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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灰——云十洲【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4:34  作者:云十洲【完结+番外】
  “我打听慧姨,知道的人本不多,云姝当中,你和绫夫人交往最多,最有可能知道的便是你。其他人,谢帮主不必提,刘夫人若要这么做,一开始就做了,那天绫夫人不在园中,能引我进幽绝谷、并且有那么大本事,能以细小松针把竹叶钉在竹竿上的,我想也就只有方夫人了。”
  她转身:“傻话,我为什么要引你进幽绝谷呀?你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和你当然无关。你并没想着引我,或者芷蕾。但就是想让我们进去。其用意不是为了我们,是为了慧姨,你要让慧姨出幽绝谷。”
  她显得饶有兴致,又向前走了一步:“这个论调可有趣,说下去。”
  “我一直想不通,你要让慧姨出幽绝谷是为什么?直到……直到旭蓝给我的那个长命玉兔,我当时没想到,扔掉了,这才突然明白了!”
  她站在那儿,眨了眨眼:“明白什么?”
  华妍雪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给阿蓝如意兔,这是生肖礼,随身佩戴,祛病消灾,那缀子打得极好,怕是还缠了佛经。一般人想不到送这个,只有、只有家人才会送。你要给他见面礼,送这个太不寻常。可有一点却很明白:阿蓝说过,他奉父亲之命,不拜慧姨为师,一生不可进清云。你,或是绫夫人,或是其他人,想让他进清云,就只有让慧姨出幽绝谷。所以,你引我进了幽绝谷,为的就是让我去胡闹。谢帮主本来很生气,一听说我要拜慧姨为师,她立刻就不生气了。我晕了过去,醒来已在慧姨处,慧姨不出幽绝谷,她怎知我性命衰竭?自然是有人送去的。――你们千方百计做这些安排,不过是叫我去胡闹,去把慧姨引出幽绝谷。慧姨出来了,收旭蓝为徒了,你们的心愿满足了,可再不用留给她一些面子了。”
  方珂兰一时没说话,只顾盯着面前滔滔不绝的小女孩,灯火哔剥轻响,微微爆出火花,在她脸上摇曳着。妍雪似觉眼睛花了一花,见她右手动了一动,袖如黄蝶儿展翅欲飞。她仍然站着,静止的时刻若有很长很长,淡淡道:“真是个聪明的孩子,想得太多啦。好好睡一觉。明天把这些事都忘了。”
  她开门走了出去,一股冷风扑进房来。门碰响,烛光扑的灭了,华妍雪打了个冷战。
  外面吴荟林瑞雪等殷勤相送的声音,方珂兰一点声息都没有。
  华妍雪隐在黑暗里愣愣坐了一会,急雨敲窗,前未所有的恐惧涌上心房。跳下了床,不管不顾冲到隔壁,直拍门:“阿蓝!阿蓝!”
  裴旭蓝甫一开门,妍雪便扑了进去,浑身颤抖:“阿蓝,我怕!我怕!我怕!”
  他手忙脚乱抱住她,把门关上,柔声安慰:“别怕,小妍,你别怕。怎么了?”
  他一直未睡,甚至连身上衣裳,还是今早穿戴的那一身,“小妍姐姐,你不要怕,我知道都是她们不好。她们欺侮你,欺侮师傅,她们不好。”
  妍雪哭了:“阿蓝……”
  他温柔地抱着她,擦拭她满脸的泪。华妍雪泪眼汪汪地看他,这个傻子,他甚么都不知道,方珂兰很可能是他的生母,为了让他能够进清云,她们利用了她,也利用了慧姨。慧姨对这一切是否很清楚,她既出幽绝谷,是否已作好了随时迎接一切与她目前所获荣光截然相反的打击?今天的鞭笞,是否有着另外一层含义,谢帮主借这个机会在警告她,今后更加谨慎从事。
  裴旭蓝陪笑着问:“好些了吗?过去睡啊?我陪你过去。”
  华妍雪倏然从心底惊天巨浪中拔出:“不,不……阿蓝,我不要过去,我怕。”
  裴旭蓝微笑起来:“那 好吧,你睡我这里,我去拿你的被褥。”
  她伸手拉住他:“不要,不要走!阿蓝――不要离开我。你不要离开我!”
