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拔晗闻言直起了身子,与他视线相碰,眸光沉静:“父王多虑了,儿臣心悦昭宁,无关势力,只因为是她。”
漠北王嗤笑一声,眸中失望一闪而过,紧接着站起了身:“旭儿与昭宁两情相悦,况且明日便要大婚,不可能取消,你回去吧。”
说着他便要转身离去,拓拔晗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袍角,看向他的眼神竟带了怒气。
“自小您就偏心拓拔野和拓拔旭,时至今日关乎儿臣的终身大事您还要偏心他吗?儿臣从小到大从未求过您什么,您当真不能成全儿臣吗?”
最后一句话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眼尾逐渐变红,看向漠北王的眸子带着压抑了多年的愤怒,攥着他袍角的手骨节发白。
漠北王低头与他对视,两双截然不同的眸子在空中相碰。一立一跪,在君权与父权下身份地位的高低,高下立见。
穿堂风一拂而过,室内烛光几乎熄灭,光线瞬间暗了些许。
“嘭——”
漠北王一脚踹在了拓拔晗胸口,他的身体倒飞而出,口中鲜血不断涌出,却愣是一声没吭。
“这么多年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兄友弟恭、互相礼让没有学会,倒是学会顶撞寡人了!”
拓拔晗抬手擦掉唇边血迹,捂着胸口站了起来,眼神晦暗:“父王,父慈子才孝,您说我只学会了顶撞您,可您为何不在自己身上找找原因?我们兄弟这么多年一直不睦,你的偏心偏见可是立了大功的。”
“滚出去!”漠北王气得面色发白,声音沙哑。像被踩中了尾巴的老虎一般暴跳如雷,指着门口勒令他离开,“你给寡人滚去边境,永远不要再让我见到你!”
拓拔晗嘴角勾起笑,漂亮眸子中却满是苦涩与失望,讥讽地看着眼前这个他称作父王的男人。
“哈哈哈,”他转身笑着走了出去,声音虚弱却坚定地传进来,“您放心,我就是死在边境,也绝不会再踏入呼兰城一步。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出现在您面前碍您的眼。”
拓拔晗的声音逐渐远去,漠北王却伸手按着心口,嘴唇青紫,大口喘气。直到莫乘风端着药走进来,喂他喝下才有所恢复。
他不顾心口传来的不适感挪步到了窗户旁,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说出口的话像是在问莫乘风,又像是在问自己。
“他会理解寡人吗?”
莫乘风戴着面具的脸看不清楚神色,声音嘶哑却莫名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会的。”
“终有一天,殿下会理解您的苦心。”
漠北王轻叹一口气,笑意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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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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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寅时过半,整座王宫便醒了过来。鱼听雪尚在睡梦中,便被殿中熙熙攘攘的声音吵醒,山奈又上前来将她从被窝中拖了出来。
“不是酉时才祭拜天地嘛?怎么这么早就忙活起来了?”她拿起早已备好的面巾净了面,无奈地坐在了梳妆镜前。
山奈和两名妆娘拿起钗环在她脑袋上比划着,一边答道:“小姐你莫不是睡傻了,这边和西楚风俗不同,祭拜天地之前要先去祭拜护族神兽,等给你梳妆完,换上新娘服,迎亲大队来了咱们就要过去啦。”
鱼听雪恍然大悟般地点了点头,木偶般地任她们摆弄,脑中思绪放空。突然想起了拓拔晗,也不知今日看到“她”与拓拔旭大婚,他会作何感想?
