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今夜的事跟谁也不许提起!”说着,一撩袍摆,跨过门槛,走进了夜色中。
城外大营,已经到了子时,霍准还未睡去,他看着眼前的沙盘,陷入沉思,忽然,营帐被人从外面掀开一道口子,一股凉风灌了进来,他抬起头,见是杜林,肃了容色,道,“可查出是什么药?”
杜林皱起眉,“属下寻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不论怎么追问,他都坚持称没有见过这味药。”
霍准轻磕了下眼皮,叹息道,“你也累了,先回去歇着吧。”
杜林没有转身离开,霍准见状,问道,“还有事吗?”
“属下今夜进城,还发现了一件事。”
“什么事?”
“裴姑娘来了漳源县。”
霍准的眼神落在沙盘上,起初并没有反应过来杜林的意思,等他反应过来后,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盯着杜林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裴姑娘来了漳源县,就住在元英街最里头那栋宅子里!”他在药铺见到顾启诗后,特意追着她走了一遭,确定裴若兰也跟着来了漳源县,才出城的。
“她还好吗?”霍准深邃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杜林,喉结微微滚动,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好的话。
杜林何尝不知道自家王爷的心情,但想到裴若兰现在的情况,还是硬着头皮道,“裴姑娘许是路上受了寒,有些发热。”
霍准反应过来,杜林今夜之所以进城,就是为了查有人在他饭食里下的一味药,而他碰到若兰身边的人,十有八九也是在药铺。
“她病的严重吗?”他紧锁着眉问道。
杜林不知该怎么说,他试图宽慰自家王爷,“陆大夫医术高明,有他在,裴姑娘定会药到病除。”
他的回避,让霍准的心狠狠沉了下,他站起身,绕过桌案径直朝外走去,走到营帐门口,又猝然停下。
他是主帅,两军僵持之际,不能擅自离开军营。
“王爷,要不属下去裴姑娘身边照看着?”杜林走到霍准身边,低声提议。
“不必了。”霍准捏紧了拳头,“你是营中副将,哪能擅离职守。”
“那裴姑娘那边……”
“陆大夫应该会好生照料她的。”
元英街,顾启诗给裴若兰喂了一碗药,又帮她擦了半个时辰的四肢和颈后,她身上的高热才慢慢退去。
顾启诗松了口气,冲云舸道,“你先去歇会儿,一个时辰后来换我。”
云舸犹豫片刻,还是退了下去。
半个时辰胡,裴若兰的额头又开始发烫,顾启诗拿过一旁煎好保温的药,又喂了一遍。
与此同时,城外营地,凌家军没有任何预兆突然开始偷袭,彼时,霍准净了脸正要歇下,听到外面的吵嚷声,他用力的将帕子扔到铜盆里,溅起一片水花。
穿戴整齐后,霍准刚走出营帐,就听杜林禀道,“王爷,一刻钟前,凌家军突然越过响石滩,朝我们这边逼近。”
“随本王应战!”霍准话落,翻身上马,如一阵风般朝外疾驰而去。
谁知刚出了营地,就被告知,“王爷,凌家军已退。”
霍准抬起头,看向茫茫的夜色,“继续探!”
斥候领命退下。
当晚,霍准一夜未眠,但凌家军始终没有再进犯。
天亮后,霍准用凉水洗了捧脸,冲杜林道,“凌家军昨夜刚试探过,今日白天应该不会再有动作,你进城一趟,问问陆大夫认不认识那味药。”
“是,王爷!”杜林领命离开。
元英街,裴若兰一直睡到巳时才醒,高热已经退去,但嗓子里却像含着刀片一样,她撑着床沿起身,难受地咳了一下。
云舸听到声音,立刻去倒了一杯温水过来,小心的服侍她喝下。
一杯温水入腹,裴若兰干哑的喉咙舒服了很多,人也清醒了几分,她看向云舸,有些心疼,“你是一晚上没睡吗?”
云舸摇了摇头,“奴婢和顾小姐换着照顾您的。”顿了顿,又问,“厨房里温着肉粥,奴婢伺候您用点。”
裴若兰点了点头,云舸很快将肉粥拿了过来,她舀了一勺,吹凉后小心翼翼的喂到裴若兰嘴边,裴若兰只吃了半碗就没了胃口。
她靠在迎枕上,看着床边摆着的迎春花,问道,“杜峰将我们到漳源县的消息送到军营了吗?”
云舸摇了摇头,“杜侍卫一直在宅子里,不曾出去过。”
裴若兰垂下眼皮,“你先出去罢,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云舸起身放下床帏,又交代了一声“奴婢就在外边”,才朝外退去。
她走后,裴若兰眼角溢出一滴泪,又被她飞快的擦拭掉,理智上,她知道她不应该奢望霍准时时刻刻的陪在她身边,毕竟他是三军统帅,但人在病中,有时候就是忍不住觉得难受。
外头,杜林一路策马狂奔,终于赶到元英街,开门的是玄十九,见到杜林,他脸上露出一抹诧异,紧跟着,杜峰从厢房的耳房走了出来,朝着杜林疑声问道,“是王爷让你来的吗?”
