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帘重,免得漏风,李徽靠在周训梅怀里,突然发笑。
周训梅问她,“笑什么呢?”
“笑周大人眼巴巴赶来,都没得你一个好脸色。”李徽抬头,眼神调侃。
“你...我...我和他...”周训梅难得结巴起来。
“他一个重臣,推了堆关系事务,请旨要来做这护送的小活,我可不信是为了讨我这个公主的欢心。其实我早应该发现的,梅姨你对他总是嚣张跋扈的。”说着,李徽又想起了件事,“我曾经偷听到官员闲话,说周大人不近女色,他们想奉承都不敢送女人呢!”
“谁管他!”周训梅低声气道,低头弹了下李徽脑门,“你好好养病,小孩子家的,别乱猜大人的事!”
“好啊,我永远都是梅姨的小孩子!”
李徽窝进周训梅怀里,在马车内摇摇晃晃的热暖里,渐渐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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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庄内引了温泉,利好此蛇生性厌冷,也建了个浴池,以便贵人享受。
李徽脱衣泡在池中,只觉热水热汽熏得她极为舒坦,年节能躲了那一帮子琐事,她难得觉得松快。
可也只躲得了一时,半月后,元宵灯宴,恢复得差不多了,她又得盛装出席。
夜宴前,周至礼又设了个小宴,只请了兵部尚书赵义杰、贵妃赵氏和长子周铭,周庆说是身体不适,还未进宫,因此再加上李徽也不过五人。
“也算家宴,不用拘礼,”周至礼开口道,冯怀在旁为他斟酒,他一口饮尽,“义杰,之前你外出巡视未归,昭儿又不巧去养病,你俩倒是如今才见着面。”
赵义杰敬酒道:“臣先前在朝会上遥遥望见过公主,与荣亲王当年颇为想像啊,想起臣当年还是个毛头小子,跟着荣亲王去剿匪,横冲直撞的,还得亲王搭救,尽是添乱了。”
“可是骆山那次哈哈哈,朕当时也在,见你狼狈得怕是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咯!”周至礼大笑。
贵妃见气氛正好,抬手为周至礼斟酒,手肘动了下身边周铭。周铭反应了一下,问道:“舅舅那时几岁?”
“不过十七。”
贵妃顺着这话,就笑着说道,“陛下,咱们铭儿如今可是二十了,定是胜过兄长当时,不如也随着昭公主,在书房里为陛下侍墨?”
周至礼很快地撇了眼圆桌席上众人,长女低头喝酒,长子面露期待,尚书握筷夹了口炙羊肉,贵妃瞧着自己眼神殷切,开口道:“研墨不过动动手腕,这种小事还是让昭儿来,不过,铭儿都封王了,是该跟着你舅舅学着点了,年后就随你舅舅去兵部学学吧。”
周铭和贵妃大喜,就要起身行礼,周至礼抬手拦下,“都说了是家宴,不用多礼,继续聊,继续!”
“昭儿。”
李徽听了周至礼突然点了自己,抬头用眼神问着。
“兵部主管武官考核选用,你这一身武艺,可不能浪费了,父皇到时可也要你去掌个眼,看看咱们朝廷的将军到底有多少真才实学。”周至礼此话一出,原本欣喜的赵家三人,都心中一惊。
“若是都被我打趴下了怎么办?”李徽故意俏皮问他。
“那就给你改个封号,赢国公主,如何?”周至礼用筷子敲她酒杯,“少喝点,刚病好呢!冯怀,收了她的酒!”