  她可怜兮兮地望定他,他实在摸不着头脑,左右是全依她。张罗着让她睡到自己床上,轻拍受惊的女孩,款款温存。
  窗外风雨一阵阵急扣窗弦,单调冷落,宛如森森叹息。他的笑靥好似房中烛光,明亮而温暖,她渐渐安下心来。旭蓝便柔声问:“好些了么?”
  “嗯。”
  “师傅好吗?”他问这个的时候,稍微犹豫。
  “她――应该还好吧,精神尚可。”只不过气得不行了,这话自然不说。
  他双手合什:“阿弥陀佛,但愿……”略思索,说了这么一个愿望,“但愿明天的太阳升起,你没事了,她没事了,大家都忘了今天的不快才好。”
  华妍雪好笑地啐他:“明天才不会有太阳呢。”
  他搔搔头,不好意思的笑。停了一停,又说:“你流了那么多血,必是又痛又累,快些睡,我陪着你。”
  华妍雪了无睡意,肩头的伤,一点也没妨碍到她的精神,不知是因心底掀起的惊天巨浪致此,还是因所敷伤药出色,抑或因为打通了奇经八脉以后体质非同常人。
  “我睡不着……阿蓝,我很害怕,你不要熄灯。你陪着我,我们说说话儿。”
  他不同意:“我不熄灯,可你该睡了,你要好好休息。”
  华妍雪便让他讲故事听,从前在家里,每次睡不着,一定要养母讲了故事方能入睡。裴旭蓝性情柔和,估计从小也是这样过来的。听到这样的要求,很熟悉、很留恋地笑了。
  于是他开始说故事,可惜他的故事都很老套,经他讲来又实在乏善可陈,不上几句,她便摇头不要。
  裴旭蓝想了想道:“我没甚么故事可讲了,要不和你说我小时候在沙漠里的事情吧。”妍雪心里一动,应了声。听他缓缓说起,“我自出生,便没有见着爹爹。妈妈说,他是往大漠去了,便带着我去沙漠寻他……”
  烈日长空、戈壁万里的情形再现于目前,那时他还小,沙漠枯燥、无垠和空茫的景象,却依然深镌于脑海之中,时常午夜萦回。
  “我们起先跟着一支马队走,哪知中途遇上盗匪,他们抢劫货物,而且杀人,我和妈妈奋力逃脱,可除了身上一袋水,什么都没有啦。我真不懂事,老是吵着要喝水,妈妈就给我喝水,她自己可一滴都不碰。……”
  虽如今锦衣玉食,和那时天差地别,但母子俩相依为命的日子犹在眼前,小小的心里,无时或忘。他微笑,灯光下,夜如水,小女孩软和的呼吸,还有他柔软的心。
  耳边呼吸均匀,气息如兰,妍雪已经睡着了,在他身边,似乎睡得很安心,旭蓝宠溺地笑笑,为她掖好被子,自己也觉着眼皮沉重,两人并头睡去。
  ※※※※※※※※
第十二章 昨夜微霜初渡河 制琴
  第二天是个雨雪霏霏、阴霾不放的日子。华妍雪胆怯,硬拉旭蓝一起过去她的房间。
  窗格,微微打开了一条缝。枕上打湿一片。
  “昨天就开着了吧?”他笑着,过去把窗关上。“你真是个小糊涂。”
  华妍雪瞧着那打湿了的一片,几乎又要颤抖起来。
  让裴旭蓝代请假,只说身子不好,冒雨匆匆向冰衍院而去。
  到了熟悉的冰衍院门前,却徘徊踯躅。
  索性,坐在一株银杏底下,抱着肩,看着那块“冰衍院”匾额。
  虽然,一开始找她,是为了“冰衍”两个字,但是等到发现了她,是那样由衷爱她,仰慕她,这两个字为何在芷蕾玉璧上出现,从此未加深思。
  而书写这方匾额的人,和自己究竟牵缠着怎样的瓜葛呢?似有,而绝无。
  若说是真心关爱,可也总是有意无意露出一种疑惑的疏远,隔开千尺鸿沟,不能跨越;若说不爱,却又如此眷顾,如此爱护,如此耐心教导诲人不倦。种种无微不至的关切,难道竟是假的,是看在某一个她所未晓的原因才做的吗?
