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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月颖摇头轻笑，从怀里取了一幅卷轴出来：“我不是要你帮我办事。丫头，嗯，你叫什么来着？”
“小妍，阿姨你叫我小妍吧。”华妍雪看着那个脏兮兮的卷轴，很软，似乎是一张皮，不知道是羊皮抑或牛皮之类，“这是什么？”
吕月颖脸上突然焕发出无比骄傲的光采：“此乃我一生武学精要！丫头，……小妍，承蒙你叫我一声阿姨，我无物相赠，只能把它给了你。”
她瞧着女孩发怔的神色，这一刻，倒象是她在窥视她的喜怒，使劲儿巴结：“你师傅学究天人，小妍，你可是瞧不起我这个？”
华妍雪苦笑：“阿姨，我只愁这样一份礼物太重了呢。”
吕月颖疯疯癫癫，说是故意做作，却也至少有七分不必伪装，收了她这份厚礼，以后的日子难过得紧。
吕月颖大喜，一迭声道：“不会的，不会的！你收下就好！”
华妍雪无奈，接在了手里，问道：“阿姨，难道你真的不想出去了吗？”
吕月颖摇头：“小妍，回头你出去了，要为我保密，别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有理智。清云园面壁的地方不止一处，她们让你来这，一定没安着好意。说不定怀疑我了。”
忽地加重语气：“对你师傅，也别提起我的事！”
华妍雪一怔：“不能告诉慧姨？”
吕月颖眼里闪过诡谲之色，问道：“没错。丫头，你起个誓，决不把我和你说过话、传你武功心法之事告诉第二人。”
华妍雪沉吟不语，让她隐瞒谢帮主等人也就罢了，但她从未想过有任何事情隐瞒慧姨，何况接受旁人武学秘籍，多大一件事，怎能够说瞒就瞒呢？
吕月颖声音冷了下来：“你不肯？”
华妍雪一昂头，毅然把卷轴递还给她：“阿姨，多谢你不吝传授，小妍很是感激，但，但这件事我必须禀报慧姨。你若不允，还请收回。”
吕月颖木然不接，华妍雪把卷轴塞入她怀中，转头不敢看她的脸色。过了半晌，听得吕月颖喃喃说道：“你不要，你也不要。你有个好师傅，自然瞧不起我。――天底下没人瞧得起我，我的东西，比垃圾还不如！”
她咬牙切齿说着，抓住华妍雪肩头，把她狠狠向地上一摔，喝问：“你收不收？”
这一摔用了狠劲，华妍雪摔得心肺都似要炸裂开来，倔傲之意油然而起，大声道：“是你要我收的，就该由我作主！我绝不瞒着慧姨！”
吕月颖青白脸色变幻无定，目中凶光直露，双手叉向她的喉咙，哈哈大笑：“好，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
笑声愈来愈是尖利，石洞四面回应撞击，有如金石磬击，到得后来，已然无法分辨那是笑声哭声，抑或是鬼鸣狼嚎。声音似剑一般直刺入华妍雪脑胪，咽喉部位一阵剧痛，接下来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妍！”施芷蕾摇着她，关切地问，“你还好罢？”
“唔。”华妍雪依然怔忡不宁，那个疯子既存心取她性命，怎地那卷东西又在她怀里？茫然问道：“你说我差点被人杀了，是谁救我？”
施芷蕾摇头，余悸犹在：“具体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师傅说，在你面壁山洞的上层，关了一个疯子，但她是清云前辈，即使神智不清，料也不会伤害自己帮里的小弟子，谢帮主只想关你进去吓唬一番的。不知怎的那人忽然发狂，从上层洞里跳下来，几乎没取了你性命。亏得她发狂之前，喜欢大叫大嚷，有人听见了，及时把你抢了出来。唉，小妍，真的好危险啊！”
