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场后唐小柒送信进来,不巧陶正礼在后台等张慧清里间卸妆,唐小柒探头探脑,送来了这封信笺。
陶正礼笑着想接过来,唐小柒记着安茹的嘱咐,没有给伸手而来的陶大少,他对陶正礼道:“不敢劳烦陶少爷,我就在这里等着张老板吧。”
陶正礼瞥了眼他手上的信封,正是“林氏钱庄杨经理亲启”几个字。陶正礼不看则已,一看不由惊住,这这这,分明就是林宁的亲笔字迹。
她在泰禾商号工作这么久,她独特的仿瘦金体的字迹,他怎么辨认不出?
陶正礼心中咯噔一下,嘴上没有说出口,心中总觉得不可置信,喊了声“慧清。”
“正礼你等急了?一会就好。”听见张慧清的轻言软语后,她人就出来了,看到唐小柒问道,“小柒,你有事找我?”
“这是安茹姐姐送来的信。”唐小柒望了眼一旁的陶正礼,张慧清暗示他但说无妨,“她说一定要送到张老板您手上。” 张慧清拿了信,挥退了唐小柒,她看也不看,轻轻把信递给陶正礼道:“你看吧。”
陶正礼愣了下,指着自己说,给我?
张慧清重重点头。
陶正礼小心翼翼拆开信封,读了起来,就这么短短两行字,他居然好像有点不懂这话的含义。
他没有反应过来,头有些蒙蒙的,手指按住了太阳穴。
张慧清在一旁看得明白,她提醒他道:“林宁她还活着,此刻就在季园。”
她还活着!还、活、着!
陶正礼满脑子都过着这句话,这消息猝不及防出现,他又惊又喜又惧又恨,酸甜苦辣咸一股脑涌上胸臆。
第十二章 助推(1)
前天他才同父亲一起见了薛老爷,陶家特意送婚纱而来,坐在薛老爷的书房,薛老爷听说这部婚纱是陶家通过江城鼎鼎有名的万德商行从沪上拿到的定制限量款,到底是陶家掌权的大少爷成亲,说是要办得热热闹闹的,听起来挺盛大。
薛老爷的几位夫人都在传看婚纱。尤其是三房梅夫人细细摸着细腻得不能再细腻的纱,还缀着珍珠,她实在是爱不释手,很会来事,忙替薛明柳道了谢。
薛夫人冷眼旁观。她摸着纱的感觉却是相反,涩得不能再涩的心里,连触感都是涩的。这么靓丽矜贵,她没来由想到自己的婚礼,就这么简简单单抬到了薛家,转眼许多年。好也罢坏也罢,只怕好的也转变成坏的,而坏的部分只能更坏。
她甚至没有穿过一次象征圣洁的白色婚纱,看哪!盒子里还有曳地的白色头纱!
她越看越涩,越摸越滞,此时在这里带着说不出的滋味陪坐。可惜不是自己的,她只觉得有点绝望,再没有任何机会体会了。她的心空落落的,而梅夫人脸上本绽开了大丽菊盛放一般的笑容,忽然有股反胃的感觉,喉头不自觉有东西往上翻涌, 她把纱匆匆递给右手边的薛家小夫人,自己捂着嘴巴快步疾走。
她带走了薛老爷的担心。薛老爷愉悦的心情顿时晴转阴,他喊过管家,吩咐快去请医生来给三夫人瞧瞧。薛夫人心里“咯噔”一下,她本来刚刚回转的心又一次重重Y了一下,三妹这是……怀孕了?