  雨雪纷纷,落在身上。妍雪没有任何雨具,未戴雪帽,雪花片片落在头上、脸上、手上、身上,被体温的热气融化成一片水气,与淋落的雨点汇集,逼出更深寒意。
  半晌,冰衍院悄没半点声息,仿佛那里面并不住着人似的。
  华妍雪担惊起来,终于上前,拍门大叫:“翠合!翠合姐姐!”
  叫了半天,看院子的小丫头方来开了门,满脸诧异:“华姑娘,你怎的这么早来了?”
  华妍雪急急问:“慧姨呢?”
  小丫头迷惘道:“我不知道啊,我――”
  华妍雪冲上楼,无人。
  下楼奔入雨中,不顾一切向幽绝谷奔去。
  百花凋尽,茅屋门掩。唯有自上而下的瀑布,在清泠雨声中,亘古不变直下深壑。
  “慧姨!慧姨!――慧姨!你在哪儿?”
  妍雪忍不住,失声大叫起来,热泪滚滚,滚落面颊,与雨水交融,奔走冲突,宛若失路羔羊。
  不,不,不管慧姨是为着什么才着意眷顾,她只要她在身边,就算她象昨日那样,板了脸,骂几句,甚至打几下,都心甘情愿。只是,不要忽然不见了她!
  再度冲回冰衍院,翠合笑脸相迎,看见华妍雪一脸泪雨,身上湿透,不免一愕:“华姑娘,又出什么事了?”
  她如此平静,平静得仿佛从来也没有发生过异常的事。妍雪倒懵了,满怀希翼地问:“慧姨呢?她在哪里?”
  翠合忍笑向内一指:“在后面,你看看去。”
  在后院?竟在后院?――突如其来的惊喜,华妍雪几乎不能直立。
  “我以为……”
  “以为什么?”翠合笑问,“还是先抹一抹水,夫人见了,又要心疼了。姑娘,总是不爱惜自己。”
  华妍雪傻傻地任由摆布,撑起一把油纸伞,送至后院廊下。
  那人儿背向着她,忙碌着。――还是那一衣素淡,旧影如昨,竟有失而复得、全不真实的一阵恍惚。
  热流涌上鼻端,冷热交汇,酸酸的,不合时宜地打了个喷嚏,有些尴尬地捂住了口。
  沈慧薇转回了头,平静微笑:“小妍,你来了。”
  她身边一大堆木材,带着青葱而新鲜的湿气,有些树叶尚未剥离。华妍雪明白了翠合忍笑的原因,不信地问:“你去山上?――打柴?”
  沈慧薇笑道:“你那么爱琴,外面选的,如非巧合未必便好,咱们连云岭深麓却有佳木。我早想着帮你做一架,只是向无闲适之日,气候亦不相宜。小妍,你来看,琴的用料,很有讲究,非得好好挑选不可得。……”
  她比别日分外话多,不绝地说了许久,华妍雪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她温颜微笑:“怎么啦?”
  “慧姨,我不乖,脾气又坏,不听你的话,又气你。你为什么对我这样好法?”
