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营没再乱动,宋长瑛松口气,慢慢靠近,然而突然听得砰的一声闷响,许营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少爷!”被摔在地上的下人扑了过去,急得眼泪直流。
“……”
望着手里紧抓着门栓的采菱,宋长瑛太阳穴青筋乱跳。
“采菱,我让你把门拴上,你打他做什么?”
采菱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做错事,欲哭无泪:“我以为瑛姐姐你让我敲晕他……”
这下人为少爷哭得凄惨,采菱也因为闯了祸大气不敢出一声,宋长瑛无奈叹了口气。
算了,晕倒了也不算是坏事,只希望采菱这丫头手下有点轻重,没敲出个好歹来。
“别傻站着了,还不快将人扶进屋子里。”
三个人扶着他进了屋内躺下,宋长瑛替他把脉看相,宽慰那下人道:“只是普通的风寒,烧得久了些,退了烧就好。”
开了发汗解表的房子,采菱就主动去拿药煮。
第二天早,烧虽然退了,人还没醒。宋长瑛过来看他情况时,采菱瞪着黑眼圈看她。她心里有愧,很紧张地在旁边照顾了一晚上,连个盹也不敢打,如今更是紧巴巴地盯着。
“放心吧。”宋长瑛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他呼吸平稳,只是在睡,你也去睡一觉嗯?人醒了我再叫你。”
采菱摇头,月环却一把将人揪了起来:“闯了祸就算了,咱铺子里还有许多事务要准备,你现在不休息,回头又把烂摊子丢给瑛娘是不是!”
采菱委屈地淌眼泪,终于还是被拉着回屋睡了。
幸而傍晚时分,许营终于清醒过来。
“醒了?”
宋长瑛指了指桌上的药碗,示意他喝,等了半天对方没动静,她回过头去,对上许营茫然疑惑的眼。
“姑娘是……?”
宋长瑛沉默了一瞬,脑海里闪过不妙的预想。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对方摇头。
经过一番询问试探,宋长瑛确定了许营只是失忆,而不是发烧烧傻了。
只能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问起他姓名,父母,哥哥,家住何方,此去要到何处都不记得了,唯有看到采菱端着饭过来时,整个人一哆嗦,指了指她。
“是她将我打晕的!”
采菱眼泪汪汪地鞠躬道歉。
许营虽然失忆,倒还有理智,知道恐怕事出有因,只是那一闷棍留下的阴影太深,看到她仍然后脑勺隐隐作痛。
宋长瑛一边给采菱擦眼泪,一边道:“你现在没有去处,病好了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许营失落地摇头。
“既如此,你就先留在医馆里打打杂吧。”
许营忙点头同意,抬眼瞧着宋长瑛凝神思索什么,忍不住有些脸热。虽然眼前这位姐姐说他们只是旧识,他却无由来对她有几分莫名的好感。
宋长瑛估摸着,失忆了倒也不算完全是坏处,他哥哥的事,恐怕许营一时无法接受。他这回本是要来投奔祖父祖母的,如今完全想不起去向,宋长瑛只能留他暂时住下来。
唯一空出来的厢房,也只能给他住下了。
许营原先是宫里的侍卫,身子结实有的是力气,医馆刚开张,本就缺做体力活的,他来的倒很是时候。再者如今凉州兵荒马乱,街上总有些不怀好意的人盯着这只住了三个姑娘的宅子,多个会武艺的人看护,也安生些。
九月初,帝王驾崩,五皇子登基。
宋长瑛去了知府寻顾淮安,听见他在里头同别人商谈还田一事,原来是朝廷拨款下来了。
凉州许多田地叫商贾趁着战乱侵占收走,如今剿了匪,也该归田。实际上凉州因气候缘故,良田不丰,那些商人买了田地多也是荒废,顾淮安以朝廷名义压低了价格收回一部分,再以一文钱的价格归于流民。如此一来,其他有意同他交好的商人也都从善如流,低价还田于民。
凉州局势会逐渐安定下来。
她此番前来,是为了托顾淮安帮忙寻找宋氏尚在的后人和许营祖父祖母的下落。
顾淮安听她说完,立刻就要去查宗籍,却被宋长瑛拦下。
“我估摸着恐怕都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住着了,只要你帮忙留意下那些流民聚集的村庄,也不麻烦你,倒时候我自己去看看。”
顾淮安向来听她的话,也就不做多余的事,吩咐人下去打探。
这一找,就拖到残秋将近了。
这日起来,便收到顾淮安派人送来的消息,说是又发现个流民聚集的村落。
天气阴沉,有些湿冷。
宋长瑛,算了算时日,也将近入冬。采菱爱赖床,医馆又要有人看顾,左思右想,只同许营两个人雇了辆马车去寻。
两个人才到了地方下马车,就见一个鬓发斑白的老太太在路旁摘菜,竟就是许营祖母。
许营实际上还没完全恢复记忆,只是对老人有印象,被搂进怀里,僵硬着身体。
宋长瑛推了推他,“去同你祖母说说话吧。”
老人邀她一起进去坐坐,宋长瑛没答应,只让许营跟过去叙旧。
“姑姑你呢?”
