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阳侯又给她倒了盏蜜水,关心的问道,“刚才做噩梦了?”
裴若兰捧着茶盏,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
信阳侯见她不欲多说,沉思片刻,笑容更加深邃,“你不愿意说,本侯便不问。不过若是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事,千万记得告诉本侯,本侯绝不推辞!”
“侯爷的心意,我心领了。”
之后两人再无二话,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桂花巷子停下,车夫禀道,“侯爷,到裴家了。”
信阳侯亲自将裴若兰送下车,看着她入内,才吩咐车夫驾车回府。
雁奴跪坐在毯子上,替信阳侯斟了盏茶,递给她,眼波潋滟,笑吟吟道,“奴婢瞧着,裴姑娘似乎还惦着魏王,指不定哪日两人又和好了。”
信阳侯伸手捏住雁奴的下巴,黑曜石一般的瞳孔细细端详着她的脸,“醋了?”
雁奴垂下眼皮,纤长的睫毛轻轻扫过眼睑,投下一片鸦青色的影子,“奴婢不敢。”
信阳侯笑了笑,收回手道,“她和你们不同,若是有她相伴,根本不会有你们,她若不肯,本侯也不会勉强她,只想护她周全。”
雁奴心中酸涩不已,嘴上却说,“裴姑娘气质美如兰,才华馥比仙,的确值得侯爷、魏王和陆员外郎的倾慕。”
信阳侯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不过看在她办事还算得力的份上,也就懒得追究。
裴若兰回到裴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先回正房暖阁沐浴梳洗了一番,然后交代阿九去一趟前院,告知兄长将接下来的时间空出来,先治疗双腿。
阿九走后,裴若兰坐在梳妆台前擦头发,看到手腕上被勒出的乌紫痕迹,她的瞳孔有些涣散,忍不住想起在马车上被打断的那个梦。
在马车上时,她梦到霍准没有及时赶来,羽林卫第一板子打下去,她的腰好像要断掉一般,小腹剧烈的绞痛,第二板子下去,她口吐鲜血,身下一股热流涌出……第六板子后,她彻底失去了痛感,腰部以下渐渐被鲜血浸透。
三十板子打完,她已是进气多出气少,宋俊臣从桌台后走过来,拿起她的染满鲜血的手,在认罪书上画押,随后还未等她断气,就将她钉入木箱之中,让人抬去了乱葬岗。
兄长和母亲得知消息后,几乎哭的晕死过去,他们将她葬在了西山上,然后抱着她的灵牌想去魏王府要一个说法,却根本进不去魏王府。
最后母亲犯了旧疾,一口气上不来,死在了魏王府门口。兄长一夜白发,他带着母亲的尸首,坐着轮椅,满心悲愤的敲响了午门外的登闻鼓……
第一声鼓刚敲响,信阳侯就将她叫了醒来。
以往做了什么梦,裴若兰醒来后都不记得,可这次却记得清清楚楚,甚至仍觉得心有余悸。
她想,这也许是个警示,她不该再跟霍准有任何纠葛。
将头发擦干后,随手挽了个单螺,裴若兰腹中空的很,正要用些茶点,这时阿九从外面走了进来,“姑娘,大公子过来了,您可要见他?”
“带他进来吧。”
裴日文被阿九推进来后,目光落在裴若兰雪白清瘦的脸上,皱起眉担心道,“我听说魏王府出了些事,你可有受到牵连?”
裴若兰抿了抿唇,眼神淡漠,“只是例行审问,被关了一日。”顿了顿,又道,“明日孙神医会来府中,阿兄最好将这些年的脉案都整理出来,可能会用到。”
“这些秋棋都整理好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你。”
裴若兰弯唇一笑,打趣道,“担心我嫁不出去?阿兄以前可是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现在可是不作数了?”