  她只笑,柔和地说:“慧姨很希望你听话。”
  她忽然之间便沉默了,自管忙碌。
  “还疼吗?”华妍雪摸摸她的背,触电似缩回。
  她笑着摇了摇头。
  “慧姨,慧姨……”
  “嗯?”她未在意,只微笑答应。
  “我错了。”
  华妍雪慢慢地说,自小到大,这是第一次向人认错,每字有如千钧之重,滚在舌尖吐不出来。
  “慧姨,是我错了。”
  “小妍……”
  “小妍错了,小妍太任性,害你操心,又受苦。小妍发誓: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再也不会连累慧姨受苦。”
  沈慧薇搂她入怀,柔声道:“好孩子,慧姨从没怪过你……”
  华妍雪伏在她怀里,不肯抬头:“慧姨,刚才我好怕,怕你失踪了,不要我了。”
  沈慧薇抚着此刻看起来可怜复可爱的小女孩的柔软黑发,缓缓说道:“小妍,我有几句话,你听得进便听,听不进……唉,那也无妨,你总会慢慢长大的。”
  妍雪抱得她更紧些,道:“慧姨,小妍听你的。”
  沈慧薇微笑,道:“人生中,总有无数委屈,无数折难,和无数意料之外的变故。你如今在清云园,是在一个大环境中,要在大环境中学会成长,需懂得压制一些。遇事一味以硬碰硬,到头来难免不吃亏。”
  “可是,”女孩子迷茫地问,“什么事儿都尽着忍让、退缩,不去据理力争,岂非失去的更多?”
  沈慧薇道:“得一心安即可。”
  华妍雪摇摇头:“不,慧姨,你别生气,……我还是不大懂呢。我不争个是非明白,便不能心安。”
  沈慧薇注视着她的眼睛,温和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别样波动,柔声说:“嗯,争个是非明白,那也不错,但很多事情,本来就难以辨白是非,要是一个人错了,你和她以错对错,自己也就立身不正。你性情天生就很冲动,我只希望你,但凡在做一件事,先想一想,你去纠正偏失呢,还是去火上浇油 。”
  华妍雪似懂非懂,可是慧姨并不在意她昨天的冲撞,这是显然的了,她为她做琴,所教导的,也无非是担心她吃亏。她心情募然轻松起来,霎霎眼,顽皮笑道:“慧姨,你小时候,莫不是有人这样教你,还是你天生就这么的……老气横秋?”
  沈慧薇绝没料到有这么一句话问,有些啼笑皆非,想了想方道:“慧姨少时极苦,倘若那时的沈慧薇,就象如今的华妍雪,便有十条、二十条性命都完结啦。”
  华妍雪吐了吐舌:“就是因慧姨少时受了苦,才会象现在这样逆来顺受呢。加在你身上的,明明很不公平,你也不反对。否则,以你前帮主的身份,怎么都不能被她们欺辱啊。”
  沈慧薇苦笑:“这孩子,才说听话的呢,怎么又绕回去了?……我也不是什么前帮主,一个待罪之人而已。”
  她抬头向着天空,自语般喃喃说道,“也许吧,你说得对了,我是没用,是逆来顺受。我护不了你,护不了自己,更护不了……”她说不下去了,眉尖微蹙,仿佛压制着心底被无意中撩拨起来的极端痛楚,眼里闪过一片萧索。
  更护不了……谁?她浑身缟素的模样,陡然又在妍雪心湖间划过。
  “慧姨,假如,”她鼓足了勇气来问,“假如我不是你想的,……我不是你关心的那人的女儿,你还会这样对我吗?”
  沈慧薇微笑说道:“冥冥中自有安排,小妍,我们今天不知道的一切,将来总有一天自然而然水落石出。”
  华妍雪固执地问:“而结果,真非你所想呢?”
  她低下头去,拒绝回答。
  华妍雪看着她忙忙碌碌,心想:“如果只有那样才会让她开心,我最好便是她想的那样。……倘若不是,我便帮她寻了她关心的那个人来,如此,她也会开心的,我既帮她找到了人,她也就会一直这样待我了。”
第十三章 楼上凤凰飞去后 新人
  雨止而雪扬,数日后放晴,清云园银妆素裹。期颐属于江南温和型天气,大雪本来就很少见,十一月有此大雪,更是百年罕遇。
  下午有剑灵加入,依照清云惯例,学苑放假以待新同门。
  华妍雪与施芷蕾并肩坐于镜湖畔,关于那天的风波,芷蕾已听说,但所知不详。妍雪一五一十复述,心怀间,却也没了当时的激烈与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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