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来,”小五下意识看向宋离,“宋姑娘……”
“无妨。”宋离轻摇摇头,低声朝他两人道,“扮作男子,易容一下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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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晔最喜欢哪个哥哥?可是Z哥哥?”
依稀应似春三月,明月正伏案丹青,闻言放下手中笔,糯声糯气道:“娘亲,今儿个小晔第二欢喜Z哥哥。”
“哦?”东宫春意闹,宋依楚眉眼如月,人比花娇,“那小晔最欢喜哪个哥哥?”
明月蹙起小眉头,冥思苦想片刻,摇头晃脑道:“若Z哥哥带桂花糖藕来,便最欢喜Z哥哥……”
“昭文,”宋依楚倚进太子怀中,假意嗔怪,“这可如何是好,小月这是认定Z儿了……”
“哈哈哈,也无不可……”
“哒哒哒――”昔日笑语言犹在耳,一声马蹄扰人清梦。
宋离心生惶恐,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娘亲衣袖。
“啪――”梦境破碎,笑颜成空……
“小晔……”“小月?!”
梦里与梦外的呼唤合二为一,她紧拧成结的眉心重重一颤,双手猛地一拽,而后徐徐睁开双眼。
“小月?”萧西凝着忧切的双眸蓦地放大在眼前,“做梦了?”
宋离轻眨眨眼,许久后才从梦中清醒,轻声应他:“无事。”
她松开紧攥在 手中的衣袖,挑起车帘瞧看向窗外:“到哪里了?”
萧西轻轻揩拭她濡湿的眼角,确认她心绪无异,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轻道:“小月,我们到了。”
宋离呼吸一滞。
依稀仍忆昔日京城,郁巍巍雕梁画栋,齐臻臻碧瓦朱甍,十年光阴如流水,如今相逢已不识。
她收回目光,一把握住萧西的手:“要马上回宫?”
颍江水畔,为躲过吴子昱的明枪暗箭,萧西将自己暴露于万众瞩目之下。
如他所料,回京之路自此顺风顺水,各州府就差亲自将人护送回京。
随之而来的后果便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京兆尹迎他入城,齐将军已在迎驾的路上,他需在一盏茶内变回“气息奄奄,大病初愈”。
萧西轻握住她的手,摇摇头道:“不差这一时半刻,我们走南门,过玄青河。”
萧宅和宋宅皆在玄青河上游,如是便可寻无人处让宋离先下车。
宋离轻轻颔首,贴在他耳边道:“陆青云他们?”
萧西掀开帘子眺望遥处,回她道:“小五脚程快,现下应已入大理寺。”
“那小四?”
“他二人随我回宫,老二老三随你调遣。”
久不闻应答,萧西蓦地垂下眸光:“怎么了?”
宋离与他十指紧扣,沉吟许久,才仰起头道:“何时能出宫?如何才能知晓你安危?”
萧西将青丝绕指尖,思忖片刻,轻拥住她道:“若他不起疑,’静养’几日后,应当就能和以往那般随意出宫。”
宋离轻眨一下眼:“流连风月不知归?”
萧西一怔,随即眯起双眼,嘴角噙着笑道:“南州偏狭地,姑娘的消息倒是灵通。还听说什么了?”
“还有,”宋离假意吃味,掰着指头细数,“殿下夜宿怜香坊,花魁名妓无人不识。殿下……呜――”
宋离偏过头看,却见对方眉眼下弯,笑着抵向她额头:“哪里听来这么些胡话?”
宋离“扑哧”笑出声。
玩笑过后,离情又上心头。
眼见玄青河已在眼前,她敛目细思片刻,又从袖中掏出一物,双手递到萧西面前。
“这是?”