杜林点了点头,“王爷已经知道裴姑娘生病的事,让我来问问现在情况如何了?”
刚才云舸出来时,杜峰问过裴若兰的情况,当下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杜林听罢,心里有了底,又问起陆大夫。
杜峰一面领着他朝陆大夫所住的厢房走去,一面询问,“你找陆大夫做什么?”
杜林没有直说,只是道,“有点事问他。”
第168章 思君
杜林见过陆大夫后,本打算直接离开,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他停下脚步转头看去,忧心忡忡的问,“咳嗽的是裴姑娘?”
陆大夫点了点头,“是啊!人非钢铁,再好的方子,也得耗费一段时间,人才能好起来。”
杜林想到自家王爷对裴若兰的担心,眸光闪了闪,朝正房的方向走去。
云舸抱着手炉在廊下坐着,看到杜林过来,站起身道了句“杜侍卫”。
“劳烦姑娘通报一声,我想见见裴姑娘。”
云舸抿了抿唇,转身往里走去。
寝房中,裴若兰靠在迎枕上,得知杜林求见,她坐起身吩咐道,“你带他进来,我隔着屏风见见他。”
云舸先服侍裴若兰起身,然后出去将杜林领了进来。
杜林入内后,只觉得鼻端全是苦药味,他恭敬的行了一礼,“王爷得知姑娘抱病,特意让属下来探探您,还请姑娘保重自己,王爷得空了便亲自来见您。”
裴若兰轻咳了一声,嗓音沙哑道,“军情要紧,我这病不打紧,过两日就好了。”
“那姑娘身边可有什么短的,属下也好安排人给您送过来。”
“不必了。”裴若兰并不想让霍准分心,她嘱咐杜林,“回头你见了王爷,便告诉他,我已大好,他不用太过挂念。”
“……是!”杜林迟疑了一下才答应,顿了顿,又道,“那姑娘可有什么话需要属下捎给王爷?”
裴若兰想了想,“替我告诉他: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属下记下了!”
杜林走后,裴若兰垂下眼皮,脸上的神情有些复杂,云舸小心翼翼道,“王爷百忙之中都安排人来探望姑娘了,您怎么还不高兴?”
“我问你,杜林进裴宅后是直奔正房来的吗?”
云舸思量着道,“不是,杜林侍卫先是和杜峰侍卫寒暄了一会儿,然后去了陆大夫房中,出来后……才求见您的。”
裴若兰心中有了数,以霍准治军严明的性子,必不可能为了她破坏军规,她猜测,明面上霍准只是安排杜林来找陆大夫,探她的病不过是顺便的,不然他不会两手空空的来。
裴若兰轻叹了口气,“你先下去罢,我再躺会儿。”
云舸闷闷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城外大营,杜林回到主将营帐时,霍准正在与其他守将议事,两刻钟后才结束。
等守将都离开后,霍准朝后靠了靠,眸光锐利地看向杜林,“可有结果?”
“回王爷,陆大夫查阅了随身携带的几本医书,猜测这药丸只是普通的补药,但制成后却在淫羊藿的汁液里浸泡过,作用是诱人意乱情迷。”
霍准脸色阴沉的可怕,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给他下的竟是这种药!背后之人到底想做什么?毁了他的名声吗!
他冷冷的看了杜林一眼,“本王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三日之内务必查出下药之人!”
“是,王爷!”杜林硬着头皮答应。
当晚,丑时末,凌家军又佯攻了一次。
于守将回头看了眼整装待发的将士,冲霍准道,“王爷,俗话说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凌家军再这么来几次,咱们将士只怕要泄气了!”
霍准看向小岳山的方向,眼底掠过一抹冷意,“忠王只怕也是这般想的。”
“王爷的意思是……”
霍准道,“今夜凌家军再偷袭时,不必迎战,给他们来个瓮中捉鳖。”
于守将眸光一亮,这招虽险,但胜算却大,“末将这就吩咐下去!”
当晚,丑时末,响水滩另一边,承惠郡主身穿战甲,矫健的双腿紧紧的夹着马腹,看向漳源县的方向,吩咐副将,“一刻钟后,越过响水滩,直指漳源军大营,趁他们军心涣散,大挫其锐气!”
“是,郡主!”左右两个副将沉声应道。
一刻钟后,承惠郡主拍马淌进响水滩,身先士卒,冲向漳源县的方向,凌家军其他人紧随其后。
守在远处的斥候见状,正要回程禀报,结果还未上马,三支利箭便破风而来,分别射入三人的后心……
承惠郡主眼底闪过一抹冷意,一手握弓,一手攥着缰绳,加快了速度。
一旁的副将眼看自己已经落后一个马头,忍不住道,“郡主射向魏王的那三支箭要是像今日一样准,我们哪用这般被动!”
