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勉为其难。”
裴端不甘愿地坐下,昂贵的锦衣沾了油渍,显得有几分滑稽。
等了许久,才吃上一碗面。
宋长瑛温声问他味道如何,裴端立刻回答不堪细品。
“市井小民,日子过得便是这样。”她倒也不恼,不紧不慢地吃自己碗里的抄手,又笑:“公公若是同瑛娘去凉州,恐怕要常常吃这些面食了。”
裴端静静地端详宋长瑛的蒙在雾气中寡淡的脸,不禁有几分失神。
他上辈子的寿数短暂,总觉得时间紧迫,并不把目光放在这些闲事上。因她一句话,便觉得那样的日子也古怪地变得令人期盼起来,似乎如此,便能将自己的命数同对方紧密相连。
裴端看了看自己被油污弄脏的袖角,又看了眼宋长瑛,晨光融在他眼里,乌亮乌亮的。
没由来觉得有几分生动的惬意,仿佛整条街道跟着活泛起来。
“宋长瑛,”他突然又低声叫她名字。
“替你报了仇,我来凉州寻你好不好。”
宋长瑛深深看他一眼,没再说话。
上了马车,她回身站在脚踏上,忽然回头看了眼裴端。对方正牵着自己过长的裙摆,免得她绊倒,恰如在伺候宫中娘娘那般细致。
稀薄的微光打在他光洁的脸上,碎发垂在脸颊。低眉敛目,带着几分温柔认真的恭顺。
“裴端,”她道:“我从没有说过要你替我报仇。”
裴端没有抬头,只是松开手,垂眼正要说什么,宋长瑛已经上了马车,帘子后面露出半张微微含笑的脸。
“不过……倘若你有机会来凉州,瑛娘再给公公下碗阳春面吧。”
宋长瑛一走,清凉台她的住处,连同裴端屋内的痕迹都被收拾的干干净净,好似不曾来过。
唯有枕下,多出个被摩挲得发亮的虎符。
【作者有话要说】
临到要完结突然感觉状态很差,挠头,可能是因为我对不虐小端子的发糖内容没有激情
,不知道大家有没有这种感觉,看人家谈恋爱永远是两个人没互通心意之前最好看,后面就变得无聊了起来,啧。
但是也不想让大家以为我坑了,写点发点吧。
第五十八章 静候佳音
太子仍没有放弃追杀宋长瑛。此去凉州,路途凶险。
未免连累顾淮安,宋长瑛并未与他同行,路上果然有人刺杀,好在她早有防备,加之裴端派人保护,终于狼狈赴任。
到了凉州,正是天高任鸟飞,太子似乎也被朝廷中许多事牵绊住,无暇再顾忌宋长瑛。
她风尘仆仆赶到凉州知府,顾淮安人却不在,只留了两个小厮候着。
来前她在路上打听了,自宋家被抄,凉州赋税无人遮掩,以旧例照收,然凉州田地虽广,但良田无几荒地居多,朝廷定下的税利压根交不上。不过三年来,已经有许多百姓成为流匪草寇,占据一方县城以抢劫为生。顾淮安正是到了此处,便率兵剿匪去了。
流匪多是吃不饱穿不暖的百姓,战力难成气候,她倒不担心顾淮安的安危。于是安心收拾了屋子准备药草等着。到第三日,顾淮安回来,跟着许多受伤的将士,也抓回不少山匪。
投降的多是老弱病残,都需要她照顾,其中不泛有怀孕的妇人。有妇人将近临产,凉州兵荒马乱,一时也寻不到可靠的产婆。宋长瑛实在有些忙不过来,顾淮安提起要接母亲回来一事时,她便想起在宫中认识的采菱和月环,她俩个跟着自己久了,也多少学了些医术,加之疫病泛滥时都失了谋生的差事。
书信一封过去,采菱自然是兴高采烈地应允了,月环气性高,本来不愿意投奔她,但在京城烟花之地谋生存,多少有几分不稳当,终于还是投奔她来。
她两个下了马车,还没吃上顿饭,已经有妇人临盆,叫宋长瑛急急扯去屋里帮忙接生。
秋夜寒霜落,待天边微微泛白时,屋内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啼哭,那妇人的亲人等在外头欣喜地流下泪来。顾淮安也终于松口气,见着宋长瑛同采菱推门出来,才迎上去。
新生命的降生,冲散了拢在众人心头的压抑和阴郁。
月环还在里面照顾孩子,宋长瑛仰头看了眼天边,一阵微凉的风吹拂到她的脸上,她眯着眼,似乎嗅到一丝湿润的气息。
月环也笑:“要下雨了。”
对于干旱了许久的凉州来说,仿佛是一种复苏的预兆。
顾淮安有事同她商量,准备了早饭跟她一起吃。
剿匪这事,打起来容易,可后续这些被抓起来的山匪要怎么处置,却很难办。
依照朝廷的意思,都要杀了,可顾淮安下不去这个手。虽然说是匪徒,可多数都是受冻受饿的百姓,为了能有一口活下去的米粮才成了贼人。顾淮安生于凉州,接受过这里乡亲接济长大,如何能眼看他们受死。
宋长瑛知道他纠结什么,眼睛落在他胳膊上包扎得乱七八糟的绷带,眉头一蹙。
“百姓造反,要的不过是田地和粮食。”她一边说,一边将那绷带解开重新处理。
闹饥荒时,乡绅借着开仓放粮的借口收走了他们的田地,若能将侵占的田地还回去,自然不战而胜。
顾淮安本就有这个打算,听她此言,眼睛微亮:“你也觉得可行?”
