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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灰——云十洲【完结+番外】

时间:2024-05-15 23:14:34  作者:云十洲【完结+番外】
  提着他的疯女人轻轻纵跃,跳出高墙,同时也打断了他思路。
  这冰衍院外,以他所知,该是有意无意藏着很多清云弟子才对,尤其在清云重量级人物远去之际,按理说应当加倍严阵以待。
  奇怪的是,非但未曾感受到预想中的虎视眈眈,那闯入冰衍的黑影甚至提着他大摇大摆穿梭在附近数条道路上,如入无人之境。
  同时,一种说不出的怪异袭入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懒洋洋,似软风拂体而过,使大脑昏昏沉沉,急欲睡乡长眠。
  一阵剑锋惊起沉沉睡意,白色光芒过处,慵懒点点碎裂。
  间不容发之际,疯女人急驰的脚步猛地收住,向右拧转,寒冷的剑意距雁志眼皮处数寸之距一闪而过。
  一击不中,第二剑、第三剑随之而来。
  疯女人喉咙里咕噜噜响了两声,她右手提着雁志,左手伸出,募然探入剑光里。
  这一记空手入白刃没什么奇特的,剑势不缓,看去很可能削去疯女人的半截手掌。然而,听到她发出咕噜噜的响声,偷袭之人突然一愣,剑光顿缓,那只入侵的手抓住机会,三指一扣,夺下了偷袭的剑,手指瞬间滑到虎口处,把对方牢牢抓住。
  “吕……”
  疯女人灰眼球里闪过一缕凶光,把剑掷入道旁草丛,随即把那个还不是很丰满的身子一把拎了过来,提在手里。
  黑影再度飞奔起来,提着两个人,仿佛也没花多少力气。
  行路渐险,许雁志看得明白,这疯女人在往清云园后面方向的群山而去。选择这样的路,意图很明显,是要带着擒住的两人,潜出清云!
  这一路上,那疯狂的女人似乎冷静下来,嘴里再也不发出各种呼噜叽哩的怪声音了,行路也变得更为谨慎小心,不时躲躲闪闪,在一路上的遮掩物间穿行。
  月色穿过枝叶,时有时无照射下来,许雁志被那女人倒拎着,努力歪转脑袋,来看偷袭被擒的那人。
  月光如水,照亮白玉般晶莹无瑕的侧颜,只是,这一刻这张动人的脸蛋上,写着极度郁闷,眼睛大大睁圆,樱唇微张,出离愤怒。忽一转眸,看清了雁志的脸,她怔了怔,突然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古怪神色。
  华妍雪。
  她刚才的表情与其说是愤怒,还不如说是有点类似小孩子向宠溺她的长辈撒娇,但见到雁志,眼底却有真切的恐惧一闪而过。
  “师姐认识那人。”许雁志脑子里掠过这一想法,“她在怕什么?――她是为我在害怕么?”
  那疯女人行动轻如狸猫,不知越过了清云多少暗设的防线,片刻之间,已然奔离清云十二姝所住的主建筑群,走上隐僻山道,穿入深林,渐渐两边密密麻麻皆是树木,交织成一片深影。
  她不停改换方向,故意挑林木丛深处走,任凭两旁枝叶时不时披离下来,刮到两个孩子身上。
  雁志身子倒提,姿势不舒服之极,头晕目眩,意识渐渐昏沉,忽觉丹田中一股暖气微微泛起,瞬间流遍了四肢百骸,体内那股无处不在的绞痛和冰寒之意大减,接着,手指动了一动。原来他不住运功与体内不适抵抗,沈慧薇临去时点他的穴道又出力不重,在这一阵狂奔起伏之下,血液循环,穴道竟尔自行解开了。
  穴道虽解,他仍不敢妄动。华妍雪在数招之内即败给这奇异女子,他自知远非其敌,只有静等机会,看这疯女人到底要把他们带往何处。
  心底,埋藏一个更深的理由:师傅逃走了,临去时点了他穴道,分明不欲泄露消息,自己这时叫破,很快也会发现师傅逃脱。草芥一生,死亦无悯,但是师傅啊,决不能再受到伤害。
  疯女人渐渐走入后山,行动上不再接连改变线路,显然已脱离了清云防线。所走之路愈来愈是荒凉,忽高忽低,但觉两旁树木事物不断倒退,这疯妇体力惊人,手提两人,奔速快捷无伦,丝毫不知疲累。
  前面屏幛突起,来到一座绝壁之前,更无去路。疯女人却似熟悉已极,一拐弯,转过石壁,从无数藤萝里低腰钻入,进入黑不透光的山洞以内。