裴日文摇了摇头,“阿兄答应你的事,自然是作数的,可阿兄更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嫁给你喜欢的人。”
“喜欢的人?”裴若兰眼中闪过一抹嘲讽,“以前有过,现在没有了。”
“你和魏王……”
“我与他以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裴若兰打断了他的话,眼神哀伤而嘲讽,“等明日孙神医替阿兄看过腿,我便会离开上京。”
“离开上京?”裴日文没想到事态会这么严重,不解的追问,“你跟魏王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离开上京,又能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裴若兰低下头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我总不能留在京中,以未嫁之身产子,给裴家蒙羞,至于魏王府的事,请阿兄原谅我不便相告。”
裴日文叹了口气,“魏王的事,你不说也罢,可让你孤身一人离开上京,阿兄万万不能答应,这样吧,阿兄在京郊为你置一座别院,再从外地买人过来伺候,就说你怀的是个遗腹子,等到孩子生下来,过上一年半载,再将你们一起接回裴家,对外就说你在江南那边嫁了人,如今和离大归。”
裴日文考虑的很周到,但裴若兰介怀的却不止这些,“阿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我还是想离开上京。”
两人正说着话,外间有婢女禀道,“姑娘,承惠郡主身边的萋萋姑娘求见。”
“你这边还有客,阿兄就不打扰了。”顿了顿裴日文又道,“我刚才说的事,你仔细的想想。”
裴若兰“嗯”了一声,目送兄长离开后,没多久,一个身穿白色窄袖束身裙的女子从外入内,“奴婢萋萋见过裴姑娘。”
裴若兰请她坐下后,问道,“不知姑娘今日登门所为何事?”
“魏王府这回的动静不小,裴姑娘刚好深陷其中,承惠郡主有些担心您,便让奴婢来瞧瞧您可还好。”
裴若兰狐疑,她和承惠郡主并不熟悉,她怎么会关心她,莫非……她是替陆鸿鸣问的?
见裴若兰心中有数,萋萋微不可察的冲她点了点头,“姑娘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就当郡主临行前送您的礼物。”
第97章 你去接她
裴若兰听萋萋这么说,忍不住想起陆鸿鸣上次给她写的那封信。
她已经让吴铭送信劝过他,没想到他竟如此固执,看来,她得亲自见他一面。
魏王府,霍准被抬回到前院寝房后,里外又是一阵忙碌,孙神医匆匆赶来,替他针灸了半个时辰才将人唤醒。
霍准恢复神智后,捏了捏眉心,看向杜林问道,“她呢?”
“裴姑娘已经走了。”顿了顿,杜林又补了一句,“就在您刚晕倒的时候。”
霍准闻言心口狠狠一窒,她在他面前晕倒,她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再想到她离开前说的那句话,他心中更是不是滋味。难道,这其中真的有误会?给他下毒的不是她?
想到这个可能,他下意识的想吩咐杜林将人接回来问清楚,但是话到嘴边又想起,蔡兴、义全两个酷吏还在魏王府,得先将这些事解决了,还有宋俊臣的事情也得给陛下一个交代。
“陛下现在在哪里?”霍准沉着脸问杜林。
“昨日夜里皇后娘娘高热不退,陛下一直守在甘泉宫。”
“帮本王更衣,本王要进宫一趟!”
