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前,训梅避开明面上的商队,暗中送到我这里的。”秦叔回道,马上问:“训梅信上说的什么?”
李徽凑上去看,信上只是些不成句的汉字。
“这是我和你梅姨的谜信,只有我们二人能解意,这信上,说的是‘徽儿速至荣王旧府,三寿速速归去’。”
李三寿坐到李徽身边,他难得厉着眉目:“徽儿,我不能留你一个,待我易容,我们马上去荣王府!爹带你骑马,两个时辰就能到。”
李徽心中困惑,但很快匆匆被扶上了马,李三寿在身后挥起马鞭,骏马四蹄扬尘,很快闯入了乌察县的城门。
荣王府在城中心,但早已败落,大门上的牌匾褪了色,木柱木门均残旧了。
牵着李徽下了马,门内有人听得马蹄声,出来一看,催了同伴回去唤长官。李徽模糊中见那几人服饰,竟是曾吴州见过的控鹤卫。
那人推开破门,见是一中年男子和一妙龄女子,向李徽弯腰,伸手迎她进门。
李三寿装作下人样子,亦略弯腰,扶着李徽进了门。
李徽一时间眼睛糊涂脑子也有些糊涂了,跟着进了门,府中应是有人清扫过,虽还有枯树,但青石板上没有枯叶泥土,走进正厅,李徽一眼就见到了被绑在椅上的周训梅,她正想急急上前,就见一中年男人拦在了周训梅面前,那人上下打量着李徽,拧着眉毛,眼睛一瞪,身着官服,脚蹬长靴,手按长剑,好一幅威风模样。
“周训兰,你让开!”
周训梅轻轻一脚踢去,周训兰歪着头,想通了什么般,松了眉眼,挪了两步,“殿下请!”
李徽一时未理他口中称呼,上前就解了那些绑住周训梅的绳子。绳子系得松,李徽想扶周训梅起身,却发现她比自己还没有力气。
“那狗东西,喂我吃了药。”周训梅瞪着旁边的男人,气道。
周训兰闻言,只握上她的手,周训梅嫌恶地甩开,握起李徽的手,“徽儿你如今怎么样?”
“我还行,眼睛有时还能看见,力气也还有些。”李徽苦笑。
周训兰闻言,马上唤道:“陈太医呢!怎么还没来!”
周训梅抚着李徽的手背,安抚道:“陈太医...是从前专门看顾你母亲身体的,最了解这巫毒。”
李徽抬头看向李三寿,周训梅慌忙说道,“秦叔,徽儿送到了你就快回吧,店里离不得你的。”
李三寿愣了一下,深深看了李徽一眼,知是难以久留,他行礼正欲退下,却被周训兰喊住了。
“师傅稍等,送得公主殿下归来,是大功一件,师傅报上名姓,待本官禀得陛下,必有重赏!”周训兰抬头在脸边拱手,示意皇恩浩荡。
李三寿慌张一下跪到地上,“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小人只是听当家的话,送小姐来这儿的!”
周训兰见地上男人怂软,又转头睨着周训梅,“陛下有令,若是抓得那哄骗了荣亲王的男子,必杀之!周训梅,你最好如实招来!”
按住李徽的手,周训梅不耐道:“我说过了千百次,那男的早就跑了,头也不回地丢下我和徽儿跑了!跑了!你听得懂人话吗?”
“我却听闻你梅大当家的在这西域十几年来孤身一人,又是何人抚养公主长大?”周训兰逼问。
“是我江湖好友!”
“哪位好友?我怎不知?”他又问。
“周训兰!你不要太过分!我有什么好友一定要你知道?”周训梅气得拍桌,却没有站起来指着他鼻子骂的力气。
李徽在旁听得心沉沉坠落,只低头,一眼也不去看那跪着的人。
她装作扶着胸口咳了声,无力得就要倒下,周训梅欲扶却没周训兰手快。
“太医呢?腿断了?还没来?”周训兰在控鹤卫中积威甚重,周围原本沉默一片的下属中有人上前,刚要开口就见厅外一老太医拎着箱子跑来了。
“下官...咳咳咳...下官来了!”陈太医喘着气,白胡子凌乱。
李徽坐着轻声道,“太医先歇歇?”这时她才看了眼地上沉默跪着的李三寿,“秦叔,多谢你送我来,回去吧!”
