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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步，简被带着，也没入了水中。
有一种轻微的突破感，像穿过了一层雾做的帷幕，眼前瞬间阔然开朗。
沙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高耸且清秀的山。
他们正站在山脚下的茵茵草地上，周围有三五成群的树，有鸟鸣，有花香，世界一下子从一无所有的荒漠变成活色生香的世外桃源。简喃喃道：“当年陶渊明闯入的地方莫不是你家？”
源霖笑道：“不是，你才是我有记忆以来第一个来到这里的人类。”
简朝四处望去，又抬头看天，天空的颜色也和刚才不一样了，是很浅的水蓝色，简活了快三十年，从来没有见过天空能呈现出这样澄澈到圣洁的颜色。
太美了，简心里升腾起巨大的感动，逼得她眼中含泪，伸手擦了眼角好几回。
傻乎乎地看了许久，简才回过神来问：“这里连天空都是裴羽先生变的吗？”
“是呀，族长爱漂亮的东西，有空就调整一下这里的景观，所以这里的一切都很美，晚上还可以看到银河一样的星空，比人间的万家灯火更璀璨。今晚陪我一起看星星好不好？我也挺想念的。”
“好。这些花花草草还有树啊鸟啊，都是活的吗？都是神仙吗？”
“有些是精怪，有些只是单纯的花草，有些则是族长变出来的。神族有很多容易修炼成精怪的动物植物家族，但也不是全部成员都能修炼成功的，其中习惯于留在族长结界里生存的家族中无法成为精怪的成员，就在这里经历岁月枯荣生老病死。”
“噢，那你呢？你说过你没有家人是精怪，你也在这里生活？”
“是，这里也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单独生活的精怪，加入神族的年轻精怪很多都会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听族长的教导，之后有些会选择搬出去住，有些会选择留下来，我就是选择留在这里的精怪，时间长了，帮着族长处理一些事，担了一些责，就更不会轻易离开，所以一直住到了现在。”
“在这里的生活如何？”
“挺好的，和做普通山羊的时候比肯定是更自由更轻松，和在你家里住的时候比，又会显得过于宽广。”
简失笑道：“你别因为在我面前就这么说，哪有人会嫌自己的家太大的。天高海阔的才好呢。”
“有你陪着才会显出天高海阔的好来。不然我总会觉得那些全都不属于我，和你一起才能感觉到它们其实可以属于我。”
“这话很重哦。”简提醒道。
“嗯，但是实话，归属感是需要一个来源的，就像爱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支点一样。有灵智的生灵很难做到什么都爱，不爱的时候只能泛泛而活，那样不会产生所谓的归属感，左不过是依着天性和惯性活下去罢了。”
一只嫩黄色的小胖鸟扑腾着翅膀飞过来，啾啾啾地落在源霖肩上，源霖偏头听那鸟啾啾嘤嘤一会儿，点点头，那鸟便又扑腾着翅膀飞走了，走之前在简的帽檐上用小爪子挠了一下，像是在和简打招呼。
“它说了什么吗？”简问，并摘下帽子收好，这里的阳光控制在刚刚让人觉得舒服温暖的程度，不刺眼，不炽热，简觉得她这么一个四体不勤又怕晒的久坐人士也可以完全投入到阳光里。
源霖答道：“没说什么，对你表示欢迎而已。”
“啊？”
“小黄鸟是族里的传信鸟，它来告诉我说大家都知道你过来了，都在欢迎你。”
“大家指的是这里的所有居民吗？”
“对。”
“……倒也不用这么热情，我想低调点的。”
“你一进结界大家就都知道有人类来了。”
往前走了一段路，离那座山还是有很长的距离，源霖看简走累了，问她：“直接飞过去好不好？可以大致看看这里的景色。我也很久没回来了，都有点忘了。还是你想我施法移动到山里？”
简犹豫不决道：“我也想看看一路上的景色，可是我怕高。”
“抱着你飞怕不怕？我放慢速度，也不会飞太高。”
“嗯，应该可以。”简乖乖地朝源霖伸手。
源霖笑了一下，俯身将简横抱起来，简温顺地搂着他的脖子，说：“你慢一点啊。”
“好。”源霖笑着应道，想还是偶尔出来走走比较好，在人间生活的时候简从来不会这么依赖他，每天都像在外面东征西讨的简将军温顺下来的模样真是可爱。
在源霖怀里待得挺平稳的，简很快克服了对飞行这种不习惯的移动方式的恐惧，睁开眼往前方看去。
凑近了那座远看眉清目秀的山时，简发现它其实很复杂，山里居然藏了各种各样的地形地貌，错落分布，其中生活着不同种类的动植物，想是裴羽那位尽职尽责的族长为了满足不同生灵的习性安排的，真是难为他了，简看见了一块存在于一面大湖中央的沙漠时，不禁对裴羽的创造力心生佩服，但觉得研究地理的老师看了会晕倒。
源霖先带简去见了裴羽。
