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宁尽心工作,进步飞快,虽然她的肚子一天天肉眼可见的变大,人的精神却提振不少,甚至连面色都红润起来。
林宁安稳后,心头第一椿事,便去请仇姑娘。她说,我林氏给你开比这里高的薪水,我知你识文断字,你做我的帮手如何?
她很关心仇姑娘,还在祁氏成衣铺做助理的时候,特意暗暗留心过她有没有受欺负。
那时她站在浣洗间门旁悄悄观察,总觉得仇姑娘心中充满不甘,她一定不属于这里,她决心为她换个环境。
终于她拿到林氏,有了话语权,她也需要帮手。
哪知一提这个话,仇姑娘都是拒绝。她说,不,我不去。我喜欢在祁氏的后院浣洗衣物,那些同事我都认得,他们和我都相处得很融洽。
第二次,林宁又来请她,她还是拒绝的话语,她说,不去。你再来说我翻脸了啊。
林宁憋了好些天,她为仇姑娘辟出来专门的工作间,等她同意就带她来参观上岗。她再次到小屋里和仇姑娘商量,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掰开揉碎了,换来仇姑娘第三次拒绝。
仇姑娘说,不,我这个样子,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你刚上位不稳,多的是人想抓你的把柄,你没必要为了我,承受不必要的风险。而且,我想靠我自己,倘若我靠你因此富贵,我都会瞧不起我自己。我救你的时候,只觉得你我同气连枝,根本没想过你要回报我什么。我言尽于此,你请回吧,你再不谈这个,我还当你是朋友,否则,你可能再找不到我。
林宁只好悻悻离开。仇姑娘在楼上望着林宁出门上黄包车的身影,眼神看不出懊悔与否。之后,仇姑娘再没有被房东催过房费,她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心中还是涌上了一股复杂的暖流。
第十八章 敲棋(5)
邢涛留下陪他,医生看过后, 邢涛帮着忙前忙后,等人都出去了,对他道:“小季,五爷明显偏袒傅石。你察觉没有,五爷出任舵主后,有些变了,我都摸不准他的想法。”
“邢大哥,你有所不知,其实这才是五爷的真实个性。”季远凝跟着邢涛的思路走,低声道,“我了解五爷,这么多年,他真正隐忍。这舵主位置,其实是他的目标。”
季远凝谈起帮中事,思路清晰:“他提拔傅石,给金兵部于他,礼户部于我,这是一招出乎意外的人事变动,我以为他会把金兵部交给邢大哥你,没料想他着意提拔傅石,而这深层的目的,不过在克制我。”
“小季,你会不会想多了?”邢涛问道,“我虽在五爷身边担任警卫和负责所有的内务,这个职务我也当得。”
“唉,邢大哥。傅石是五爷一手培植的,暗卫出身,熟练度和警觉度不比你邢涛好?”季远凝微笑起来,“你们两个换一下,把傅石摆在明面上,公开表明制衡我。而五爷对你邢大哥的看法改变,也和我有关,他认为你屡次不通报暗地襄助我,立场不再坚定。因此傅石必然会和我有矛盾,即使没有阿宁这件事。
“这么说,林小姐,是最好的契机,也是必然。”邢涛领悟了,其实不用季远凝说破,他自己也感到莫五爷心思深不可测。
季远凝点点头,他叹口气。这就是他为何对帮里的事情热衷不起来的缘故。他不怪莫五爷,毕竟自己得过顾山主的印信,不论谁作下一任舵主,都会对自己耿耿于怀吧。
邢涛读出季远凝热情的消退,跟着叹口气。
“邢大哥你说,如何某天我不得不急流勇退,不再是季先生,我该干什么,在哪里……”季远凝自己喃喃自语,他在问邢涛,亦是问自己。
“小季,本帮创立以来,除了死走逃亡,还没有能退出的,你当是菜园门,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岂能如此简单!这种事情不会有人逼你,不要再想了,更不要同别人讲。”邢涛洞悉季远凝的想法,不敢往下想,拍拍季远凝的肩膀,截住他的话头。
“我懂,谢谢邢大哥你的提醒。”季远凝道。
季远凝 到底年轻,不消许多时日,外伤好了许多,只是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自然还是需要卧床休养。
邢涛公然站在季远凝这边,常常来季园探望,有时候也会遇见端饭送药的安茹。他眼见安茹也会愣一下,恍神。
等季远凝再好一些,邢涛有意开他玩笑:“小季,我说你艳福不浅好呢,还是旧情难忘好呢?你这不多时日,就找了个林小姐的‘替身’放在身边,你是打算解馋呢还是当饭吃呢?”