她不动声色望向薛老爷。她有敏锐的第六感,似乎他是知情的。她把目光投向薛老爷,不错眼望着他。他的面皮上的表情很奇异,也很微妙,含着期待的喜悦,含着对梅夫人身体的担忧……薛夫人是过来人,记起当时自己怀明柳时,他有着几乎一样的神情。
她是浮在海上的人,木筏子换了一个又一个,然而每当她选择好,手中的东西不是翻了就是沉了,什么也没有落着。
这不是最可悲的是什么?薛夫人盘算过,现在自己的境遇实在可怜。再回归到薛老爷身边,三房梅氏这么一举动,她什么希望都落了空。真是靠山山倒,靠人人没,她把自己抱紧,天气真冷,冷得沁骨。
果然医生来后,薛老爷放了话,他说,现在三太太梅氏有孕,其他夫人休去打扰,一应用度单独支出,尤其是好吃好喝好玩的都紧着三房先用,这言辞之间,其他几位太太的同情眼光似有似无投向薛夫人。
薛夫人心里再清楚不过,就差把三房梅氏抬平妻了。她叹口气不得不从遐思中直面现实,想着想着不禁汗毛倒竖, 自己的地位其实是小宝和明桦给的,小宝因为是单传,而明桦是因为有显赫的夫君,就这么现实。
可小宝遇难,明桦郁郁。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转到了三房梅氏身上。梅氏疯疯颠颠的女儿傻人傻福嫁入云城陶家当大少奶奶,自己身怀六甲就有一半的希望是男丁,这日子怎的越过越遂顺。
红莺都看出来薛夫人内忧外患。她一定是有心劝的自己这一句的,薛夫人心想。
红莺说,夫人,您在薛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只怕树倒猢狲散,您不计划到时候下人都会欺负到头上来,大门大户的下人们最是七窍玲珑心,见风使舵更是家常便饭,夫人您要想法子挽回这一切。
什么法子,我要是有办法就好了。薛夫人道。
其实您要对付的,并不同时是梅夫人和薛二小姐两个人。
这话怎么解释?薛夫人听了话,果然带着疑惑望着红莺。后者则附耳悉悉索索说了好些话,听得薛夫人拧着眉,问道,真的要这样做吗?
红莺点点头,道,夫人我跟您这么久,您的事情我都看在眼里,您心里太苦了。红莺好歹都愿意陪您面对。
好姑娘,可我还是得想一想。薛夫人拍了拍红莺的手,欣慰望向她。
丫鬟红莺知道薛夫人的个性,不再多言退了下去。
从薛家出来,陶正礼避开和薛夫人的接触,哪怕是眼神,她望过来时,他都会飘然避开。这让薛夫人觉得心痛。
隔日,她在陶家商号留下狠话,逼着陶正礼来见自己一面,终于让陶正礼答应和她用午餐。
薛夫人精心准备,约的还是锦阳饭店的顶层观景厅,这个给她带来美好回忆的地方。薛夫人换了身雍容华贵的毛皮大衣,挎着最时兴的小皮包,头发亦烫了个时髦的卷,容光焕发进来。
陶正礼来得晚,她坐定好久,点了菜,眼睛望向窗外等着。这里是云城最适合观景的地方,大片的房屋瓦舍都尽收眼底,登高远望果然令人心胸开阔,“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只是今天她和他能不能更上一层楼,她想起来心情不免忐忑,没心情观赏。
陶正礼进来了,他见到她,早没有笑意,三两步迈进来,停在她的面前,直直盯着她。
“事到如今,您还要同我谈什么?”陶正礼阴沉着开口。
薛夫人抬起头想对他笑道:“你来了,先坐下来慢慢说吧,来,喝口茶。”
她看出了他脸色的不对,想和缓一下气氛。陶正礼根本没有给她这个机会,他直接道:“薛夫人,您猜我来时见到了谁?”
“谁?”
“我的好同学、薛小宝曾经的跟班朱秉德。他听说我要娶薛家二小姐。您可知他告诉我了什么吗?”陶正礼板着脸,黑着面道,“他为我可惜,说我娶了个不洁的女人,于是我奇怪他怎么知道这件事,便细细问过他。您道薛明柳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他在关键点截断下来,引得薛夫人往下问着,“怎么发生的?”