  许雁志和华妍雪都立即感到极度难受。
  洞内空气混浊,徘徊流动着燥热轻风,吹在身上,反而无比窒息。
  而那女子一双灰色的眼睛,至此居然慢慢明亮了起来。仿佛,只有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才是她所安心栖息的地方。
  她身形无片刻迟疑,弯弯曲曲走入黑洞深处。
  脚边传来汩汩水声,这洞里居然还有水源。那女子走到水边,猛地跃起,双足一触石壁,随即弹身纵出,如此连跃连纵,足不点地,两边的石壁成了她行走的道路。
  微光一透,她自洞口跃出。
  出了山洞,非但没感觉外面空气的清新,反而,华、许两人不约而同脑中轰鸣,胸口犹如巨石重压,直欲呕吐,比之在山洞里反应更剧。
  星光下看那条小河,河水纯黑,难怪那疯女人不敢涉水而过。
  黑色的水,又沉又静,象是拖动着无数河底淤泥,水速缓慢沉滞,竟自无半些声息,绕着前面山谷转了一圈,缓缓注入一个幽深池子。
  疯女人走到这里,也仿佛有些犹豫,低头看了看妍雪,见她脸色苍白,看样子极不好受,冷笑着道:“小丫头,知道难受了,后悔多管闲事了吧?”
  这女子,自然就是自闭于清云静室后面的吕月颖。
  她与许雁志的父亲粤猊有深仇大恨,好不容易逃得生天,但已疯疯癫癫,非复昨日红颜。听说清云园收养仇人之子,忌怒焦心,这些日子以来,每逢月黑风高,每每窥探于冰衍院,她功夫既高,而沈慧薇行动受限,心事又沉,并未发现。依着她性子,早耐不住下手,毕竟顾忌着沈慧薇近在咫尺,此人虽然获罪,但迂不可及,决不容自己在她眼皮底下劫人而去。直到这天晚上,清云园高手尽出,吕月颖再难忍耐,即使冒险亦决意一试。
  冰衍院外看守值防比往常严密,吕月颖为减少惊动旁人的可能,发动魔蛊大法,使禁防区内如中梦魇。哪知潜入冰衍院,事情出奇顺利,沈慧薇忽然消失,仇人之子手到擒来。粤猊当年令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抓到他的儿子,大喜若狂,自然也不想干干脆脆就杀了他,心 中所想,便是赶快带着这小子出了清云园,方能随心所欲大加报复,把在他父亲手下受到的折辱和痛苦,成百上千倍地还诸于这小子。
  院外忽遇华妍雪,小小年纪,非但不为魔魇所迷,居然还有能力出剑阻拦,这一点始料不及,为怕其闹起来,一不做二不休,索性也顺手掳来。
  但如何打发这丫头,成了为难之事。
  她稍一凝思,向那河水注入的深潭而去。
第二三章 水浸碧天失仙槎 孤坟
  河水流经之地,两旁寸草不生,而在深潭附近的岩石缝隙里,长着一株无叶的光杆植物,顶端一簇拇指大小的紫色果子,累累如珠,迎风摇摆。
  吕月颖把雁志往地上一掼,伸手摘了一枚果子,塞入妍雪口中,见她脸色登时好看多了,自己也吃了一颗,这才提起两人,跨过深潭,向着前方一丛树林走去,至于许雁志跌得七荤八素更欲呕吐,自是不放在心上。
  将到树林,已觉有异。那片树林,看样子不是很深,但周围有氤氲雾气袅袅升起。
  不是林间轻雾,而是一种诡异的绛红色,淡淡香味,向三人袭面而来。
  雁志急闭气息,但那香味早有一丝丝逸入鼻中,脑袋里嗡的一响,就此人事不醒。
  醒来之时,他又躺在了凹凸不平的地面石上,肩胛、背部疼痛如火,猜度是被重重摔在地下,摔醒的。
  此刻胸中阵阵难受,如万蚁钻心,五脏六腑都似翻了过来,当真痛苦不堪。
  一侧头,附近乱石嶙峋,擒住他的那女子正在左近,伏低了身子,躲在一块大石后面。华师姐在稍远处,神情奇特,仿佛有些伤感,有些喜欢。
  他这才听见,四野寂静之地,有一缕哭声,若断若续,微不可闻。
  许雁志大吃一惊,想不到经过黑河水以及那个怪异林子两重难关,在这种荒郊后山,竟然会有这么一缕哭音,虽然极低极轻,但分明有十二万分悱恻哀苦,似诉平生郁郁,只是听了一两声,他心中便不期然浮起相同深切的悲哀,直欲放声一大哭。
  他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母亲尊佛拜菩萨,他小小的心灵耳濡目染,便也信得几分,想道:“莫非是怨鬼,生前不得志,在此啼哭?又或是神仙,特来度我脱离苦海?”