“我去村里其他人家找找。”
宋长瑛一家家敲门过去招呼,赏几文钱,探听家中一位表姐姐的下落,得到的也只是她在马匪有次过来抢劫时失踪了。
此前他们几人也寻过别的地方,不过都没有消息。到兵荒马乱的时候,人命像是风中残烛,微薄得很。
她从这户农家里出来,临行前还往妇人手里塞了几枚铜钱,当是答谢。
“我这也没帮上什么忙……”农妇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收下了,她仰头看了看天道:“姑娘,你这就要走啊,这天看着是要下雪,赶路可不安全。”
厚重阴沉的浊云遮蔽了天光,瑟瑟刮过几丝寒意的风,宋长瑛抓紧了衣裳,轻轻吐了一口气:“无碍,我得回去,家里还有人等着。”
许营驾马车送她回来,宋长瑛原本是想雇个车夫,奈何他不同意。半道上天越来越阴,怕倒时候落雪路不好走,许营一路快马加鞭,终于在天黑时赶回城中。
眼见快要到了,宋长瑛实在被颠得受不住,无奈地掀起车帘,让他慢一点走。
许营不好意思地道歉:“姑姑,我错了。”
“无事。”压住胸口闷意,宋长瑛问他:“你已经找到亲人,打算何时接他们回家?”
许营挠头:“祖母说在浔阳村住着还成,我也不晓得。”
顿了顿,他又问:“姑姑呢,可曾找到姑姑表姐?”
一阵沉默,马车已经到了巷口,许营勒马停下,两人一道下了马车,她才道:“有一点消息,但不见人。”
许营提了盏风灯在前头引路,忍不住回头看她,轻声道:“要是……要是找不到了?”
宋长瑛笑了一下。
“你不必担忧我,自去陪他们吧。”
灯影将她轮廓描出绒绒的毛边,她隐在毛斗篷里,素淡的五官呈现出悠然之意。
“姑姑……”
“我自己又不是没有家,总有归处的。”
话说间,已离医馆只有数十米之遥,院墙里传来鸡鸣之声,便听见女人怒喝了一声站住。宋长瑛想起来,昨日采菱便从集市上买回来一只母鸡,想是等二人回来杀了炖鸡汤喝,估摸着是没防备让鸡解了绳子跑了。
“走吧,快些回家。”
一丝凉意落在宋长瑛眼睫上,接触到肌肤的温度,化为湿意,宋长瑛撑开伞。
今年的初雪。
两人加快步子,往里面走,不想自家门口却站着个人,也不敲门,来来回回地徘徊。凉州夜里还不大安全,许营立刻戒备起来,提灯上前去问话。
那人穿得一身云青的儒衫,手拿一把纸扇,长发冠起,端的是一副文弱无害的模样。许营原本按在腰间刀柄上的手顿住了片刻,略略放下警惕。
这穿着打扮,他还当是个书生,可走近了看,又觉得五官i丽,眼波含勾,不像个正经人家。
“什么人?”
对方面色不善地瞥许营一眼,视线就越过他,落在身后的宋长瑛身上,见她一身牙色毛斗篷,面露讶色,一手拎了包裹,一手给许营撑着伞,被人护在身后。
他视线将他们两个仔仔细细地扫过一遍,越来越阴冷,慢慢走过来。
许营皱起眉,抬手拦他,喝道:“你干什么!再过来一步,休怪我刀剑无眼!”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下一章就是结局了哈
第六十章 终末
听那农妇说今日恐怕要落雪时,宋长瑛就隐隐感觉裴端要回来。
她是不太想让两人见面的。许营大哥的死和裴端还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加之裴端又是个心眼小的,宋长瑛依稀记得他似乎不大待见许营,让他知道许营占了原本留给他的房间,恐怕要惹出麻烦。
因而白日里本打算抛下许营一个人回来,路上又问他何时接二老回家住去,只是不巧碰了正着。
在宫里,他掌印大人是手眼通天,可真打起来,裴端那三脚猫的挠人本事在许营身上恐怕是要吃亏的。
她按住许营握在刀柄上的手,正要说话,却是裴端先收下脸上的敌意,带了温和有礼的笑:“在下姓裴,路过此地,因下雪不便行路,不知可否投宿?”
许营不吃他这一套,纵然他变脸似变天,许营也记得清楚他刚刚流露的蛇一样阴毒的眼神。
“我们这儿又不是客栈!”
“可是这雪越来越大……我对此地不熟……”语意未尽,眸眼睫却垂下来,只盯着宋长瑛被拉长的斜影。
他应该是连日赶路来的,风尘仆仆,眼中略有几分疲倦。
“鬼鬼鬼祟祟,什么居心!别装样子!不成不成!”
许营言罢就要赶他,他伸手推了一下,没想到对方就这样向后仰去,半只脚踩在石阶上,猛然扭了脚踝,低低哼了一声。
“你怎么也不站稳些!”
宋长瑛蹙眉道:“许营,推倒了人,还怪别人不好么?”