华妍雪轻声重复：“不会伤害自己帮里的小弟子……”
心中豁然明朗，吕月颖并没打算真的伤害她，要不然，以她的武功，一挥手间，哪里还有自己的命在。
而她的武功秘笈也依然是给了自己，分明意味着，即使华妍雪执意把真相告诉旁人，坏她二十年来苦心孤诣装疯卖傻假象，她也仍旧选择把一生心血凝就的武功秘要，传给了二十年来唯一叫了她一声“阿姨”的一个小弟子。妍雪想明白了，心头便觉一酸。
“你说了些什么，令那个人如此恼怒？”
华妍雪微垂眼，避过芷蕾稍带探询的目光。
这一幕似曾相识，募地记起四年前，云姝要引慧姨出禁地，为的是让慧姨收下裴旭蓝为徒。不便明里行事，暗中百般设法，令自己前往捣乱，胡搅蛮缠，终于让慧姨破誓出谷，目的既达，后来可随便她们如何对待了。如今，又一次利用自己去试探吕月颖倒底是否颠狂，虽不知她们的用意，只怕也没安着甚么好心，当时年纪小，上了圈套而不自知，如今，又怎能再次做了别人手中之刀？
她忽地冷笑：“你不知道么，我是专会惹事生非的人。惹人生气，不是我拿手好戏吗？”
施芷蕾一呆，还待再说，见到妍雪冷淡的脸色，只作一叹：“大病初愈，好生歇歇。”
她慢慢起身走到窗下，漫无目的瞧向窗外，在这炎热的夏日午后，脸色异样苍白，没半分血色。她眼底里分明藏着心事，千言万语，终是一字未置。
华妍雪有点后悔，执拗地沉默。房中陷入难堪的冷场。
“对不起。”施芷蕾轻声开了口。
华妍雪却道：“是我不好。我病得脑子糊涂了，胡言乱语，你别和我一般计较。”
两人抢着道歉，同时住口，不禁相视而笑。
第十九章 风雷倾侧鬼磋砑 猜疑
从施芷蕾口中，妍雪得知剑灵众弟子为她牵连，被赶进了万松林深处。昨夜雷霆忽至，万松林触雷起火，延绵几十里大火不歇，二十余剑灵失陷其中，至今尚一个也没找到。她这个造事的正主儿，反倒第一个就轻松获赦。
“谢帮主如今悔之极矣，尤其她生气之余，说胡师姐不肯学武，该把她也赶进去吃点儿苦头，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
施芷蕾轻轻叹了口气，不禁想起师傅乍闻噩耗时的震惊。她那可怜的盲眼师傅，丈夫早逝，女儿夭亡，妹妹妹夫俱已谢世，在世唯一亲人，只剩下胡淑瑶一个。云姝平时对命运多舛的师傅多有怜惜，谢红菁这一回是真的发了急，亲自入山寻找，就差点儿没说出“找不到淑瑶，我也没脸回来见你”的狠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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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在华妍雪获救苏醒的同时，万松林大火救熄，没有发现大火残骸中有人的痕迹。之后发现了林中旭蓝等人留下的箭头指向，循之深 入，找到了洞穴藏身的几个小姑娘，其中就有烧得人事不省的胡淑瑶。清云派出百余人搜索其他剑灵踪影，陆续也在林内找到，总算是有惊无险，无一遗漏。
华妍雪在那个洞里的日子也不好受，惊吓过度，一病缠绵，直至十余日后才起得了床。
她把吕月颖之事瞒住了不说，云姝问了她几句，她胡说一通，云姝明知这小姑娘的话十成里最多信得三成，但见她这一番受到的惊吓似乎不假，也只得揭过了旧事不提。
谢红菁暗中找来菊花，询问当日事发情由。但菊花也一无所知，只说她正在准备送给面壁弟子的食物和清水，猛听得吕月颖发疯嗥叫，赶过去时，她已把华妍雪叉在地下，拚命掐她喉咙，疯狂之余，似乎连自己身有武功也忘怀了，只凭着一股蛮力，妍雪才有命拖至菊花赶到。