“王爷……”杜林想劝他多休息,何况现在已经天黑,霍准抬手制止,他在斩了宋俊臣之后,就应该立刻进宫请罪的,如今已经拖了将近一个时辰,再拖下去,难保不会有什么流言传入陛下耳中,届时对他将十分不利。
杜林见自家王爷坚持,只好服侍他更衣,赶在宫门落钥前进了宫。
甘泉宫中,陛下正在喂皇后喝药,听到楚姑姑禀报魏王求见,陛下眼波轻晃了下,像是没有听到一般,继续给皇后喂药。
皇后将药汁饮下后,掩唇轻咳了一声,双颊酡红着,温柔道,“外头风大,魏王病体孱弱,陛下先请他进来罢。”
陛下听到皇后的谏议,像是才反应过来一般,恍然道,“是皇兄来了吗?你瞧朕,一时走神,都没听到楚拂的禀报。”
皇后又咳了一声,没有计较陛下方才所言的真假,“臣妾这里有楚拂伺候就好,陛下先去处理前朝的事。”
皇后的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陛下只能顺着她,他将药碗递给楚拂,又帮皇后理了理额边的碎发,温柔的交代了一声“朕很快回来”,便朝外走去。
霍准原以为陛下要晾他一会儿才会见他,没想到他刚进正殿,等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陛下就从内殿走了出来。
“臣参见陛下!”霍准拱手行礼。
陛下在首位上坐下,又示意宫女给霍准搬个杌子过来,霍准却没有坐下,而是一撩袍摆,单膝跪地道,“臣此次进宫,是向陛下请罪的!”
“哦?不知皇兄是因为何事请罪?”
“臣斩杀了侍御史宋俊臣!”
陛下早在一个时辰前就得知了这件事,不过眼下听霍准提起,他还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拊掌怒道,“荒唐,宋卿再怎么说都是从五品的朝廷命官,皇兄就算对他不满,私下与朕说一声便是,斩首还是罢官,朕都可寻个由头随你处置,可皇兄怎能私自将人斩杀!若朕是个昏君,治你个谋逆的罪名都不为过!”
“臣知罪!”霍准垂目陈情,“只是宋俊臣惯来凶狡贪暴,贪污受贿、赃物如山,深文周内、罗织构陷,酷刑拷打、冤魂塞路,今日在魏王府中,更是连有孕的弱质女子,都要严刑逼供,臣一怒之下才将他斩杀。”
顿了顿,又嗓音低哑的说道,“臣知陛下乃旷世明君,法度严明,如今大错已酿成,臣愿受一切惩治。”
陛下见霍准言辞恳切,将姿态放得极低,心中有些犹疑不定,前些日子的铁矿石一案让他对所有手握兵权的勋贵重臣都生出一份忌惮,尤其这位皇兄,毕竟当初他能继位不过是占了嫡子的名头,论起才能德行,根本比不上这位皇兄。
按理来说,他们也不应该有手足之情,可偏偏从幼时起,这位皇兄就一直保护他、为他分忧,甚至救过他的性命,在他登基后,更是舍得一身剐,朝中党争激烈,他便化作一柄刀,帮他肃清,边关不宁,他便披挂上阵,帮他固守边关。
想到这些,陛下的心不知不觉就软了下来,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向霍准,将他扶了起来,握着他的手腕道,“皇兄为朕的江山社稷立下汗马功劳,朕怎会因为一个侍御史就治你的罪,回头便道是他先对你不恭敬,你才将他斩杀。”
说到此处,陛下眸光闪了下,询问道,“那个怀孕的女子可是皇兄你的那位红颜知己?”
霍准犹疑片刻,轻轻点了点头。不少羽林卫都见过裴若兰,瞒是瞒不住的,倒不如坦然的说出来。
确定了那女子的身份,陛下也猜出宋俊臣为何要对一个怀孕的柔弱女子用刑,只怕是揣测他的心意,以为他并不想让魏王有子嗣。
“皇兄的手有些凉,为免风寒入体,今夜便宿在乾元殿罢,就像小时候一样,我们抵足而眠。”
霍准听陛下这般提议,轻咳了一声,抽回手抵在唇边道,“臣病体孱弱,怕过了病气给陛下。”
陛下笑了笑,“是吗?朕还以为你是舍不得王府中的佳人。”
霍准没有解释。
陛下叫了当值的侍卫进来,吩咐道,“去准备一顶暖轿给魏王,务必要好好的将人送回魏王府。”
“是,陛下。”侍卫领命离开。
霍准又谢了一遍恩,才朝外走去。
陛下看着霍准的背影,眼底的笑意慢慢淡去,或许他应该仔细的考虑下,该如此妥善的安置这位皇兄。
回到王府后,已经是子时,进了寝房,杜林将霍准身上的披风解下,搭在木施上。
霍准忽然吩咐道,“明日午后,你去一趟裴家,将裴姑娘接回来。”
杜林脸上浮起一抹错愕,霍准却没有解释缘由。
霍准睡下后,杜林便退了出去。
霍准躺在床榻上,熟悉的枕席间少了一个人,显得异常的空旷。翻来覆去了不知多少次,他长叹了口气,忍不住祈祷,裴若兰没有骗他,毒真的不是她下的。
第98章 亲自去
次日,杜林服侍霍准服药后,禀道,“蔡兴和义全已经审完余下的人,并没有找到下毒之人。”
霍准抬了抬眼皮,“可有死伤?”