  哭声在耳,心头泛起似曾相识之感,那声音如此熟稔,如此亲近,声声入耳,心神俱动。
  忍不住向师姐瞧去,但见她清澈的眼睛里,早是泪水盈盈。
  他身子如受重击,为之剧震,终于确定了,那样伤心欲绝的哭声,来自于他的师傅,沈慧薇。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三年来,他尽管懂得了师傅深藏的无尽悲哀,但从未见过她稍有直抒胸臆。即使那天受了那样大的屈辱,喷薄的热烈,也只一纵即敛。
  但在这样一个奇异的、四周听不到半点声息,生机全无的地方,她哀哀恸哭,任自己压抑已久的情绪一泻千里。
  他躺着的这个地方,在大石最边缘处,脑袋向旁边微侧,从乱石缝中偷偷看了出去。
  云收雾拨,星月满天,清冷银辉洒在一片荒芜土地之上。
  方圆廿余丈的山谷里,四周绝壁寸草不生,堆满黑赭色石头,显得毫无生机。
  沈慧薇一袭灰袍,正是出冰衍时的装束,哭泣稍止,望着前面浅浅一g土堆。
  手指抚摸过浅堆,宛如抚摸最亲密的姊妹,朋友,亲人,悲伤已极的脸上,月光照出她一缕凄楚笑意。
  但听她低低语声:“瑾郎,你不用担心我,处境虽然不怎么好,但……我到这时才明白了你教我的。死谓轻,生谓重,生是漫无边际的承继。我半世做人懦弱,害你一生不幸。你最后予我的期望,定不相负。”
  她嘴角依然挂着那柔婉笑意,许雁志的眼泪却已涔涔而下,但觉天下所有的凄苦悲凉,加在一起,积成她这句沉甸甸的话语。
  “瑾郎,你可知道,你的孩子,也许尚在人间。我这次出去,想要证实最后一点关键,她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唉,我倒宁愿她不是,那孩子好聪明,可是太敏感,我平常一句也不敢多问,她自然不会嫌弃生身母亲,但是,能否接受现实?你当初弃儿,也是为此罢?”
  天风缓缓绕过她身周,吹动她的发梢,她的衣袂,连她温柔的眸子亦在闪动,不尽出尘。她惊喜地微笑了起来,手指捕捉着丝丝缕缕清风。
  “瑾郎……”她又低低唤了声,顿住,半晌,才说道,“倘若她是你的孩子,我怎么也会带她来,见见你,拜祭你这天底下最美好、最善良的女子,她的妈妈!”
  她肃容裣衽,向浅堆拜了两拜,神情间恋恋不舍:“我得走了,瑾郎,后会有期。”
  雁志一凛,想到这是自己唯一脱身之际,张口欲唤,惊觉:“师傅逃脱出来,本是怕惊动了别人,我一叫,岂不连累她被人发现,抓回冰衍?”念及沈慧薇这些天来神情态度,深深自卑:“她一早便恨我,我被人抓去,生死由天,何必求她相救?”