她轻声哼笑。能作何感想,总不至于当众抢婚吧?他又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神游天外的时间总是流逝得格外快,她尚未察觉,妆娘便已替她细细化好了妆面,挽了繁复精致的发髻,又换上一身绯若朝霞的新娘婚服。
朦胧铜镜映照出女子腰身纤细,面若桃花。她抿唇轻笑,镜中人儿亦浅笑安然,温柔似水。她秀眉微蹙,一团乌云也飞上了镜中人儿眉梢,惹人怜爱。
黛眉清秀画丹唇,恰似芙蓉出水见佳人。
此时此刻,一副芙蓉佳人出水画卷便真正成为了写实。
“小姐,你今天格外好看,”山奈看着鱼听雪的面庞有些出神,饶是她从小看到了大,此刻也不禁为她所吸引。旁边妆娘一致附和,显然对自己手下出现这么个美人十分自豪。
鱼听雪笑着捏了捏山奈的脸颊,揶揄问道:“你家小姐哪天不好看?”
说着又从梳妆台一侧的屉子里拿出两包银子,递给方才给她梳妆的妆娘,笑着微微颔首:“多谢二位。”
“谢公主殿下赏赐。”妆娘一边道谢,一边将银子收了起来。殿外传来内侍尖细的问候声,喜婆摇曳着曼妙身姿走了进来。
“哎呦公主哎,”喜婆不动声色的摸了把鱼听雪白嫩柔滑的手,眉开眼笑道:“殿下已经在外侯着了,咱们出发?”
她好笑地抽回手,点了点头。大红盖头覆上了她的头顶,天地一瞬间暗了下来,她被人搀扶着走了出去。走下台阶,跨出大殿门槛,喜轿在她面前压低,她被喜婆扶着坐了进去。
“起轿——”
拓拔旭翻身上马,策马立于队伍最前方。他一身大红喜服,头顶金色发冠,腰佩金色丝线织就的龙蟒入云腰封,温润公子的气息淡了点,反倒多了些权势在握、锦衣狐裘的贵族公子的气质。
迎亲队伍一路向着护族神兽祭坛走去,吹吹打打,好不热闹。拓拔旭骑马速度缓了些,慢慢与鱼听雪的轿子齐头并进。
“昨天夜里宫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知道吗?”他嘴角笑意浅淡,压低声音朝轿子中的鱼听雪道。
头顶凤冠沉重无比,她刚倚在轿子一侧小憩,他的声音骤然响起,吓得她一激灵。待反应过来是他后,又靠了回去,懒懒问道:“何事?”
“二哥被父王贬去边境了,”轿子外面的声音沉默了一瞬,又道,“他昨夜与父王在宣明殿内大吵一架,父王盛怒,命他永不得再入京。”
轿子内没有声响传出,就在拓拔旭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又淡淡问道:“他们争吵所为何事?”
一路行来,拓拔旭身上凝了些露珠,朝阳自东方宫殿处升起,沐浴在他身上,露珠便化作蒸汽飘然而逝。
“为你,”他的声音不辨喜怒,像只是在陈述作夜发生的事,“他要父王取消你我的婚约。”
鱼听雪没什么情绪地轻“嗯”一声,又没了动静。
拓拔旭低头看了轿帘一眼,眸光冷锐,似在透过帘子揣摩她的细微表情,看看她对此事到底是何态度。只是可惜,他并没有火眼金睛,一无所获。
“听雪,希望你不要后悔。”他说完也不待她回答,便策马走向队伍前方。不知是不敢听她的答案,亦或是根本就不在乎。
轿子内的鱼听雪缓缓睁开了眼睛,面无表情,眸光沉寂。半晌后又闭上了眼,鸦睫轻颤。
祭坛在王宫东侧,鱼听雪的寝殿在西南一侧,过去尚且需要些时辰。轿子些微颠簸,她靠在一侧迷糊睡了过去,直到轿子停下,她才被惊醒。
轿帘被掀开,一双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掌伸了进来,掌心朝上,耐心等着。她深吸一口气,将手搭了上去,弯腰钻出轿子。
入目是一个古朴冷硬的圆形祭坛,两侧是八十一道石阶,高台中央雕刻着一匹硕大无比、威风凛凛的狼王,狼王头颅高昂,作仰天长啸状。前侧则放置着同样巨大的铜炉,其上插着三根粗若拇指的香烛,烟雾缭绕,虚幻莫名。
许是来的时辰尚早,祭坛四周只有些宫人在布置洒扫,略显空旷。
“这是我们漠北的护族神兽,每对新人成婚前都要来此请示,”拓拔旭放开执着她的手,声音温柔好听,“旁边有座空置的宫殿,你先进去稍作歇息,我去安排一下。”
鱼听雪迎着旭日,眼睛微眯看向远处的狼王,轻声“嗯”了声。拓拔旭似还想再说什么,但见她一副不欲多言的模样便歇了心思,转身向侍奉的宫人交代了些什么,便抬脚向祭坛走去。
“拓拔旭。”鱼听雪突然在身后喊他,嗓音带了些急促。
他疑惑转身,笑着问:“怎么了?”