李三寿连磕了几个头,连声谢着,“多谢贵人多谢贵人!”起身急急跑了。
没忍住,李徽还是看向他背影,眼中又险些落下泪来。
陈太医此时上前,略平了气息,“请公主伸出右手。”
李徽眨了眨眼,忍了泪意,依言伸出手腕。
陈太医一手捋胡,一手把脉良久,又嘱李徽伸了左手把脉,才拱手道:“公主尚能撑着时日,能无碍回到京郊蛇庄,但还是需尽快!第一次稳住症状应越早越好!”
周训兰一听,连忙吩咐下属准备上路,并往京中报信。
没过两柱香,李徽便与周训梅一同被扶上了辆华贵马车,外面侍卫扬起马鞭,周训兰大喝一声,“出发!”
第35章 沉痛往事
一上车,待得这狭小空间内只有二人,李徽像小时候那样,扑到她梅姨怀里悲恸号哭起来。
周训梅一手抚着她后脑,一手轻拍她后背,轻声哄着,“不哭不哭了,徽儿不哭。”
车外,周训兰骑马在旁,他听得,心中也颇有些触动,示意众人莫要打扰。
哭声渐渐弱了,李徽一脸涕泪从周训梅怀中抬头,周训梅从袖里取出帕子,给擦脸,笑她,“这么大姑娘了,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
“梅姨,我想要些清水,洗了脸上易容。”大哭过后,李徽还有些抽噎。
周训梅尚未来得及敲门,一只手递进来水袋,周训兰道:“干净的清水。”
李徽接过道了声谢,周训兰连道不敢,策马退开了。
从随身的香囊里取出一个小瓷瓶,李徽将里面褐色的药水倒到帕子上,擦着脸,易容的膏药被化开,又用清水洗了脸,脸上彻底干净了,露出她原本精致的面容。
周训梅见了,也无声落下泪来。
“徽儿,这些年一直瞒着你,是我们...是梅姨错了,只是...见你如此可爱,梅姨怎么忍心将这一切告诉你?拖到现在,让你骤逢变故,是梅姨对不起你!”
李徽一齐落泪,用帕子轻拭周训梅脸颊眼角,梅姨没有儿时记忆里年轻了,眼角都有了皱纹。
抱着李徽,周训梅心酸又心软,“这一路上好无趣,梅姨啊把这一切都说给你听好不好?”
李徽脸蹭着她胸口,点着头,仅仅一日,从山野村女成了金枝玉叶,她尚未接受这突如其来的转变。
“怎么说呢,不如就从一百多年前,太祖武皇帝说起。”
开国武帝,亲征北蛮,幼子随军,大破北蛮都城,但破城之时,幼子激进,去追那穷寇。一伙蛮人护着族中祭司逃出,不想被一少年杀尽,祭司死前,以血为引,挥手落毒,尚未说完诅咒,少年一枪刺穿他喉管。
待少年归去,数日后双眼模糊,见物复视,十数日后手脚无力,武帝素来疼爱幼子,急召太医,众太医摇头,武帝下诏,若有医士能解幼子之毒,必有重赏,封侯封爵不在话下。
多有名医应诏,却均是无法,直到一高僧从西域归来,带来一蛇,此蛇剧毒,说不定可抵巫毒。武帝本在犹豫,少年直接同意了,蛇毒入体,肌骨疼痛如火烤刀劈,少年咬牙忍耐,待到疼痛渐消,却是恢复了力气。自此,武帝命人在京郊豢养起此蛇,建起蛇庄,专人看守。
荣亲王便是武帝幼子这支血脉,传到现在,只剩李徽一人了。
“你母亲真名,唤作周琼华,年少出游时化名周荣。”
周琼华同当时仍是皇子的周至礼关系最近,青梅竹马,情意甚笃,荣亲王一脉因武帝偏爱,掌一朝兵权。
“狗皇帝那时哄骗了你母亲助他登基,却在登基后另立他人为后,我听见他二人争吵,狗皇帝言之凿凿,说什么,如何能立琼华为后,如何能让储君有这一脉巫毒!”