“都不是,安茹她在阿宁在的时候就在季园伺候了。”季远凝听这话急了,“我和她可什么都没有,你这张嘴可别乱说,我还打算给他找个好人家嫁出去呢,切勿毁人清白。”
“哎哟哟,只同你玩笑罢了,当什么真,我知你心中只有林花一朵。但旧情难忘也不算一句玩笑,说真的,假如林小姐还在世上,她会干些什么呢?”邢涛好奇地猜测着。
“她的心愿是回江城。她即便活在世上,继承林氏钱庄,我觉得单靠她自己单打独斗,难成气候。”季远凝摇摇头,“她一定也不在玉溪庵,否则傅石藏起她还来不及,如何肯这么高调?假如她活着,她不会离开云城。老实说,除了我,还有个人定然不放她走。”
“谁?”邢涛好奇了,没料到林宁仿佛一枚炙手可热、鲜美无比香喷喷的山芋,这个也惦记那个也挂心。
“这就要从以前说起,你知道姚阿杏是我和阿宁在旧巷小楼里的邻居,那时候我们就认识姚阿杏了。”
“难怪当初姚阿杏一口咬定你,还说得那香艳场面真的似的,啧啧啧……”邢涛望着他讨打似得笑,估量季远凝现在也没有那个气力。
“阿宁因为想考江城大学要走,她买通姚阿杏假扮成她的样子,结果一出巷子口被人接走了,接到一处宅院里被人用我的名义威胁她,不让她离开。我听她回来抱怨后,私下追查过此事,顺着蛛丝马迹,发现威胁她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陶家大少派的手下人,可见他那时就留心阿宁,想留她在云城。所以,我为什么不让她出去接触人?我千算万算,百密一疏。
就算她活着,大概率在云城,只是隐姓埋名还怨着我罢了。我打听过,陶家大少因为生意缘故不在云城,可见他也没有找到阿宁。”季远凝把存在心中良久的想法向邢涛和盘托出。
“那么,她还有什么可能存在的地方?我找了这么久,应该没有什么疏漏的地方。”邢涛再次追问,他带着疏解季远凝的心态,和他闲聊着。
“对,我怎么忘了这里!我们没去鸣凤班。”季远凝经邢涛抽丝剥茧的提问,暗沉乌墨一般的眸子闪过一丝精光,“现在你陪我去。”
季远凝就要起身,虽然今年天气热得邪门,他到底受了伤,还是披上件薄风衣,抓顶礼帽就往鸣凤班去。
鸣凤班上演新剧《夜梦戴冠》,张慧清扮演的王梦兰正恹恹手撑桌案沉沉做戏入幻梦,口中唱道:什么人半夜三更叩茅舍,什么人柴门外七嘴八舌……
刚开场,季远凝来得正好,寻了池座的座位,要了茶水点心手巾,和邢涛慢慢细细听。
阿宁喜欢了这么久的楚戏,自己还是第一次能安坐下来好好欣赏一场。他微觉后悔,当初阿宁在时,没能和她一起听过一场戏,如今她不在了,才有心思把她喜欢的都经历一遍,可惜时光不倒流,旧日温馨不会再有!