宋长瑛摇头:“你我觉得可行又有何用?若是要官府强征,需要皇帝首肯,否则就得自己拿银子赎买,这些百姓的田地,你如何拿的出?”
“况且山匪中倒也有不少匪徒趁乱作恶,烧杀抢掠,若不严惩岂不寒了其余百姓的心。”
顾淮安沉思片刻:“长瑛言之有理。”
“仁义之心该有,却也不能泛滥。”
即是仗要打,田要还,有些人……也要杀。
点到为止,顾淮安已经明白该如何处理,宋长瑛将他伤口处理好,顾淮安便收回手:“多谢你……你能来真的太好了。”
宋长瑛挑眉看他:“我不回来,能去哪?”
顾淮安垂眸,盯着他包扎妥当的左手,“在清凉台时,你日夜照顾裴端,我还以为,你已经不愿走了。”
听他谈到裴端,宋长瑛恍惚了一下,因为协助顾淮安剿匪一事,整个凉州府忙得脚不沾地,她倒还真没时间记挂裴端。
这下神经一松懈下来,仿佛又看见对方湿漉漉的眼,盈盈含泪,无声地诉着委屈。
“他也没别的手段了。”
她忽然低低笑出声来,眼里的笑意浅淡,却不难看出是轻松真心的,顾淮安心里几分怅然,酸涩不已:“……你若是,若是想回去,等剿匪事成,我也可向皇上请命调你回宫。”
“你说什么话。”宋长瑛收拾医箱:“我即是有那么几分喜欢他,也不会为了他委屈自己回京。”
“况且,他很快会来寻我的。”
她站起身,理了理衣摆,眼底似有几分懒坏。
仿佛是印证宋长瑛说的话,朝堂风云变幻,很快出了大事,皇帝废后的消息直接传到凉州,让月环也知晓了。
中宫的太监宫女尽数被杖毙,吓得半夜她从噩梦里惊醒。
月环曾经是皇后宫中的宫人,如果不是被宋长瑛接走,这时候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命在。
三个人躲在被窝里,点了一盏昏灯说起闲话来。
依她的话讲,皇后虽然冷傲,但对下人待遇其实不错。若要说有什么古怪的话,便是她同自己宫内的一个十分年轻秀丽的小太监很亲近,对皇帝反倒不冷不热。
月环提起那人的名字,宋长瑛想起来,宫中瘟疫肆虐时,皇帝全然不顾夫妻情分将发妻发落到冷宫。那时陪在皇后身边的,除了一个未染病的宫女,还有一个重病的太监。
在主子眼里,宫女太监都算不上是人,患了病,更要挪得远远的,她偏还要留着他,甚至隐瞒那人才是中宫里传染疫病的来源。
采菱听了这宫中秘辛瞪大了眼睛,惊叫道:“那你们!你们的意思是皇后娘娘跟那个太监是那样……”
月环连忙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还要不要命了!”
她捂得紧,采菱险些喘不过气,憋得满脸通红。
宋长瑛低笑一声,拉开月环的手:“行了,这儿离京城远得很,不必担心,也没有那些规矩。”
她也是在安慰提心吊胆的月环,对方舒了口气,又道:“也不只是怕,反正我觉得,那不可能是真的吧。”
她在说皇后和那个早已死在疫病中的小太监的事。
“主子是主子,就算有几分喜欢奴才,那也跟寻常人家夫妻是不一样的。”
宋长瑛一怔,冷不丁地想起裴端。
不一样吗?
她想,有什么不一样呢?