那是个针脚细密的锦囊,两株兰草纤巧若真,分明南绣无疑。
宋离垂目看向那锦囊,轻道:“说是能在紧要时护我周全,交由你或许更有用处。”
萧西会意,接过锦囊,小心翼翼取出书信。
信上是个意料之外的名字。
看清纸上名姓,萧西两人蓦地睁大双眼,又忍不住面面相觑。
不出片刻,宋离拢起纸宣,一口吞了下去。
车里唯余晴丝袅袅,清风漾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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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姑娘?”
宋离正伫立河畔,举目眺望暮色覆笼下的巍巍宫城,忽听身后有人唤她。
她回身一看,见是位容颜清俊的青年站在身后不远处,正朝她倾身行礼。他身着竹月色长衫,姿容清雅且出尘,倒似与着碌碌纷扰的玄青河格格不入。
“明桦见过宋姑娘。”
宋离立时敛袂回礼:“见过明二哥。”
明桦凤目微凝,而后不动声色撇开目光,指着某条巷子道:“姑娘这边请。”
宋离提起包袱,轻轻颔首:“有劳明二哥。”
明桦抬眸瞥过她肩头,不置可否。
“就是这儿。”行出不多时,他蓦地停下脚步,指着身后道,“姑娘看看可还满意?”
宋离抬眸扫向他身后,从门楣便可瞧出,这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宅,不知历过几多风雨,见过几多峥嵘,今日之门廊已显颓唐。
扫过“宋宅”二字,宋离的眸光蓦地一颤。那两字分明萧西亲笔,却有意模仿宋公笔墨。用心几多,无需言表。
“明公子,”宋离正端看,忽听“吱呀”一声响,边门被人拉开,一慈眉善目的长者躬身走了出来。
看见宋离,他立时倾身拱手:“宋姑娘到了。”
明桦轻一颔首,转身朝她道:“这是平叔,已打理宅院许久。姑娘若有什么不清楚之处,问平叔便是。”
“平叔。”宋离冲长者屈膝行礼,“有劳。”
“姑娘折煞老奴!”平叔急忙迎上前,一边接过她肩上的包袱,一边侧身向后,“姑娘、公子,这边请。”
说罢躬身推开正门,又低敛下眉目,侧身让到一旁。
宋离朝他轻一颔首,举目望向门内。
“爷交代说,姑娘不喜太过繁复之物。”她还没来得及跨过门槛,明桦的声音已先一步响起,“是以这院里只保留了莲池,没有多做修缮。”
他微侧过身,似若无其事扫了他一眼,徐徐道:“再过半月,此处也能见’接天莲叶无穷碧’之景。”
宋离的步子蓦地一顿,杏眼陡然圆睁。
萧西无从知晓她身份时,曾试探着问她,是否独爱莲?
为混淆视听,她答:夏莲冬松,春兰秋菊,皆为民女所爱……孰真孰假,因由为何,萧西从来分明。
眼前这莲塘左不过百十来步,与昔日之东宫不可同日而语,可晚风轻拂的刹那,宋离分明瞧见镜湖三百里,绿叶红菡萏。
“宋姑娘?”宋离陡然回神,偏过头朝他嫣然一笑。
“明桉不在?”绕过莲塘不多时,宋离忽然开口。
她与明桦不过初相识而已,若非明桉之故,他又怎会对萧西亲口关照之人如是防备?为人兄长,理当对这来路不明的女子多加留意。
只是明氏五人是萧西的手足至亲,宋离不能放任此种防备肆意增长。
明桦闻言却是一怔,下意识抬眸瞥她一眼,摇摇头道:“原本该是三妹在此,只这两日有事耽搁,实在是脱不开身。”
宋离连忙摆手:“是我叨扰了才是。我所知不多,只粗通医术,若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明三哥尽管开口。”
明桦一边推开正厅的门,一边摇摇头道:“姑娘有心。不瞒姑娘,的确有人受伤,但并非明桉,而是她救下之人。现下也已请回春堂的大夫看过,无甚大碍。”
“回春堂?”宋离的眸中似有碎石落春湖,涟漪泛涌而起,“不知这回春堂在何处?”