她俯身走近,低声问裴端可还好,对方摇了摇头,一边说没事,一边又蹙眉咬唇。心中暗叹一声,宋长瑛还是上手搀扶,只是才碰着边,他就主动靠在宋长瑛颈窝,一双手伸进她斗篷下面,将腰身搂紧了。
宋长瑛身形一顿。
“……”好吧,他愿意演,宋长瑛也不在意陪他做会戏。
许营跟在她后头,仍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双手看,不甘道:“姑姑,可是我没使劲,真是他自个儿跌的……”
可女子已经没理他了,搀扶着那人站起来,敲了门,采菱正一头鸡毛地站在门口,欢天喜地地迎她回来,可一见到她怀中靠着的人的相貌,立刻瞪大了眼。
“裴、裴――”
“裴公子!”宋长瑛拦下她的话头,免得刺激到失忆的许营:“裴公子扭伤了脚,今晚要在我们这投宿。”
采菱还收不回神,见裴端眼睛阴阴地盯着自己看,在宫里见着他打杀宫人的记忆全都涌了上来,半个字也说不出,只得跟在宋长瑛身边,默默接过伞。
饭桌上临时加了一副碗筷,宋长瑛亲自去厨房拿过来的。
“喝点热茶,祛祛风邪。”
“多谢姑娘。”
“采菱做的糕点很好吃,你尝尝。”
“好……”
他两个坐在一块,隔着鸡汤热腾腾的白雾,许营虎视眈眈地瞪着对面的人,怎么瞧他都万分可疑,奈何宋长瑛要将人邀进来,可他身为护院,却不能放心。
明明就只是扭伤了脚,还要宋长瑛待他殷切至极,要她盛饭夹菜,哄着才吃一口,只差要亲自喂他了。
许营实在看不过眼,拍桌道:“你是自己没手吗?刚刚只摔了脚,吃饭怎么也要姑姑伺候!”
裴端斜睨了他一眼,冷淡至极,回头对宋长瑛又挂上温和的笑:“姑娘不必待我如此,恐怕许兄弟心里不舒坦呢。”
“哦?”宋长瑛眨眼,答应得极其果断干脆:“如此,你自便吧。”
“……”才被她贴心哄了一小会的裴端面色扭曲了一瞬。
不过他很快又变回温和的神情,开始拿勺子给宋长瑛盛汤,许营的视线就死死盯着他的手,好像生怕他趁机下毒,就在他要去喂宋长瑛时,一把拦下了他的手:“等一下!我得检查一遍!”
他说着就要去翻裴端的袖子,裴端眉头紧锁,他最厌恶旁人触碰自己,瞬间抽回手来:“谁准你碰咱家的!”
汤水洒在许营手背上,瞬间红肿起来,冒出水泡。宋长瑛连忙起身拉着他,将他手浸入冷水里,一边又沉声教训他:“吃饭也不省心,今日就不该让你同我回来!”
她一发火,许营便躲躲闪闪不敢说话了,乖乖由她涂药。
裴端被丢在一边,立刻面色阴沉,月环和采菱都大气不敢出,气氛诡异。
被夹在中间的宋长瑛却好像什么都没注意到,坐会桌上端起碗筷,看也不看二人:“也闹够了,裴公子既然不喜欢采菱做的菜,就先去歇息吧。许营你也是,既然不想吃,就早些睡。”
裴端脸色刹时难看起来,一言不发地冷笑,丢下勺子站起身,脚步利索,看不出方才有半点扭伤。
采菱和月环:“……”
喂裴公公装都不装了是吧!
月环满面愁容:“瑛娘,你也不管管吗?”
“管什么,由他们去吧。”宋长瑛只顾喝鸡汤,笑着夸采菱:“你手艺越来越好了,以后咱们可以开个酒楼,一定生意好。”
采菱先是笑,而后又摇摇头,担忧道:“可是万一他们打起来怎么办?”
“打起来?”
宋长瑛想了想,裴端虽然有杀心,但应该是打不过许营一个会武艺的,许营人心善,多半也不会下死手,应当无事。最多是屋里桌椅恐怕要遭殃。
“若是打坏了东西,公公会出钱赔的,安心。”
月环:“……”
他们是在担心裴掌印会杀掉许营啊!
那边许营领着裴端进了屋子,就盘腿坐在凳子上。
见他没有离开的打算,裴端不悦道:“许兄弟这是要同我睡一间屋子?”
“啊,那不然呢?”许营指了指窗外:“那头两间屋子,是月环姐和采菱姐的,旁边的是瑛姑姑的,都是姑娘,您要是觉得委屈您了,就收拾收拾去那大街上找间客栈。”
裴端只听他说隔壁就是宋长瑛的屋子,便牙关紧咬,又问:“你说旁边那间屋子,是宋长瑛的!”
许营一拍桌子,喝道:“喂!谁准你直呼姑姑大名了!我知道你不是个好人,装出一副文弱的样子骗姑姑心善,我今晚看死了你,要是敢做什么,别怪我不客气!”
他又骂了几句,可裴端一句没听进去,满脑子只是宋长瑛居然同许营住这么近,被压抑着的毒火猛然窜起来,烧得他眼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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