仔细去设想一下,比起顾淮安或者身边认识的任何一个男人,她似乎更愿意接受同裴端一起生活。
虽为女子,但宋长瑛对于她的父亲,兄长,甚至是皇帝,从来都没有半分敬意,却要因为安分地活下去,敛下自己的不屑。
只因为是太监所以不一样么,她却觉得正因为是太监,仿佛在这样一个女子生来卑贱的时代中,才能与对方平等地对视。
*
中秋,下了场冷雨,凉州皲裂的土地变得湿润,干旱的河流里也终于蓄起水源。
然而这样一场雨,在位于南方的京城却不算好消息,皇帝受了寒气,病倒了。
他本来从上次疫病之后就一直小病不断,时常不舒服,忽而淋了一场冷雨,这次发病来势汹汹,卧床不起,连日的朝政都免了。
直到晌午,太子才在群臣面前宣布暂置朝政。而后宫其他事宜,则都握在女官手中,司礼监和锦衣卫似乎被排在了权力中心以外。
李长安推门进来,一屁股坐在裴端身边,拿起糕点往嘴里塞,鼓鼓囊囊说起了今日去乾元殿看着皇帝被太子伺候服药的事。
说到皇帝已经半昏迷,衣裳全叫药汁打湿,浑身狼狈发出异味,太子就在冷漠地看着,李长安唏嘘了一下。
裴端目光从手中仔细摆弄的玉料上挪开,微微笑了下:“父慈子孝,不是好事么。”
雨季还要多持续几日,京城越阴冷,凉州越多几分生机。
他心里其实有些着急,对于宋长瑛,他只得“一点喜欢”,纵然比起之前对方的厌恶漠然已经是幻梦一般,却没有半分真实感。
如今骤然分离几个月之久,更加剧了心中的不安。
有几时他梦醒,摸到贴身带着的荷包,周围却没有宋长瑛的身影。
他甚至会想,也许就再也见不了面,也许宋长瑛对他好言相向都是骗他,等她达成目的回到凉州,又要回到原点,将他忘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加速一切,却只能更加谨慎地忍。
唯有想到皇帝正被太子灌药侮辱时,心情才会微微舒畅一些。
皇帝装病,设了圈套诱引太子造反,却不知太子在禁军中还埋伏着人手。
如今虎符在自己手里,不会出现上辈子太子孤立无援的境况,他要他们互相厮杀两败俱伤……非但如此,还要把端王一起扯进这趟浑水里。
未得宣召作为宫外立府的王爷禁止入宫,贵妃娘娘更见不到皇帝本人,眼下只有尚且受宠的婉贵人还在皇上身边伺候,勉强算作是端王眼线。
三殿下现在一定着急得日夜难安,生怕皇上这一口气撑不过来。若是太子就此即位,端王与贵妃这辈子的谋划都做东流之水也就罢了,恐怕小命也保不住。
是夜,乾元殿内传来清脆的响声,药碗摔碎,药汁撒了一地,混了些黑红的液体。
婉贵人拾起地上的碎片,漠然看了一眼昏睡过去的帝王,缓缓退出去。
同一时间,太子与端王都收到了乾元殿皇帝病重的消息,只不过,由李长安命人带去王爷府中的,还有一道要他即刻带兵入宫,捉拿逆贼的口谕。
乾元殿里起了大火,烧到第二天天明,死了许多侍卫宫人。
不到三日,宋长瑛已经从匆匆忙忙回来的顾淮安嘴里听见了消息。
太子逼宫谋反,截杀端王,赐毒酒。
她愣神片刻,却也不觉得很意外。
印象里,端王似乎不该死得那么早,隐约之间,她明白是裴端做得手脚。
顾淮安看她镇静模样,也有几分赧然,敛下心神。
“不说此事,你在凉州置办院子一事……”
她回到凉州后就一直在顾淮安府中,实在不合适。这院子是买了接采菱月环一起住的,本来不打算要多大,还想开个医馆在附近,想了想,又道:“还是再置办个大一些的……多间屋子吧。”
顾淮安问她为何,宋长瑛眨了眨眼。
“总觉得,入冬前,就有客人要来常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轮转到儿科实习……晚上没空码字,只有抽周末了,不过应该正文就写到小端子去凉州就结束了。
本文就是全程小端子单向粗箭头,瑛瑛的话只能说不讨厌不拒绝,有一点喜欢已经是很够意思了。两个人互相喜欢发糖的内容可能会放在番外。(我喜欢写冷漠渣女x男德满分毕业生,下一篇可能还是渣女)
第五十九章 又到初雪
一场雨过后,道路变得潮湿泥泞,马车车辙碾过留下痕迹。
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停下,紧跟着是敲门呼喊声,宋长瑛推了推还在打呼的采菱,自己先披了外裳起床。
一推开门,宋长瑛就愣住了,站在门口的仆役搀扶着一个很面熟的人。
“大夫!给我们家少爷看看吧,他发着高烧!”
宋长瑛点头,刚要引他们进来,许营却猛地挣扎起来,一双眼赤红地将下人甩在地上,猛烈地撞着大门,嘴里嘶哑地喊着胡话。
“放我回去!我不去凉州,我要见大哥!我不去!”
他虽然病着,但力气很大,那下人似乎跌伤了腿,一时半会起不来,宋长瑛一个人很难控制得住他。
采菱被动静闹醒走出来,也被这阵仗吓了一跳,宋长瑛将木门栓放进她手里,然后绕去许营背后喊他。
“许营,你还记得我吗?”
许营回头,胡乱地点头,又说:“瑛姑姑……大哥还在宫里等我!我得去找他……阿嫂说他今日午饭没吃,夜里会饿……我得去找我大哥。”
宋长瑛心里沉了沉,宫变之后,许统领恐怕已经死在乾元殿了。裴端虽然拿着虎符,却没有拦下太子号令这群人跟着逼宫,成了眼下境况。许营大哥恐怕是早就知道,这才提前将许营调离京城。
她温声哄他,一边朝着背后的采菱使眼色。
“许营,你听我说,晚上我去当值,已经给你大哥送了糕点了,你先回去睡一觉,天亮了你大哥就会回来。”
“大哥天亮就回来?”
“是,天亮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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