承惠郡主耳聪目明,纵使风声呼啸,还是将副将说的话听的一清二楚,她的脸色更冷,没有回应她,而是更用力的夹住马夫,将人彻底甩在身后。
副将见自己根本比不过她,索性慢下来,他身边的另一个副将一脸谄媚的说道,“郡主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过要强,凌副将跟她成亲后,可要好生管教她。”
凌赟哼了一声,“若非王爷对我有知遇之恩,我怎会同意和那个男人婆定下婚约,不过,她的确有几分用处,凌家这天下还得靠她来打。”
“等您坐下那至尊之位,可别忘了兄弟们!”
“那是自然!”凌赟得意的说道,好像一切已经尽在掌握之中。
承惠郡主带人赶到漳源军大营外,见守营的士兵昏昏欲睡,营中也混乱一片,眼神越发冰冷,率先朝里冲去。
她策马朝里狂奔时,漳源军纷纷躲避,承惠郡主还未来得及多想,身下骏马已经带着她跑到主将营帐外,眼看就要冲入营帐,马的前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只听一阵嘶鸣,她在坠马之前飞身落地。
下一刻,十几支长箭射在马的身上,马抽搐了一下,彻底没了气息。
承惠郡主红了眼,恨恨的盯着从营帐中走出来的霍准,“你算计我!”
“成王败寇罢了!”霍准抬了下手,于守将拎刀冲向承惠郡主。
承惠郡主从小在军营长大,体力不输沙场老将,她一面应付于守将的杀招,一面佯装不敌,往后退去,在退到凌家军另一匹幸存的战马旁边时,突然一个鹞子翻身,踩在马上策马往漳源军大营外冲去。
其他凌家军将士见状,立刻不要命的掩护她。
霍准看着这一幕,举起手中的弓,飞快的搭了三支箭,下一刻,长箭离弦,朝着承惠郡主的后心射去……
第169章 相见欢
承惠郡主听到破风声,想都没想,直接将身子沉到战马的一侧,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一支箭正中她的后心。
口中满是腥甜,冲出漳源军大营后,她回头看了霍准一眼,离得太远,她看不清他的神色,但心里却清楚的知道,她对他有情,所以当初射偏了三支箭,可他对她没有半分情意,所以这三支箭是奔着要她命来的!
背上的伤口牵扯的五脏六腑都在疼,但承惠郡主却不敢停下,她疯了一般策马狂奔,直到过了响水滩,才慢下来……
这一战,到天亮时才收尾。
看着大营里一片狼藉的模样,霍准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营帐。
他将脸上的血迹洗去,又换了身衣服,然后看向杜林,“凌家军此番大败,必要休养一段时间,本王回城一趟,营中的事便由你代掌!”
“是,王爷!”杜林郑重的应道。
元英街,裴若兰的风寒已经能好了很多,但咳嗽始终不断,陆大夫便让云舸煮了梨汤给她喝。
喝完一盅后,裴若兰将人都打发了出去,上床面朝里躺着。
不知过去多久,屋中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裴若兰皱了皱眉,“不是让你们都出去?”
来人并未答话,脚步声越来越近,裴若兰心中烦闷,忍不住坐起身,责备的话已经到了嘴边,但看到来人的脸后又吞了回去。
看着近在迟只的霍准,她慢慢的红了眼眶。
霍准见她这般病弱的模样,只觉得心如刀割,他一步一步的上前,在床边坐下,抬手想去握她的手,又怕会冰到她,悬在了半空。
裴若兰却不顾及这些,如羊脂玉一般白嫩柔软的手托住他的手,翻了一下,与他十指紧扣,然后整个人靠进他的怀中,嘴角噙着笑意问道,“王爷忙完公务了?”
霍准想到昨夜的血战,眼底闪过一抹戾气,但嘴上却没有提起一个字,只低低的“嗯”了一声。
“怎么会想起来陇西?”他轻拍着裴若兰的后背问道。
听他问起这个,裴若兰轻叹了一口气,“你走后没多久,陛下就派了宫中宦官来接我进京,我推脱不得,只能让阿九替我进京,我也没别的地方能去,便来陇西找你了。”
霍准剑眉微皱,低头看向她,“本王不是给顾启诗留了金牌和一队玄龙卫,你若不想进京,就是宫中来人也没法勉强你。”
裴若兰将其中细节说了一遍,霍准听罢,脸色难看至极,他比裴若兰更了解陛下,自然知道陛下不只是担心裴若兰腹中的孩子,更多的是想将他们母子作为人质,用以威胁震慑他!甚至他根本就不希望裴若兰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你的选择的确是万全之策。”霍准用下巴蹭了蹭裴若兰的发心,随即又道,“听杜林说你感染了风寒,现在怎么样了?”
裴若兰有些讶异,“我不是让他告诉你我已经好全了?”
霍准看着她叹了口气,“阿幽,本王不是傻子。”
裴若兰面上浮起一抹赧然,“如今是真的大好了。”
“是吗?”霍准推开她,双目深邃的看着她消瘦的面庞,泛白的唇瓣,低头想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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