菊花心有余悸道：“晚去一刻，小姑娘免不了被生生掐死。”
谢红菁皱眉道：“她虽然疯疯癫癫，但自归园，一向并不出手伤人，怎会为难这么个未成年的小姑娘？况且两人不在一处，两层石洞只有气口相通，她是什么时候把那气口打大以至于能容身而过，你竟然不知么？”
菊花硬梆梆回道：“是，属下失职。”
这女子名义上虽为奴仆，可功夫高得惊人，她眼中的主人，向来也只有一个。她二十年来看守并照顾吕月颖，完全是受了旧主人重托，并不听从他人命令。谢红菁倒不好再说什么，沉吟良久，忽然说道：“我本来只有三分怀疑，这时却几可断定了。”
刘玉虹在一旁听着，忍不住问：“你怀疑她已经清醒过来了？”
谢红菁默然点头。
“她纵然清醒，……”刘玉虹吸了口气，说不下去。
二十年前，素手罗刹以貌美心狠扬名武林，出手惩治敌人手段狠辣，更兼性烈如火，结下的仇家也不在少数。正因她是那样的性格，当年帮中内乱，轻轻易易便嫁祸到了她头上。当时除吴怡瑾不肯轻信以外，连沈慧薇在内也不是不怀疑的。
吴怡瑾明里无法搭救，派菊花暗中劫出，逃往大漠，但那时她受刺激过甚，已然疯癫。其后又为粤猊所获，成了供其制炼毒药的药人，变成粤猊手中一把杀人利刀。百死无生之余，竟然被她逃出，终于逃回了清云。
云姝见到她的惨状，无不泪落如雨。但这个时候很难选择如何来对待吕月颖，她在成为药人期间所对付的，可绝大多数都是清云中人。当年她无罪，如今却已两手沾满了自己人的鲜血。
谢红菁替她解除了药性，吕月颖情况也没好到哪里，她已经彻底疯狂，不记往事，不认前人，不习惯住在明亮的屋内，只肯蛰居在阴暗湿冷的山洞。除菊花以外，一见到其他人便发狂不已，直至近几年来，似乎略有好转。
她落到这一步，可说完全毁在清云自己人的疑心上头，倘若清醒过来肯认同门，倒也罢了，一旦恢复了神志，却不肯厮认旧人，她心里，倒底在转着什么主意，不能不令人畏而生戒。
“清云眼下将有大事，不能有任何意外打破计划。”谢红菁缓缓说道，“菊花，你照顾月颖二十年，此时此刻，越发要请你留神了。”
她说得客气，菊花肃然承诺：“是！谢姑娘放心！”
清云将有大事发生，这一点，连剑灵也感到了，因为接下来一段日子，云姝对她们的功课彻底放松，整日忙到踪影不见。
华妍雪大病初愈，彭文焕和贾仲自京都赶回。
作为清云新一代中最为佼佼出色的人才，这两人身负重任。三年前文锦云手刃权相许瑞龙，从而使清云与朝廷的关系正式确立稳定下来，此后文锦云长驻京都，以贾仲和彭文焕为辅。经过三年整治，曾经一度败落荒废了的清云北方事业，重又欣欣向荣起来。
文锦云自三年前一别清云园，连逢年过节，也避免回来。贾仲和彭文焕则每逢年节回到总舵。但象这样突然回转的，几乎绝无仅有。
彭文焕性情豪爽，与妍雪一见即合。两人结拜了兄妹，彭文焕极是喜爱这个异姓小妹妹，每次回来，必定为她带来无数奇珍玩物，玲珑土物，华妍雪之前用来闯祸的银蛛丝，也是他淘来给她玩的。唯有这次匆忙即回，两手空空。
华妍雪一恼，把他碰在门外。
“我知道啦，你每次带回来的东西，哼，都是明知道要回来，不知哪里弄来些乱七八糟不值钱的玩意儿，哄我来着。”
彭文焕笑道：“好妹子，我真是想着特特为你收集来着。不过……不过，我每次买到了什么，交给下人收着，这次回来的匆忙了，一时把这个给忘了。下回一定加倍丰厚，你别生气啦。”
贾仲冷眼闲看，忍不住哈哈一笑。
他说得好听，“一时把这个给忘了”，其实，是突然启程，那个专为他整理房内事物的下人偏生给派了出去，他翻天覆地寻找，把箱笼差不多全倒翻了，就是找不到曾经买过的小玩意儿藏在哪里。而且，若说是“特特收集”，那也的确太过夸张，无非想着家有小妹需哄，大少爷一声令下，下人还不四处出动。