第五十章
一抹暖阳透过西窗投落下细碎光影,正厅四处掠影浮光。
宋离之厅自无需松柏以明志,更不用云鹤示高洁,正对着大门方向是幅平平无奇,却又不失壮阔的《云破日出图》。
唯有心明眼亮如她,能从漫天山岚里窥出几分灵岩峰昔日之姿。
她下意识扶住门廊,一时竟不敢上前。
那是幅没有落款的丹青,只左上方有词题曰:春日景华。
那四字柔美秀气,却无大师之笔力,若放到齐物庄,怕是无人会顾。
明桦抬眸扫过左侧的瓷瓶与浮雕,又看向右侧的金鼎与香炉,而后顺着她的眸光看向墙上那幅平平无奇的画卷,眸中浮出几丝迷茫。
恰有春风细扫,晴丝掠过清眸,宋离蓦然醒转。
“那是?”
明桦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原是夕照透过西窗,恰落在窗棂下方的黄梨木案上。
木案的左端是盆姿态舒展的兰草,花盆右边放着几个木雕,却是一群活灵活现的桃木兔。
“那是,”话没出口,明桦的视线轻掠过她腰间,眸光陡然一颤。
“……那是爷亲手雕的桃木玉兔,刚从另个宅子里拿来。”他微微一顿,又道,“爷每年都会雕一只,今年,似乎也没落下。”
宋离敛目看向腰侧用红线络起的桃木兔,轻拢进手中,蓦然不语。
眼见天色不早,明桦轻咳一声,转身示意她跟上自己:“爷说姑娘喜明前碧螺,书房和厨房皆备了一些,姑娘若是……”
“喵――”
途经中庭回廊,宋离正垂眸品赏庭中草木,忽听一声轻唤,一只通体雪白的霄飞练自石阶边站起,懒洋洋掀起眼帘瞥她一眼,又抵着卵石伸了个懒腰,而后才慢悠悠起身,大摇大摆走向宋离。
“这是,”它蹭着宋离的衣摆,仰起头唤了几声,见她不应,又忽地枕在她脚上,慢条斯理舔起了毛。
“姑娘别怕,它是……”“小梨?!”
明桦一怔,她怎会知晓小梨之名?莫非是爷……
他还没能理解小梨一反常态的热忱,宋离已笑着蹲下身,先摸摸脑袋,又揉揉下巴,眉眼温柔,似相识已久。
见她两个怡然自乐,明桦不禁生出恍惚,一时竟不知是谁人初来乍到。
“它自小如此,梨子砸脑袋也不妨碍它会周公,它,”触及明桦眸中愕然,宋离蓦地一怔,立时撇开眼,笑道,“是听爷提起过,爷在京中可用萧西之名?”
明桦隐下眸中惊疑,不置可否。
“有时会用。”他轻凝起眉心,思忖片刻,解释道,“小梨原本养在对面宅子里,爷说此处空荡,让它先来陪着姑娘。”
宋离抱起小梨,眼里情不自禁漫出笑意:“有心了。”
明桦轻轻颔首:“怕引人注目,这宅子里现下只平叔一人。平日里我和三妹或有顾不上之处,可需再给姑娘添两个侍婢?”
“无妨。”宋离摇摇头, “我本就习惯独处,三哥与明桉有齐物庄之事要忙,无需挂心此处。”
明桦又是一怔,他知晓爷的身边多出一人,却不知齐物庄之事已非隐秘。
宋离不知他心头云涌,顺口道:“明二哥,城中几时起宵禁,回春堂开到几时?”
“姑娘可是哪里不适?”听她再次提起回春堂,明桦蓦地蹙起眉心,“若是水土不服?可需平叔买些蜜饯点心回来?”