“那还是算了,还是荣国好听。”眼见着酒杯被收走,李徽撇撇嘴。
赵家三人均笑出了声,只不过,贵妃和周铭笑得勉强了些。
第42章 湖边透气
散席后,李徽又随周至礼往御书房去,赵家三人行完礼起身,赵氏见帝王銮架远了,未乘辇,牵着周铭往钟粹宫走,宫人抬着贵妃辇架在后跟随。
她很是不平,让宫人离远些就向兄长抱怨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咱们铭儿可是长子,当初可是拖了许久,多位重臣上表,陛下才同意封了铭儿郡王名头,现在才松了口让他进兵部,那周昭,半路回宫的一个公主,也就借着周琼华那点故人之思,得了宠爱封赏,不敬后妃也便罢了,陛下怎么能准她置喙政事?兄长记得吗,几年前本宫曾向陛下推举过一句,陛下大怒,钟粹宫禁足整整三月!”
周铭为母亲顺气,赵义杰则在旁低声开解:“和公主比什么?你看嫡子得了什么,太子不封,亲王不封,什么都没有,咱们铭儿现今,可是王位也有实权也马上就要有了,多想想好的!”
贵妃听了,连连点头,“本宫还得借着周昭讨陛下欢心,到时春猎,兄长你可得多挑些军中俊杰,免得陛下说咱们不上心。”
赵义杰却皱眉,“荣王与公主均是武艺超群之人,怕是难以看中那些班门弄斧的将士。”
“那让儿臣同庆儿找个由头,办个宴会聚会,请上诸位小姐公子,总有能入她眼的。”周铭应道,见母舅均点头认同,有些得意。
贵妃听周铭提起周庆又骂道,“庆儿也不知怎么,还不进宫,周昭回宫前,陛下最喜我们庆儿了,夸庆儿举止得当,公主仪态端庄,现在怎么就中意上周昭那没规矩的!”
“荣亲王也是个不羁的性子,睹女思母罢了。”赵义杰哼了一声。
贵妃讽笑道:“再思又怎么样,人还不是没福,早早没了?依本宫看,要是活着啊,陛下待她怕也是会同皇后那样,现在不过是活人争不过死人!”
赵义杰连忙环顾四周,确认了没有第四人听见,喝道,“妹妹,祸从口出的道理我同你说了多久,怎么宫里这么些年斗下来,你还是脑子不清醒吗?”
贵妃素来敬畏兄长,握着儿子的手,嗫嚅着,“本宫...本宫就是...”
周铭为母辩解道,“母妃就是心中有气,宫里谁敢不敬贵妃,也就那周昭,仗着父皇宠爱,不敬嫡母庶母,随意出入御书房,呵,研墨用手就行,她嘴巴也多!”
赵义杰简直要被这对母子气晕,直接拍上周铭脑袋,“闭嘴!要是被陛下听到,你自去认罪,别牵连你母妃和本官!”
周铭摸摸脑袋,不说话了。
三人此时都有些不愉,但到夜里灯宴上,周庆被驸马扶着向御座行礼,对父皇直言有孕时,贵妃一时没顾上礼数,直接起身去扶起女儿,喜得都快落泪了。
“陛下!陛下!这可是咱们第一个孙辈啊!”
周至礼也是大喜,赏赐诸多,吩咐驸马照顾好公主身子,驸马跪下谢恩,周庆去扶。
元宵灯宴上,红黄宫灯耀耀,映着公主驸马那一对紧握的双手,李徽羡慕又心酸,饮下一杯苦酒。
周训梅在旁,夺过酒杯就摇头,李徽无奈,见众人未有注意,牵着周训梅起身出了宴厅。
厅外有一湖,湖边有亭。
宫灯明亮,李徽同周训梅踩着鹅卵小路沿着湖边慢步。
夜里风寒,周训梅环着李徽身子,压住她身上大氅,劝道:“刚痊愈,又来吹风,说你什么好!”
“透透气,一会儿就回去,陈太医不也说了,不能总闷着!”李徽回她,又轻声道:“听说,周庆同她驸马也是自小相识,驸马是安北将军的小儿子,同赵家是世代交好。”
周训梅听出她语气含愁,直接道:“婚事想必还没有这么快准备妥当,我们大公主现在去通州抢驸马还来得及,谁敢多说?”