“伤了六人,后面有宋俊臣的前车之鉴,他们没敢再动刑,草草问讯了下,便将人放了。”
霍准阴沉的眼底露出嘲讽,食指轻叩着桌面,道,“那六人既是无辜,便教蔡、义两人好生的赔礼道歉。”
杜林应下,顿了顿又道,“属下现在去裴家接裴姑娘?”
霍准想起裴若兰离开前对他说的话,想着派杜林过去,未必能将人接过来,索性道,“不必了,本王亲自去一趟。”
杜林担忧道,“可王爷的身子……”
“不打紧,”霍准摆了摆手,“有些事不问清楚,本王心中总是不安宁。”
“那属下去准备马车。”
裴家,劝陆鸿鸣的事宜早不宜迟,裴若兰用过早膳,便带着阿九出门了。
上了马车,裴若兰吩咐车夫,“去陆家。”
阿九闻言,眸光轻轻的闪烁了一下,王爷先前垂危时说的话,裴姑娘这是当真了?
“姑娘!”阿九突然叫了一声。
裴若兰侧头看向阿九,目露疑惑,“怎么了?”
“奴婢忘了带银袋,您稍候片刻,奴婢这就去拿!”说罢,她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往府里跑去。
裴若兰垂下眉眼,没有多想,静静的等着她。
不一会儿,阿九带着银袋回来,裴若兰吩咐车夫,“快走吧。”
两刻钟后,马车在陆府外停下。
裴若兰看向阿九,“你去门房找一个叫丙元的小厮通报,就说我找他家公子有要事相商。”
阿九应承了一下,下车去通报。
裴若兰等了约莫有一刻钟的功夫,忽然听到马车外有数道脚步声同时响起,她掀起侧壁上的帘子,一眼就看到阔步朝马车走来的陆鸿鸣。
寒风中,他如墨一般的长发被吹的飞起,青色的袍角也猎猎翻飞,这一幕让她想起以前两人约会时他也是这样的着急。
“若兰。”陆鸿鸣在马车旁站定,看着裴若兰露出来的白皙俏丽的脸,沙哑的叫了一声,眸中藏着无限隐忍的情意。
裴若兰迎着他灼灼的目光,点了点下巴,“先上车。”
陆鸿鸣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他踩着车梯上了车,在裴若兰对面坐下。
裴家的马车有些逼仄,两人的膝盖只差几寸就要碰上,裴若兰先吩咐了车夫去附近的茶楼,然后看向陆鸿鸣道,“你身上的伤……都好了?”
陆鸿鸣点了点头,明明以前两人极为亲密,甚至一度谈婚论嫁,可此刻面对着她,他却紧张的厉害,沉吟了好一会儿,才道,“前几日魏王府出事,你可有受到牵连?”
裴若兰点了点头,随后又道,“我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今日才来找你。”
她话音落下,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她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车壁,胳膊却被一只温暖的大掌稳稳握住。
马车稳下来后,她想抽回自己的胳膊,陆鸿鸣却握得更紧,他怜惜的看着她手腕上乌紫的勒痕,失声道,“他们对你用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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