“并无不适,”宋离连忙摆手,解释道,“只是小女平生所学不多,唯一上得了台面之事便只有医术而已。若能在回春堂中找些事做,倒不算辜负先师多年教诲。”
“原来如此……”
**
凤仪宫内,堂中上下金镂银镶,熠熠生辉。
皇后吴氏端坐美人榻,两名姿容平平的婢女蹲身左右,一人敲腿,一人捏肩,皆敛眉垂首,形容恭肃。
清风徐徐处,吴后不紧不慢开口:“Z儿,母亲知你孝心,只是下回再不可如是鲁莽。爬什么灵岩峰,若是真出了事该如何是好?”
萧西端坐左首,一双眸子隐在袅袅茶雾后,睫影翕动,叫人看不分明。
“母后,可去过灵岩峰?”他忽地合上茶盖,陡然掀起眼帘。
塌上之人年不过四十,凤眼狭长若飞,流苏皎皎若翠,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吴氏一怔,蓦地推开侍婢,眼里浮出探究:“Z儿何出此言?”
清香过后,舌尖只剩凉茶之涩。
萧西抬眸看向吴氏,欲言又止。若他真真前尘皆忘,年幼时亲手缝衣是她,重病时衣不解带是她,无论是否移情,这声“母后”从不勉强。
可她当真不知丰庆所为?当真不知兄长所图?她的万般好意与周全,是想困缚“二皇子”,还是舐犊情深?
吴氏下意识瞥看左右,左右侍婢已躬身退下。
她伸向果盘,又蓦地抽回手,而后一边轻拭指尖,一边蹙起眉头:“Z儿?”
萧西收回目光,轻摇摇头道:“去灵岩峰时,听村人提起,说相爷乃青州人士。Z儿想起母后也是青州人,适才想起,才有此一问。”
吴氏眸光忽闪,迟疑片刻,摇摇头道:“随兄长入京时,母后尚未及笄,几乎不曾出过门,是以说是青州人士,实则对京城风物更熟悉些。”
萧西敛下眸光,轻轻颔首:“原来如此。”
吴氏端看他片刻,忽又屈起食指叩了叩扶手。
内侍应声而入,躬身道:“娘娘。”
吴氏垂目扫过萧西,沉声道:“去,看看小厨房的汤如何了?殿下已坐了一盏茶功夫,怎么还没端来?”
“是――”
内侍刚步出门外,吴氏又看向萧西裹得严严实实的右臂,语重心长道:“Z儿,别仗着年轻不当回事。若是近日里无甚大事,在宫中将养段时日再出宫,可好?”
萧西动作一顿。
“母后,”茶盏落桌的动静有些大,两人皆微微一怔。
“多谢母后挂碍。”少顷,萧西忽地扬起嘴角,轻快道,“只是Z儿一去南州好几月,如今已近半年未见慕云姑娘。”
他的脸上浮出几丝极少见的羞怯:“慕云姑娘长得美,Z儿实在惦念得紧。母后,就让Z儿出宫可好?”
“Z儿,”吴氏紧攥住丝巾,眸中忽而掠过一丝黯然。少顷,她抬眸看向萧西,徐徐道,“芳菲阁里的姑娘哪比得上大家闺秀?你如此惦念慕云姑娘,是家中无人之故。你今岁也已二十有三,若是娶了妻,便能顺理成章出宫去住,到时哪还用管母后恩准与否?”
“娶妻?”萧西眸光微颤,本就勉强的嘴角立时下压成一线,“不知母亲看上了哪家闺秀?”
吴氏一怔,似有些不可相信他竟会答应。
“还有哪家?”她的眼里飞掠过一丝窘迫,提起丝巾轻拭嘴角,轻道,“你云柔表妹年方二八,样貌比她娘亲有过之而无不及。舅母的相貌,你总听说过……”
见萧西眉目垂敛,并无不悦,她忽地倾身向前,略有些急迫道:“娶了云柔,亦是亲上加亲。”
萧西敛目望向腰间的明月玉佩,半晌无语。
吴云柔,吴子昱与云若水之女。他虽未见过,也曾听旁人说起,说相府千金回眸一笑百媚生,是个谪仙般的妙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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