李徽不答,二人慢慢走着,走到亭中坐下,夜里湖面幽深似墨,李徽伸手抓住亭中被风吹来的轻纱,又放手让它飘到了水面上。
“明家同壁山太亲近了,他很容易就会找到爹的,我只是一个仰仗他宠爱的公主,怎么护得住呢?壁山多好啊,我怎么忍心去破坏呢?”
她的声音轻得像纱,周训梅却是听得胸口沉沉。
“若是,若是,梅姨能让他不知道呢?”
李徽笑了,“要周大人中你这半老徐娘的美人计吗哈哈哈!”
“你这丫头!”周训梅伸手要拍她那亭边木栏上的手背。
李徽躲过,反去挠她梅姨的腰,二人嬉笑几声后,她靠着周训梅的肩膀,望着黑得要像吸人一样的水面,喃喃出声。
“坏人姻缘,天理不容,我如今享着天下顶顶的尊贵,总得用东西来换。梅姨啊,最近我其实也找到些乐子了,权力的滋味也很不错,借他的权势,看那些达官显贵登台唱戏,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你这个木头脑袋想玩转那些从小斗心眼子的人,小心别被掀了台子!”周训梅用指节敲敲她脑袋,讽道。
“那就要看梅姨的美人计中不中用了,梅姨可得护好我!”李徽抬头盯着周训梅眼睛,暗夜里双眸亮亮。
周训梅已许久未见她如此炯亮的眼神,温柔了语气。
“好,到时候我让周训兰往东他不敢往西你信不信?”
“怎么不信!”
二人又坐了会儿,沿着路往回走,迎面碰上了前来寻人的周训兰,中年男子官服齐整,精神得很,李徽面上不动,手肘却在大氅下撞了下周训梅。
周训兰行礼,“殿下,陛下唤臣来寻。”
“我们出来走走,这就回,麻烦周大人了。”
小道上周训兰侧身让路,李徽继续往前走。
“周大人跟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想必很有心得,不知可否传授几句?”李徽问道。
周训兰低声回道,“殿下戏言了,臣不过是,忧君之忧喜君所喜,万事皆以陛下为先。”
“周大人过于谦虚了哈哈哈!”
李徽笑声朗朗,心中却念着那句话,若有所悟。
第43章 公主分折
皇后徐氏出身文儒大家,曾祖父是三朝元老,祖父是经史大师,父亲官居吏部尚书多年,十年前因病辞官,现在家含饴弄孙,但国丈爷也非不理政事,多有旧部旧友拜访往来。
周宇由徐国丈一手教导,通诗书礼法,约摸因着长辈们强势严格,相较兄长周铭,周宇的性情和顺温柔许多。他尚未出宫建府,仍住在重华宫中,同十岁的三弟一样每日去尚书房中习书,周至礼得了闲便会去瞧上一瞧。
日子见暖,他就带着李徽来了尚书房。
周至礼七岁至十八岁的九年里,每日来这尚书房念书习字,周琼华因着老荣亲王常巡燕州,也长居于宫中,二人自小情意深厚,这尚书房中回忆颇多。
“昭儿快来看!”周至礼拉着李徽到一棵树旁,拍着树干笑道,“这颗树是朕十岁时和你娘一起种下的,现在都长这么高了呢!”
李徽绕树转着看了两圈,“那有没有刻树干量身高过?”
“你娘刻的不是树干,是书房的红木门,在那儿,跟父皇来!”周至礼又拉起李徽指着前方几步的书屋,兴奋道。
可等二人来了门口,就见屋内周宇靠在书桌上昏昏欲睡的模样,教书的官员上前轻轻唤了声,周宇顿时清醒,睁开眼就见到门口的父皇和皇姐。
周至礼沉了脸,怒道:“你就是这样习书的?”
屋内众人下跪,官员为二皇子辩解,“殿下昨夜做功课晚睡了,因此才白日困倦,是臣之错,臣布置功课不当。”
眼见嫡子只跪在地上,头上发汗的样子,周至礼怒火更甚,骂道:“长了嘴吗,还要旁人为你解释?如此怕事,念了再多书也是不成器!”