“全拜夫人您所赐。他说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您出口气。我真没想到您是这样狠毒的女人,连自己的小辈都不放过。薛明柳名义上也是您的女儿哪!”陶正礼把话全部说透了,只听得薛夫人愣住了。
“我没要他下手做害薛明柳的事情,我说了不要伤害她,陶正礼你要相信我。”薛夫人辩解道。
第十二章 助推(2)
陶正礼的话像惊雷震在她耳畔。她气急让朱秉德教训明柳,却不想自己陷入其中,沾染一辈子洗不掉的“污点”。她好悔!
“我承认认识薛小姐,不过是我爹和薛家接触,让我娶位门当户对的夫人。爹让我娶,我不会不从,于她我自会相敬如宾,实在不知道哪里会让您起了这样深的误会,我自问上次鸣凤班前见面和您说个明白清楚,您就该清醒了。
为什么您如此容不下薛明柳?她好歹也是我没有过门的夫人,您想动她得问过我吧!我真是万万没有想到,事实竟然是这样,她竟会栽在她狠毒的嫡母手中!”陶正礼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串话,把积郁在心里的对薛夫人的不满一股脑倒了出来。
他的话字字句句都在戳薛夫人的心肺。侍者把菜端上来,她似乎被自己平素喜爱的宫保鸡丁呛了一下,心中憋闷无处撒气,对着侍者吼道:“这是什么味儿,拿下去重做!”
这句话让陶正礼越发鄙夷,侍者见到她是 VIP 客人,不敢得罪,忙道了声“是”,重新端了下去。
“陶正礼,我知道你怨怪我。薛明柳的事情,不是我的本意……”
“您现在道歉有用吗?薛明柳已然疯疯癫癫,遂了您的心意。如今,她是废了。”陶正礼继续不留情说道,“您该称心如意吧。”
薛夫人被他说得一梗,蹙着眉头问:“我在你心里就这样不堪?”
“送您一句话,听其言观其行。您做得出,反问我怎么想?”陶正礼反问,他习惯地把手收进裤袋里,“您做得这么绝,您认为我该怎么想?既然在乎我的想法,就不要不顾后果做下这些腌H事。”
“你……一点点都不相信我?”薛夫人还不死心。
“对。一分一厘都不信。”陶正礼正色着她,“我再多呆一分钟都觉得恶心。话尽于此,您也不必再约,我也不会再同您见面,您好自为之。”
他甩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
剩下薛夫人脑子里不断过着他嫌恶的表情,一恍惚她似乎看见在这个厅里浮现出的薛少爷。他居然也带着和陶正礼一样憎恶的神情,漠然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我不想这样,小宝,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她在陶正礼关上门时吼了出来,痛痛快快地大吼一声,发泄一般。等她喊完这句话,那现身而出的“薛少爷”居然一下子隐身掉,再看不见。
她顿时痛哭起来。她明明白白知道,今天他和自己彻底做了了断,虽然早就预知会有妄想消失的那天,只是没想过会以这样残酷的方式,没有温情,没有爱恋,甚至一点安慰都没有,有的只是嫌弃,只是痛恨和鄙薄。
她的情绪都随着泪水倾泻下来,过午后时间好像走得格外快。她在厅里坐了很久,哭过后愤怒地拿起茶杯摔在地上,声响惊动了侍者,他敲了敲门,薛夫人继续拎起盘子,往门上发出声响的地方砸过去,发出“嘭”地碎响,伴着“滚”的呼喊,吓得侍者不敢进来。
哭过砸过发泄过后,她冷静下来。薛夫人压抑许久的桀骜心性激发起来。爱的尽头就是恨,她现在恨他羞辱自己的感情,狠毒又如何,自己总归在陶正礼眼中已是这样的人,就索性做开去。
“你到哪里去了?”同样的问话从满脸写着不悦的薛老爷嘴里说了出来,“今天我中午在家宴请野诚公司的刘先生,唯独不见你。我要你这个夫人有何用?连门面都不会撑!”
“老爷,不要责怪大姐吧。”三房梅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楼来,语带双关流转着炫耀和讥讽,“大姐她最近心情不算很好。”
梅氏说这个话时,瞥了薛夫人一眼。心情不好,岂不是说她自己争风呷醋?妒忌三房独宠,嫉妒三房怀有身孕,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看起来心情不好的?