季远凝的手指在桌上不自觉敲着,他真心把自己融在戏中,方觉张慧清嗓音清透,不愧为鸣凤班台柱子。邢涛敏锐四处探看,只见戏场人满为患,更多的人为了节省票钱,在外围环着圈买站票听戏。
“等会散场,准备花牌,祝贺张老板新戏开锣满堂红。”季远凝凑过邢涛的耳朵,和他小声商量着。
张慧清在戏台上,只用眼睛一扫,季远凝和邢涛都在前排池座吃茶点悠然听着,张慧清顿时心生不悦,暂时压住这股情绪。
那夜她远远望见他推林宁下水,不太真切,但那人的身影,直觉告诉她就是季先生。然后她看草中一动,跟着也下到桥墩的岸边,正好给邢涛来了一记闷棍。
林宁“死”了,季远凝这个杀人凶手还逍遥法外,什么世道!
张慧清险些咬错了几个字,幸亏她舞台经验足,慢慢转圜回来,依旧是满堂彩,连季远凝都往台上抛洒银钱。唱完这场,张慧清正式谢幕下台,对班主道:天门山的季先生若来,让他们走,我不想看到他。
季远凝吃了班主的闭门羹,客气道:我这花牌定了又不可以退,且让我随从放进去吧。于是邢涛挥退扛花牌的侍从,自己给季远凝做了个眼色。
刚扛进去,张慧清在门口叉腰而立:“我不稀罕他季先生的东西,他让林宁都没办法入土为安,你们给我抬出去。”张慧清这一声娇叱,后台的都出来围观。
邢涛也是个硬杠的,他直接放下花牌:“要不要是你张老板的事情,我拿都拿来了,岂有拿走之理,你自己处理。”他眼光快速掠过,这里面的人,没有林宁。
邢涛不在意张慧清的脸色,拱拱手开门出来,转告了季远凝张老板的话,递给季远凝一个信号,鸣凤班没有林小姐。
季远凝吊着一丝希望,被邢涛一句落了空,他不再说什么,转身的风衣下摆甩出一圈落寞。
第十九章 错落(1)
陶正礼把云城生意处理完毕,给陈泽交待好,返回江城,陪林宁来到林家宅邸。 林宁是来收房的。警局对二萍的案子侦办得认真仔细,连着数日的吃苦,大小曾董熬不住,主动交待了如何骗取二萍信任,误以为她是林宁,带着她最后到玉带桥附近,命令仆人们下手杀害并埋尸的全部经过。 陶正礼作为原告,提出巨额赔偿。一个丫鬟的买命钱不过尔尔,事情本可大可小,上峰旨意打击各种人口非法交易,更不允许对仆佣乱用私刑,小曾董的事情撞在枪口上,左右立成典型,于是顺水推舟,小曾董不得不付出代价。
小曾董叫苦不迭,他们全家从来都是顺境,哪里尝过赔钱的滋味。日常亦是大手大脚,一时之间拿不出许多现金,四处借钱碰壁,大曾董自身难保,更哪能顾忌兄弟。
林小舅母无奈,她只好转卖房屋,打算带着女儿们,在林大舅家里暂住一段时日。
这幢花楼街的洋房,就被陶正礼收入囊中,物归原主。 他拉着林宁上车,说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们出现在林家乌漆铁门前,林小舅母早得到通知,说购房人今日要来付款收房签契约,她带着希望早早迎候在门口。 车绕过西洋风格的喷泉池,停驻在大门口。 陶正礼望了望外面,林宁疑惑问道:“你带我来这里是?”
“嘘!”陶正礼有心给林宁一个惊喜,所做所为都瞒住她。自己打开车门先进来。 “怎么是你?”林小舅母一眼瞥见他,气不打一处来,脑子发热,吩咐手下道,“快来人,把他们给我撵出去。”
“夫人,你真的要这么做吗?”陶正礼不惊慌不意外,淡定地面带笑容道,“我给的订金可不菲,你收的时候就没有听说毁约需要双倍赔偿么?我想,现在你们急需用钱,此刻毁约不是明智之举。” “我根本不知道是你签了意向,要买这栋房子。”林小舅母又悔又怒。
“你想一想,这栋房子在市面上名声可不算好,我愿意买,还出这么高的价格,错过这个村可没这个店哦。”陶正礼一只把手抄在裤袋里,这细微动作,他根本满不在乎成交与否似的。
此话一出,林小舅母叹口气,她有点哀求问道:“陶大少,你看在我两个女儿的份上,为什么还对我家下这个狠手?” 陶正礼没有说话,他的目光望着向自己走来的林宁,满眼柔和。他快速过去,有意牵住她的手。
“这就是答案。”陶正礼镇定自若答道,“小宁她是我的未婚妻,你说我要不要为她讨个公道?”