她却又什么都没说,笑着摇了摇头:“没事,你快去忙吧。”
“真没事?”
“没事。”她面上笑容如往常一般和煦,无懈可击,可他就是觉得她有话没说,只是此时不是追问的好时机,他便应承着离去,打算日后再问。
鱼听雪立于宫道口,望着他的背影清瘦颀长,缓步拾阶而上,心头涌上一股愧意。良久,她转身向一侧的宫殿走去。
抱歉,拓拔旭,我别无他法。
祭坛旁边空置的宫殿占地不大,里面的陈设却是翻新过的,她让山奈同其余宫人守在殿外,独自抬脚走了进去。
朱漆木门被推开,一股久置潮湿、不见天日的发霉气味扑面而来,她抬手捂住鼻子,关上了门。
正对木门的桌案上摆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她上前两步将其掀开,而后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
出现在她手中的,是一张面皮。
“这是王上命人准备的,你需要掩盖你的真实面容。”
一道空灵婉转的声音自帘幕后面传来,鱼听雪浑身一震,皱眉转身。
这道声音与她的嗓音竟有七八分想像。
而后她便看到帘幕后面走出一道倩影,女子一身刺目的红色喜服,身量纤细高挑,最主要的是她那张脸,与她的别无二致!
如果不是她冷冽煞人的眼神,她都要认为她才是真正的鱼听雪。
她撑在桌上的手死死掐住了手心,惊讶又带着一丝恐慌地望着她。虽说早就见识过易容术,可此时此刻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孔出现在自己面前,她仍旧感觉到了无以加复的冲击。
“奴婢见过昭宁公主。”她颔首福身,规矩动作更是与她有九分想像。
待她抬起头来,她便看到女子的眸中已敛去锋芒,变得平静温和,笑意盈盈。此时再看,若非对她足够熟悉,否则绝难看出她是假扮的。
“你是王上的人?”她强压下心头的震惊,轻声询问。
难怪这段时日以来她一直觉得昭宁殿中有人隐在暗处,可却一直未曾找到人,她还以为是出了幻觉,此时来看,怕是她藏在暗处时刻观察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是。”女子说着走上前来拿起面皮,引着她坐在了梳妆镜前,掏出易容工具和汁药,开始在她脸上涂抹。
“换完面皮你就从后门出去,王上安排了人送你出宫。”
鱼听雪思忖了半晌,还是开口问道:“你会代替我做‘鱼听雪’。”
“是的,公主殿下。”
昏黄铜镜映出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容,前者眉心微蹙,后者涂着殷红口脂的唇角上扬。鱼听雪莫名胆寒,闭上了嘴不再开口。
女子易容技术显然十分娴熟,不消半个时辰,铜镜中的面容已经从一个清丽温婉的女子变成了三十有余、平平无奇的青年男人。
鱼听雪抬手摸上了脸,啧啧称奇。她正要开口说些什么,门外便响起山奈的声音:“殿下,祭祀时辰快到了,您得过去了。”
她怕室内声音惊动了她,便闭嘴不再多言,只是压低声音向女子道:“麻烦多照顾下山奈,日后必有重谢。”
番禺那地方势力错杂,混乱不堪,她此去并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她不想害了山奈。况且山奈作为她的陪嫁丫鬟,若是莫名其妙消失,难免惹人怀疑。
女子轻点了下头,抚平了衣服上的褶皱便向门口走去,她忙躲在了帘幕身后。