周至礼拂袖而去,李徽上前扶起少年,安抚地拍了拍他肩膀,劝道:“回宫补上一觉,勿要多想。”
少年点头,李徽转身大步离去,跟上帝王仪仗。
接下来几日,周至礼因此心情不爽,文德殿上下内侍宫人绷紧了精神做事,只李徽仍和没事人一样,仿佛看不到这压抑氛围,她和往常一样,不去动那些奏折信件,翻着书架找点有趣的本子看。
“啪”的一声,李徽在架后被吓了一跳,她探头出去看,冯怀正捡起地上一封折子。
周至礼骂道,“密折是让他这么用的?简直浪费朝廷人力物力!”
冯怀将折子放到御桌一角,“陛下息怒。”
周至礼又拿起另一份,打开扫了两眼,折子便被拍到了桌上,“又是废话,路见不平相助孤女,这种小事也值得呈上来?”
看着桌上堆着的层层密折,周至礼气都不顺了,骂道:“都是群饭桶!”
李徽怀抱着几本册子,说道:“上报这点小事不刚好说明没什么大事吗?”
“不说朝廷驿站运力,更是徒废朕的精力,这堆废纸里还不知道有多少废物东西!实在头疼!”
三品以上文武重臣以及地方大员均有权上奏,密折通过朝廷驿站专人专送直达天听, 大多是奏事,但也有问安谢恩这种奉承玩意儿。
周至礼闭眼揉揉额头,冯怀见状上前按摩着皇帝两边太阳穴。
他缓了会儿头痛,睁眼就见李徽侧身靠在一旁书架上,翻阅着一本书,阴影下只露出半张侧脸,长发垂在背后,翻页间宽袖扬起,渐渐同记忆里的人重合起来。
“昭儿!来父皇这边。”
李徽回头一眼,略带点懵的眼神让周至礼心口柔软。
她走近到御桌边,周至礼扬了下下巴示意,“拿本看看。”
“我?拿?”李徽反手指指自己,又指着桌上左边那一叠折子。
周至礼笑着点头。
李徽拿起最上面那本,翻开,是很长一张,小字密密麻麻的,她大致看了下,“是去年晋州十三县的税收总额,有...有四百八十二万两白银。”
周至礼解释道:“晋州农多,多是粮米折成的白银,你再拿下面那本,是户部呈上的吴州税银,里面光是商税就有一千多万两。”
“昭儿,这种折子就是要紧的,那些废纸都该给朕扔出去,反正你如今在御书房也无事,不如替父皇把这些折子分一分?内侍们只按着封面上的部门来处凑成一叠放着。”
“怎么无事?研墨是第一要紧事!”李徽将长长的折子合起来,放回原位又拍了拍,“字多,看得眼睛疼。”
“那女儿就不可怜爹一个人看这么多,眼睛也难受吗?”周至礼往后靠到椅背,宽大的龙椅衬得他有些瘦削,“父皇岁数不小了,这二十年殚精竭虑,每日是处理不完的政事烦心事,昭儿怎能不为父皇分担分担?”
“两位弟弟也都大了,也都可以...”
“他们,呵!”念及儿子们身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周至礼冷哼一声,随即对李徽又软了语气:“还是父皇的昭儿最值得托付此等重担!”
“可...可公主府好像快修好了,我还想着出宫后能多玩一玩,好好耍耍公主威风呢!”李徽作犹豫状。
周至礼坐起应道,“这好办,公主府离宫近,昭儿到时闲了隔个两日来什么时候来都行,父皇等会儿送你块令牌,如朕亲临,宫门随时进出。”
“可这听起来是个苦差事啊!”李徽还是没松口。
“金银珍宝,房屋地契,赏!父皇都赏!”
周至礼连声说道,又对冯怀指着她笑骂,“朕看呐,没几年,朕的私库都要进了荣国公主府了!”
李徽吐吐舌头,眨了眨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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