“你来了?是来看我们的吗?”凤莲根本没在意,她什么都不知情,只是快速而雀跃地奔跑过来,带着一阵香风,攀住陶正礼的手臂摇一摇,唤一声“陶哥哥。” 陶正礼慌忙甩开了凤莲的手,他转头正和凝视自己的林宁对视,林宁见陶正礼和凤莲表妹熟悉,不免泛起疑惑,秀眉情不自禁地蹙着,她有点看不懂陶正礼。
玉莲慢了一步,在大门口一眼盯住了他拖着林宁,百般呵护的模样。
“凤莲玉莲,他不是你们什么陶哥哥。你只是在利用你们!”林小舅母脱口而怒,“你这个可恶的男人!”
“指责别人时要先找找自己的原因,你说得对 ,但是你们应该先想一想,坑害你们的外甥女,甚至趁着她孤身一人时杀人灭口,这又是什么样的行为?你们有对女儿们做出什么榜样,指望我会喜欢杀人犯的女儿么?依我看,你家的女儿们摊上这样的父母,真的是可怜。”陶正礼带着惋惜的声音,这一番解释,林宁忽然懂了,她配合着他。
“舅母,我还叫你一声舅母。现在你们应该腾出这栋房子了,你们占得够久了,用一栋房子洗清你们的罪孽,太轻了。俗话说杀人偿命,如今只是拿钱偿还,并没有偿命,二萍的家人失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女儿,你也是养孩子的人,却肆意玩弄人命,舅母,你也有女儿们,别人家也有女儿,难道别人的女儿就这样轻贱么?”林宁话音高亢起来,这话说得林小舅母无地自容,而凤莲玉莲更不可置信捂住嘴。
凤莲问道:“妈妈,父亲他真的杀了人?”
“别听他们瞎说,你父亲他有地位身份,怎会做出这等事情!都是外人编排,你表姐头脑不清楚罢了。”林小舅母辩解道。
“此事我最清楚,不必拉扯小宁。两位小姐,小曾董的事情,法庭自有判决,不需我多言什么。既然今天来收房,按规矩签合同,你们正式把款子付了,是非自然了当。”陶正礼牵着林宁,小心翼翼护着她的肚子,两个人往里走。
林宁越走进去,越生感慨,她虽长期没有回过家,到底记得房中布置。而今被小舅舅一家弄得不伦不类不中不洋,俗气盖过了典雅,她不住摇头。
“收回房子后,全由你安排。”陶正礼望着她,笑容从心底荡漾,从心灵的窗口流泻出来,掩盖不住。
玉莲看得真,因为她就在门口,陶正礼眼里只有林宁,她敏感地领悟,自己跑回房间。少女感觉编织的幻梦硬生生被林宁这根针刺破了,她只有无奈地蒙住头痛哭起来。
事已至此,不由得林小舅母愿意不愿意,等了会保人来到,陶正礼取出合同,钱款交换了房契,他当着所有人的面,郑重递过房契,对着林宁单膝跪地道:“小宁,我一直等这个时间,亲手把这个交给你,我想讨你一句话。”
听到这里,保人告辞,林小舅母自己上楼收拾。林宁的脸一下绯红,她半晌不语,想想扶起他: “陶正礼,你先起来吧,听我说好吗?” 林宁的语气温婉柔和,她的声音似乎有股魔力,陶正礼顿时没有那么坚持。林宁明白他的心思,有意避开道:“你给我做的每件事,我都没齿不忘。我现在刚刚入职林氏,手上周转不多,待我有钱了,你这些花费该由我出。”
“我说的不是钱,小宁!”陶正礼有些急切。
“……”林宁没有接口,一双纯真的眸子故作不知凝视他。
陶正礼叹口气,他先低下声气:“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给你时间,希望你能考虑考虑我,小宁。我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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