门外声响逐渐远去,她从帘幕后走了出来,看到床上放着一身灰色男子衣衫,便三下五除二脱掉身上的婚服,换上那套衣服,从大殿后门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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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局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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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路低着头出了殿,正在四周张望,一个身着内侍服的瘦弱男子便从暗处迎了上来,见了她也不讲话,只行了一礼便往出宫的方向走。她忙抬脚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七拐八拐,约摸一刻钟后便到了东城门,城门守将将二人拦了下来,内侍掏出腰牌呈给他们看了眼,便顺利放行。
东城门不是呼兰城的主城门,是以这边并不如何繁华喧闹,摊贩行人也寥寥无几。城门左侧停靠着一辆简朴低调的马车,她遥遥望了眼,却站在原地未动。
“那辆马车上有等您的人,”内侍低垂着脑袋,声若蚊蝇,说着也不待她回答,行完礼后便佝偻着腰钻进了宫。
等我的人?会是谁呢?
鱼听雪收回视线,抬脚走向马车。马车一侧站着一个面庞黝黑,约摸四十岁的壮硕男子,见她过来微微颔首,识趣地走远了些。
她心下更是好奇了。这车内等自己的到底是何人?两人怎么都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马车一侧放着一个矮凳,她快速爬了上去,怀着好奇无比的心掀开了帘子。
“是您?”
她有瞬间的哑然,随即又觉得他的出现虽出乎自己意料,却也在情理之中。
端坐在车内的麻衣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眸光锐利,嗓音沙哑。
“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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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王宫东侧祭坛附近已聚满了人,文臣武将分别立于左右两侧,漠北王头戴冠冕,身着帝王朝服立于祭坛之上,面朝众人,神情肃穆。
拓拔旭和“鱼听雪”并肩而立于漠北王身后,面容如出一辙的庄重。拓拔野随王后立在祭台之下,神情阴沉无比,盯着拓拔旭的眼神能淬出毒。
“请王上请示上苍。”一旁的司礼捧着盛着玉烛的托盘,躬腰呈到漠北王面前。
香烛呈金黄色,粗如成年女子拇指,长约两尺,不知是何材质,清淡香味被风吹拂着飘到众人鼻尖。
他没有拿过香烛,威严神情淡淡睨着台下众人,视线扫过王后与拓拔野时略微停顿,随即眉头便蹙了起来,警告般地瞪了二人一眼。
王后冷哼一声,恶毒神色却到底是有所收敛。拓拔野却毫无波澜,甚至勾起了嘴角。
漠北王神色有些不耐,威严十足的声音响彻在祭坛之上:“今天是拓拔旭与昭宁公主的大婚之日,寡人意欲将太子的册封礼也于今日一并进行,诸位没有异议吧?”
大臣们面面相觑,俯首称“是”。只是出人意料地,王后与拓拔野面上也无不平之色,只是神情淡淡。
漠北王伸手拿起三根玉烛在火把上点燃,转身向前两步,恭敬弯腰插到铜炉中。随后众人齐齐跪了下去,漠北王亦恭敬跪在了蒲团上。
“彼苍在上,子拓拔幺,今欲迎西楚昭宁为子三子拓拔旭之妻,册拓拔旭为漠北储君,望示下。”
说着他弯腰叩首,额头碰到冷硬青砖,发出“咚”一声响。众人亦齐齐叩首在地,伏首在地的身影恭敬虔诚无比,只是低垂的脑袋中在想什么,无人可知。
祭坛周围烟雾缭绕,狼王雕塑前摆放着祭祀用的五谷和牛羊,场内静谧无比,静到呼吸都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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