彭文焕横了他一眼，忽然笑嘻嘻拍门：“妹子，虽然没有给你带礼物回来，你贾大哥可是带了个活色生香的宝贝回来，你想不想见？”
贾仲跳了起来，大喝：“彭文焕！你混蛋！”
华妍雪已然开了门，奇道：“什么活色生香的宝贝？”一眼瞥见贾仲面红耳赤，拍手笑道：“我明白啦，一定是新嫂子！”
贾仲苦笑：“华师妹冰雪聪明。只不过，我……”
他摇了摇头，道：“她还住在外头，我本想带她回来见见母亲，但这次似乎不是机会。”
彭文焕笑道：“你是脸薄说不出口，什么不是机会。倒不如咱们到大嫂家去喝上两杯，叫我妹子预先给谢帮主透一个风声，岂不是好？”
华妍雪做个鬼脸：“贾大哥不声不响给谢帮主找个媳妇儿回来，帮主难道还不喜欢吗？我一向最怕帮主，这种差事千万别找我。”
贾仲意甚犹豫。他带回来的这个女孩子，出身容貌，皆是平常，已可预想到未来一场大风波，对于他那严厉而不假辞色的母亲，当真有三分惧怕。华妍雪聪明伶俐，说不定真能为他带来什么转机，遂含笑道：“反正大家迟早要见面的，出去一会也无妨。”
彭文焕呵呵大笑，重重拍他的肩：“把你家的好酒美酒，好好拿几坛子出来款待贵客啊！那些个什么药酒补酒，留着给嫂子将来用，可以免了。”
贾仲愁眉苦脸：“就知道你这小子没安着好心。”
第二十章 雨落流星凌紫霞 老道
轻风翦翦，飒飒过耳，夏夜凉如水，少年男女双骑并驱。
彼此都有了些许酒意，醺然相看，意味深长，小小阴谋得逞之后的莫逆于心。
趁云姝大忙，在彭文焕率头之下，七八名剑灵悄悄跑出清云园，到贾仲私置的一所庄园，厮认未来师嫂。
嬉闹一场后，不敢耽搁太晚，纷纷回去。驰纵之际，裴、华悄然无声地落在了后头。
在溜出清云之前，两人一早商量妥当，裴旭蓝要回家一趟。
恪守着清云弟子艺成之前不许归家的规矩，哪怕就在同城，裴旭蓝自入清云，未再见过他的母亲。对别家图新鲜贪好玩的孩子来说也则罢了，对于旭蓝，未免有些难以消受。
华妍雪潜出园子玩耍非止一次，裴旭蓝是个乖小孩，总是瞻前顾后，顾虑重重，每见云姝对此睁一眼闭一眼的将息态度，不由悔青了肠子。这一回，剑灵参予人数大增，如薛澄燕、展龄晶等云姝得意弟子都掺合进来胡闹，他才放大了胆。
出都出来了，左右也是违规，央及妍雪伴他回家探母。
于是回清云途中，两人有意放慢了驰速。剑灵出来人多，回去时又未免做贼心虚，谁也不曾发现有人中途掉队。
直到只有两人并骑，意味着这一趟偷偷摸摸大功告成，裴旭蓝才彻底放下心来。
“小妍。”裴旭蓝抬头凝望天上璀璨的星空，眼眸亮如星光，一缕向往不已的柔软微笑衔于唇际，“母亲她三年多没见到我了，也许一眼都认不出我来啦！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今晚回去！”
华妍雪微微一笑，她还记得幼时见过的那个华服女子，心道：“你突然回去不把她吓得没了主意才怪。云姝要她做的，也就是认你这个儿子，带大了送进清云，目的既已达成，你二人的母子情缘怕也就到此为止了。”
见他满怀憧憬，不忍打击，有意岔开话题：“真没想到，贾仲哥哥的嫂子竟然会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谷姐姐人很好， 可就怕谢帮主那一关难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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