周琼华心痛如绞,又如何能留在京城,见爱人另娶她人,三宫六院左拥右抱,她毅然断情,离京去往燕州镇守边疆。
“途中,琼华发现她有了你,本想瞒住那狗皇帝,偷偷生下你,却不知,狗皇帝设立控鹤卫,这周训兰通风报信,狗皇帝得了消息,想哄得琼华返京。但他那新后也不是省油的灯,徐大学士的长女,世家女郎手段狠辣,怎能容忍有人在她之前诞下长子,多次派人追杀。狗皇帝初初登基,也是无用,竟护不住琼华,害得我们数次躲避追杀,若不是.......”
周训梅顿时停住,李徽却知,若不是遇到李三寿,她难以顺利出生,娘亲也难以平安。
“后来呢?”
“后来,有余孽煽动蛮族,袭击燕州县城。你娘听了陈太医的话,本不再频繁用着蛇毒,点兵出征前,正要前往府中蛇窟,蛇窟却被一把火给烧光了。”
来不及等京中送蛇来,周琼华突然发作起来,呼吸困难,憋紫了唇抽搐着,她倒在李三寿怀中,颤着声音祈求三寿亲手了结自己的性命,愿三寿谅她私心,她只愿死在爱人手中。
周训梅犹豫再三,凑到李徽耳边,说了这痛心往事。
李徽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又落了下来,她已经哭累了,只剩下满面泪痕和心痛难抑。
周训梅逛忙劝道,“徽儿,深呼吸深呼吸,不要激动,越激动越是容易发作!”
李徽问言,急急深呼吸数下,缓着情绪。
“琼华临去前,让我带你走,后来...我先带着你先去塞外,想找巫毒之解,等到你十岁了,我将你交付给挚友,又去西域寻蛇,西域地广,找了这么些年,总算找到了,但怎么送到中原豢养起来是个难题。这一百多年,帝王之力也只得京中燕州两处蛇窟,如今更是仅存一处。”
碰巧有使臣出使西域,抵达大夏国时,得知有商队寻访豢养毒蛇,使臣想起出发前帝王的嘱托,连忙派人打探,得到毒蛇画像后,加急送往京中。周训兰因此临时授命出发前往西域,一听得梅号名头,心中有数了,在且末国设计抓到了周训梅。
“梅兰竹菊,是你祖父收养的四个孤儿,我们四人同你母亲一起长大,我最年长,取名训梅,听竹和听菊均是女子,各自成家,早不在京中了,只周训兰周大人,如今是控鹤卫指挥使,万人之上一人之下,高攀不得了。”周训梅故意阴阳怪气道。
李徽被这语气逗得笑了出来,却也只是一下,又锁了眉,她还是无力地躺在周训梅怀中,默默流泪。
第36章 传信断情
从炎炎夏日到吹起了深秋寒风,李徽似乎仍记得离别时明永d那轻轻一吻,只听了这许多事,她心中彷徨了。
都道人心易变,她承认她懦弱了,她不敢去赌,她甚至不敢去深想,若是明永d厌弃了她,若是明永d有了旁人......
“可若是他真心不变?”周训梅劝她。
临近京城,李徽只觉不能再拖了,她私下写信,请梅姨送出去。
“其实,我却是有些盼着他变,免得他像我爹...太过情深反而痛苦余生,师兄他明明可以像二师叔一样,娇妻爱子,衣食富足,幸福一生,只是不幸遇上了我,我也不知这京中面对我的会是什么,把他拖进来做什么?”李徽笔下顿了顿,墨污了纸,她捏了废纸,换上新纸。
周训梅难以将李三寿信中常常提起的真情少年与那狗皇帝做对比,但也知此时,李徽正是心乱。周训梅接过信,知她与明永d二人有情,还是开口劝道,“若是他不信,若是他苦寻?”