  随即想起华妍雪,若是错过这个机会,落在那疯女人手里,可能连累华师姐一起糟殃。
  几个念头纷至沓来,乱轰轰交织成一片,眼见沈慧薇行将离去,不能再有迟疑,才欲呼救,一只手陡然掐住他脖子,狠狠叉了下去!
  吕月颖灰色的眼睛凶光毕露,毫不容情地用力死掐,病弱少年在她掌底只挣得一挣,面红耳赤,当即晕了过去。
  吕月颖平时疯癫若狂,大喊大叫,这当口极其沉得住气,直待沈慧薇去得踪影全无,方从大石后走出。
  到了这里,她再无顾忌,首先解开华妍雪穴道,低声喝问:“臭丫头,你干嘛躲在冰衍院外头?”
  华妍雪穴道方解,更不理会于她,自顾跃出石堆,径自向那个沈慧薇跪过的土堆奔去,见那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土堆,说它底下埋了个人,怎样也瞧不出来。硬说有何异样,便是在这赭石满谷的地方,这一g黄土之上,堆积了几颗雪白光滑的石子。
  吕月颖慢慢走来,向土堆拜了两拜,原本满脸乖戾凶残之色,竟也转出几分柔和。
  “唉,三姐,想不到我还能来拜你一拜。”
  华妍雪身躯微微一颤,低声道:“这里面是三夫人?”
  她到清云日久,掩埋得再深再紧的往事,也禁不住透出一线风声。早就听说三夫人,和慧姨当初亲密无间,形影不离。相传三夫人是自有清云以来最为美貌的女子,这两年清云风生水起,后起之秀相继崛出,但云姝往往叹息,意思说资质上要胜过上一代慧、瑾的固然是没有,至于容貌,更没一个堪与三夫人比肩。
  三夫人的印象就此旋绕不去。她和慧姨极好,她突然故去,她身世迷离。这些,不但成为了一个谜,更成为华妍雪心头重压。
  今夜听得沈慧薇亲口说出那些话来,字字句句都象指着自己而言。难道,预想果然成真?!
  吕月颖见她发呆,奇道:“小丫头,怎么啦?莫非还没从树林子那的瘴气里恢复过来?”
  华妍雪缓缓道:“我在想,三夫人为什么自尽?”
  吕月颖目光中锋锐一闪,沉声道:“我也不太清楚。一开始她被逐出了清云,后来大家把她救回来了,可能对她不好吧。她可不是慧姐,不会一味忍受。”
  “逐出清云?为什么?”
  “嗯。”吕月颖注视着浅浅墓穴,这一刻目光温柔,似是生怕接下来说出的话惹恼了地底下长眠的人儿,――
  “她所犯罪名是:杀害清云开派的祖师。”
  华妍雪惊得张大双眼:“她一定是冤枉的?”
  “人证俱全,她供认不讳。”
  “那……她岂不是个大大的恶……”
  吕月颖恶狠狠打断她:“少胡说!三姐为人,一生坦荡,无愧于天地!她要是杀了那个什么祖师,那个什么臭祖师就一定是个大恶人!”她原非清云出身,对那个开派祖师亦毫无顾忌,然而接下来语音略沉,“可是,那样大一个罪名,又有谁肯就此放过了她。”
  华妍雪怔怔的,伸出手来,抚摸着那土堆。三夫人有罪没罪,她也不怎样介怀,只有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愫,萦绕在心间。
  “你是谁?你是我的母亲么?若你是我的母亲,小妍就在这里,你能不能带给我一些讯息?哪怕……轻轻的唤一声。”
  土堆亘古不动,白石冰凉,连得风声,也霎时静止了。
  未曾听见她心底呼唤。
  华妍雪好不失望。
  吕月颖颇不耐烦,心想沈慧薇既逃了出来,这个地方就成了最容易给人搜到的所在,必须得快些离开。瞥见地下昏迷不醒的许雁志,旧怨募起,抬脚便向他踢去:“臭小子,我叫你装死!你敢在我面前装死!”
  华妍雪惊叫一声,怒道: “吕……阿姨,你做什么?”
  她剑已丢失,就算长剑在手,也明知决非对手,仍旧不顾一切扑上去,挡在雁志前面,朗声道:“不准你伤害我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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