果然薛老爷就着这个思路顺了下去:“她有什么心情不好,我是短她吃还是短她穿的了?”
想了想接了下去,话音很重,他转脸对薛夫人道,“你就应该好好向梅儿你学学,这么多年越活越回转了,连夫人都不知怎么当。真是给脸不要脸,实在不行就给我腾出这个位置。”
薛夫人在薛老爷这里吃了枚炮仗,有口难言,直至难受无法抑制,眼睁睁瞧见得志的梅氏挽着薛老爷在自己面前走过。
她的手攥成拳,提了口气进了房间,一眼看到正在房里收拾的红莺,想起她之前对自己的话,开口道,红莺,你给我说的事情,我想了想……
夫人您想通了?红莺心思玲珑,不需要薛夫人言明,便自己接过话茬。
“就照你说得办吧。”薛夫人无力点点头,是和否,她早就避无可避。
季远凝和邢涛为了薛明柳的事情忙碌开来。邢涛负责金兵部,他手腕一向强硬、嫉恶如仇为人仗义,金兵部都是些在外打杀的汉子,邢涛在他们之中很有威望,查来查去,出任务的互相指认,得不到若合符节的时间地点,因此一无所获。 另一边季远凝的礼户部也在自查自纠,御城巷薛明柳受害当天不在礼户部的人,经过一番审查后,有几个帮众的确有嫌疑。 季远凝把他们分开审问,时间地点都对不上,季远凝又把他们集中一起,不理不睬,暗中听他们聊天。 有一个胖子说,诶诶诶,锦阳饭店的老八发达了哈,最近馆子下得勤。 另一个人接口道,你莫说他真是发达了,前几天请我去他家吃饭,都有大鱼大肉的。唉,那个剁椒鱼头是真的香,想想都流口水。 ――哈哈,你别是吃的老八从锦阳饭店带回来客人的剩菜吧。 ――说啥子呢,你们还真瞧不起他。喏喏喏,这么大的胖头鱼,现买现杀。 ――哟,那可真是花不少钱。你们说,这老八不过是饭店的小跑堂,哪来的钱? 几个人都摇摇头。 胖子道,管它怎么来的钱咧。他请客吃好喝好玩好不就得了,想那多做么斯。 立马有人丧气地提一嘴,就是我们在这里,啥时候可以出去啊。 顿时几个人都不响了。季远凝等了会凝神再听,他们在谈薛明柳被害那天去了哪里,细节没有,七七八八倒有吹牛之意。 季远凝想想,老八恐怕是疑点。他找出老八在礼户部的旧档案,老八原隶属王堂主的旧部,还是王堂主的得力属下,看得他心念一动。 是时候找老八谈谈了。 他单独留下老八,只说经过自己考察,他可以胜任堂主。老八心花怒放,昏了头张狂道,感谢季先生大德,这次必须在锦阳饭店请礼户部的人吃饭。 季远凝笑道,礼户部这数十号人,怎么着在锦阳饭店吃饭也得包下几间包厢,你哪里发了财,可以介绍给我么?
第十二章 助推(3)
老八自责自己失言,恨不能打自己几个大嘴巴子,连忙打圆场道:“季先生玩笑了,我哪有什么发财门道,都是家里人给我留的一些私房银钱,只是在大家面前有点面子罢了。”
“可据我所知,你父母早亡,像样的亲戚也没几个,如何又冒出来个有钱的亲戚?”季远凝继续刨根问底。
“是,是最近联系的远方亲戚,一直在外面做生意的。”老八低下了头。
季远凝并不点破老八的心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你可要省着点花用,挣钱不容易,亲戚给的钱也不是大浪泼来的。”
“季先生教训的是。”老八舒口气,幸而季先生没有往下问,否则不一定能圆上。
“既然我要提拔你为堂主,那么最近有件事需要你做。”说着季远凝就把正在查御城巷的事件同老八说起,让他保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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