清楚。”
“姑娘要咱家说什么?”
那请去凉州的奏折还在他袖中,此刻也不必隐瞒,想来两人早有约定,倒显得多余。
“姑娘也都清楚,咱家可一手遮天,状元大人请任凉州的折子,去往御书房前,总要在咱家面前过目。”
他如今权势滔天,锦衣卫司礼监都牢牢握在手里,得皇帝宠信且罢了,又私下与端王联手,在前朝同内阁分庭抗礼。即使是顾忌宋长瑛放手后宫权柄,皇帝仍然让他批红盖印,内阁的票拟都要先从他手里过。
在后宫尚且顾忌皇后脸面,可在前朝只要他不愿意,新科状元郎又如何?还不就是个玩意。是以他有意引着三公主同他见面,二八年华的少女,最是春心萌动的时候。
“顾大人文采过人,相貌俊郎,皇上甚是喜欢,三公主已及笄,也对顾大人青眼有加,有意选他为驸马。”
本朝历来驸马不能为官,顾淮安若是真娶了公主,怕是十年寒窗一腔抱负都空负。
多年情分,宋长瑛焉能不知自己这位竹马会有多心痛,她确实没想过裴端居然已经如此肆无忌惮,连私匿奏折之事都做得出来。她心中越怒,反而越平静。
“你我之间的事,何必牵累旁人。”
裴端抬起眼帘,神色阴沉:“咱家倒希望只是你我之间的事,顾大人折子上,可指明了要你同去凉州。姑娘安分这些天,恐怕就是等皇上一道去凉州的圣旨吧。”
深吸一口气,宋长瑛尽量理了理思路,摸清他一定要毁顾淮安前程的原因,尽量说的分明:“裴端,顾淮安虽曾于我有旧,但婚约作废,我早已同他没有私情,要他带我回凉州,也只是希望回家。”
裴端完全没抓住重点,一瞬不瞬地盯着她:“你想离京?”
“生不能为父雪恨,也应坟前尽孝。”
其实倒没那么恳切,只是想寻个熟悉安稳的地方过下去,但这个理由明显不那么具有说服力。
裴端心中信了几分,上辈子宋长瑛也是在凉州王陵做的医官,彼时顾淮安似乎在京中,颇得圣上青睐。而宋长瑛最后答应的,也是许营的求亲,虽然因为种种缘故并没有成亲,但同顾淮安却是没有关系的。
但他仍然没有松口:“即便你是这么想的,顾大人却不是,除非……”
他语意未尽,宋长瑛干脆道:“有什么条件,你说便是。”
“咱家没什么条件,只不过让姑娘信守承诺而已。”
她那晚曾说过的,要做他一生一世的对食。
于太监对食来说,终究是虚凰假凤,既无三书三媒也无六证六礼,做过太监对食的女子,虽然名声不大好听,却嫁娶自由,实质上不受影响。
“我既然说了,决不食言。”她本没有打算嫁人,这对她来说不算什么,但宋长瑛依然要离开。
裴端默默看她一会,瞧不出这是宋长瑛又一个谎话还是真的,但他无法,只有信她。
“……咱家会放顾淮安的折子到御前,但三公主的心思咱家无能为力。”
言罢,他站起身:“姑娘好好吃饭吧,这桌饭菜里干净得很。”
顿了顿,又道:“无论你说的是真是假,咱家都不会放你离开。”
门又重新阖上,落锁。
宋长瑛垂眼,即使是没什么胃口也得多吃些,裴端虽然松口,但顾淮安眼下自身难保,实在靠不住,她不能坐在这里干等。
还是得自己来才成。
有这一次,裴端便日日同她一起用晚饭。
宋长瑛有意磋磨他,不给半分好脸色。他凑得近了,便是冷嘲暗讽,裴端也面无表情的全然受着,好似一点脾气没有。
“喝些汤吧。”
她真有些无奈,不知道裴端这样到底意义何在,心中暗叹,面上露出愠色,拍桌起身。
未料到刚好碰倒了裴端盛了递给她的汤,滚烫的汤水洒了他一手,瞬间便红了大片。
裴端早年也干过粗活,但自从御前当差以后,手上是不能粗糙的,不然惹得圣人不喜,他保养得堪比宫里娘娘白皙柔滑,此刻一红,看着就分外刺眼。
尤其他垂着眼帘,眼角似微有闪光。
裴端有多怕疼她是知道的,现在能忍着不说话已经是极大耐力了。宋长瑛有些艰难地将视线移开,唇瓣动了动,还是冷漠:“早同你说了我不喝。”
裴端很快转脸,他背过身离开,宋长瑛看不见那点闪光是否是泪。
深夜熟睡时,宋长瑛隐约感觉到一只手揽上她腰间,她骤然清醒了,感觉到裴端毛茸茸的脑袋凑近她后背。知道她怕热,也没有抱得很紧,就轻轻挨着。
夏天衣料轻薄,他的吐气有些热,落在腰间敏感之处,只觉得痒。
宋长瑛蹙眉正想推开他,忽然感觉一滴微烫的液体晕湿在她亵衣上。
“我早已知会变成这般……可是,唯有这件事我不能给你机会,不会让你嫁于旁人。”
他尤记得上辈子宋长瑛同许营的亲事,也是被他搅黄的。
要怪,就怪她在自己死前一时仁心,被他缠上,两辈子注定跟他一起忍受这孤苦。
第五十三章 婚事告吹
橱柜里收着一块白玉长命锁。
那是清明时节,许营同宋长瑛共游西山时,他送出来的,宋长瑛没有多少积蓄,作为交换的回礼,便想耐心做个木雕回礼。
从前在宫中做奴婢时是学过的,许久不练,又生疏了。修修改改,做了有大半年。裴端想起记忆回来时,她已经做到收尾。
宋长瑛平日里有些忙,只有晚上会抽空做这些,点上灯,便依旧坐在窗边。
裴端看她拿出刻刀和那个勉强算得上样子的木雕,上面图案隐约是只土黄色的小狗在扑蝶。
他嘲笑出声,宋长瑛手上动作停下,她将木雕扬起来,疑惑地皱皱眉:“不好看么?”
不知道说她什么好,裴端嘴角扯了扯:“送情郎的东西,不雕个鸳鸯也雕个花,你弄只小狗算什么意思。”
宋长瑛弯弯嘴角:“小狗多可爱,你不觉得许营有些像吗。”
许营确实有双小狗眼,漆黑的瞳孔干净又清澈,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还有个傻气的梨涡。他五官长得嫩,虽然如今三十多了,还看着像个孩子。是以平日里总板着张脸,想要摆出几分威严来,却总给人小孩装大人的感觉。
裴端不知她什么意思,只觉得宋长瑛脸上笑意分外碍眼,一如既往不给好话,冷冷道:“确实一副点头哈腰的狗奴才样子。”
“你好像很讨厌他。”
“我看见你们两个在一块就直恶心。”
宋长瑛挑眉,已经习惯他狗嘴吐不出象牙,也没生气。细细回想这小鬼在自己耳边碎碎念的那些话,隐约察觉出里面古怪的意思来,她拍了一下脑袋,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不希望我跟许营成亲?”
耳边一阵沉默,从宋长瑛问出这句话后,又有一个多月没听见他再出声。
宋长瑛的婚事曲折坎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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