“他说过,等时间长了,去了新的地方会遇见新的人,什么都会忘了的,”李徽抹去泪,早已下定了决心,“不过年少情意,他会忘了的,我也会忘了的。”
二人借口烦闷要去逛街,梅号有明店,也有暗行,李徽看着周训梅将信件递了过去,转身抚上衣下贴在胸口的平安玉扣,那是她如今身上仅剩的可以聊以慰藉的物件,壁山怕是此生难再回了。
周训梅环上她背,也是难受,“你娘当时也是这般,离京走得很快,只留给那狗皇帝一封信,不过你娘信上只有四字,‘恩断义绝’!”
李徽想笑,却怎么扯不出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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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入京,一行人先去了京郊蛇庄。
周至礼自封了仁圣帝,年号征和,他十几日前就得了周训兰的奏报,今晨罢朝,早早就在蛇庄等着了。
周至礼等午后,仍未见人来禀报,已是等不下去了,他催内侍去牵马,他要骑马去亲迎。刚在庄外坐上御马,周至礼就见到远处而来的车队。
周训兰远远就见了帝王,催马奔前,到周至礼马前,下马半跪,“臣不辱使命,携公主同归!”
周至礼一时慌张,连忙命人扶他下了马,他站着等马车渐近,却是不敢上前了。
李徽下车,第一眼就看到庄子门口站着的黄衣男子。控鹤卫众人下马下车,跪地高呼万岁,只李徽和周训梅站着,格外突兀。
“都起来。”周至礼看了李徽面容,那张酷似琼华的脸,心中一痛,自从女儿出生长成,和他这父皇还是第一次见面,却也有些宽慰,这是琼华留给他的女儿啊。
执掌天下二十年,帝王竟有些手抖。
他欲上前握着李徽双手,李徽又装作无力,软倒在周训梅怀中,略急了呼吸。
周至礼险些跳了起来,年少时,他曾无数次见琼华犯病,厉声道:“太医!陈太医在哪里!”
陈太医忙上前,周至礼急忙和周训梅一同扶着李徽,往庄内去。
将人扶到屋内榻上,周训梅坐着,拥着李徽在怀,周至礼背手站在一旁。
陈太医为李徽把了脉,点了点头,内侍递上早备上的麻沸散。
“殿下先喝这药,能略略缓解这痛楚。”
李徽接过,一口饮尽。
又有内侍呈上盖着黑布的笼子,陈太医掀开点黑布,隐约可见蛇鳞闪光,陈太医握着李徽的手,就要往那笼中去,李徽挣着手,怕了。
周至礼上前,强硬握着李徽手腕,柔声劝道:“只一口,只咬一口就好。”
李徽埋脸在周训梅怀里,松了力,手被引进了笼中,蛇鳞冰凉,缠上她手腕。周至礼用力按着她手腕,感觉到她止不住地发抖。
“啊!”
李徽闷在周训梅怀里,一声呼叫,周至礼握着李徽手腕从笼中退了出来,洁白的腕间,两点血痕,陈太医马上为李徽涂上膏药,包扎好手腕。
周至礼松了手,李徽立马缩到周训梅怀里,疼痛渐渐从腕间往上涌,她僵了全身肌肉忍痛,却是难抵。
“啊!”李徽从未如此痛过,她突然大叫着推开周训梅,吼道,“出去!都出去!”
周至礼连连答应,令众人都出去,李徽痛得挥倒榻上几案汤碗,倒在榻上,“你也出去!啊!”
汤碗碎到周至礼脚边,他看着李徽肩背紧绷,连道好好好,退到了门外。
内侍关好门,周至礼收起柔情面孔,看向一旁的周训梅,沉着声音道:“你随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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