两人直接在裴羽居住的三层小木屋前降落。简一看到这间木屋就喜欢，这绝对是世界上最精巧可爱又与豪华不沾边的小木屋，和人间那些爱玩田园风光的俗气有钱人不同，它是真正做到了与自然融为一体，而不是让自然迁就它。
源霖牵着简从正门走进去，内里布置得像个花园，还错落分布有粗细不一的枝木，像是从哪棵大树身上借了一小部分过来，其上正常生长着绿叶，不繁盛，但很健康。简想起源霖说过裴羽是只凤凰，凤栖梧桐，他以前应该挺爱待在树上的，所以家里才会做此布置。生活方式和当鸟时不一样了，也不妨碍他看着曾经喜欢生活的地方开心一下。
裴羽就站在客厅里，似乎正在等着源霖和简的到来。
裴羽还是那副模样，很严肃，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能够让人感觉到他是温和的。
简在他乡遇故知，兴冲冲地打招呼：“裴羽先生！我们又见面了，很高兴见到你！”
裴羽露了个清浅的笑，向简伸出右手，说：“简小姐，我也很高兴见到你，欢迎你来神族玩。”
简同裴羽握了握手，又笑眯眯地站回源霖身边。
源霖却往前去了，和裴羽拥抱了一下。简诧异地瞧着他们的打招呼方式，想神族不愧是动植物的世界，大家相处的方式都挺天然的，和首领打招呼居然也要有结结实实的身体触碰，不知道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相互嗅一下确认彼此的味道。
源霖在早些日子已经和裴羽通过信说明了自己的决定，此刻不需要再嗦，源霖直接说：“族长，请收回我法力中的神族印记。”
裴羽点头说好。
源霖微微低头，裴羽双指点在源霖的眉心，一 点橙黄色的光芒在裴羽指尖亮起，接着向后延伸，丝线一般逐渐缠绕在裴羽的手上，微光浮动片刻，便缓缓熄灭。
裴羽放下手，回收仪式已完成。
看着面前的源霖，裴羽暗暗叹了气，他心里还是觉得可惜的，轻轻说了一句：“现在大家都回到族里了，你却要走。”
裴羽活了多久连他自己都是模模糊糊的，根本记不清具体年岁了，他只记得岁月中的具体事物。源霖已经在他身边许久了，从一只法力低微的小山羊到如今，他早就将源霖看作是神族的固定一部分了，没想过源霖会远走。
裴羽又说：“想回来的话随时可以回来。在人间遇到困难了也可以找我，或是去找斯宸。”
源霖一直低着头，将悲伤神色藏于低垂的眼帘之后，在人间遥想这件事时不觉得困难，此时真的经历了，站在了族长面前，被消掉了体内的神族印记，才品尝到与过去道别是种什么滋味。一旦意识到自己正在失去，就会感受到真正的切肤之痛。
源霖声音低低地答应着族长的交代，裴羽知道他心中也有不舍，又更觉不舍，便继续交代着什么，仿佛想用话语编织无有尽头的此时此刻。
简觉得眼前很像子女远行前和父母的道别，心里一酸喉间一紧，落了两滴泪，察觉到后又赶紧擦干净脸上的泪痕。
她不能露出她的悲伤来，源霖是因为要和她好好地相恋才会有此离别的，她必须保持镇定成为足够坚强的支柱，源霖悲伤可以，但她不能也可怜兮兮地和源霖一起悲伤，抱头痛哭的两人根本不像做好了准备面对相恋道路上的一切困难，只会像两个软弱的未成年，以为有后路可走而肆无忌惮地显露自己的无能为力。
第二十九章 神族（3）
源霖平复了情绪，又同裴羽说了几句让他放心的话，便回头看向简。
简好端端地站着，笑着迎源霖的目光。源霖回了她一个笑，回到她身边，牵着她。
裴羽亦在看向简，说：“住几天再走？”
“是，打算住五天。”
“好，在这里好好玩。生活上有什么不方便的就让源霖替你解决。山里住了很多神族精怪，脾气不错的居多，你可以同他们说说话。”
简应下了，源霖便同她一起告别了裴羽，离开了这间精巧的小木屋。
而后源霖带简回到他常住的地方放下行李。
源霖住的地方是一间单层小木屋，在开阔的草地上，郁郁葱葱的树丛旁，不远处有一条小河，很浅，清澈见底，偶有橙红色的指头大小的鱼儿游过。
简一来到就感叹：“哇，太漂亮了，好像油画里的小木屋。哇，我住在这里两千年的话，高低能写出一本瓦尔登河。这条河有名字吗？要不就叫瓦尔登河算了。”
“好，感谢你赐名。”
源霖又说这条瓦尔登河里的水入口清甜，让简尝尝。简闻言，觉得是有些渴了，便去河边蹲下双手掬了一点水，尝一口，的确好喝，又掬了一捧水，喝到解渴为止。
简瞅着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河面，带着点遗憾地说：“刚才飞着的时候我粗略看了一下，这座山里好像有很多不同小河湖泊，看着都很招人，可惜我不会游泳，不能下水玩。”
“你不会游泳？”
“嗯，只会在水里憋气，念大学的时候学的，学校要求是学会游泳，可老师偷懒，只教了憋气和动作，连起来的没学。”
“这样啊，但你要下水玩也可以，我托着你。”
“不用不用，我看看水就好，而且我也没带泳衣来。”简站起身，笑道：“回家吧。”
源霖牵着简推门走进他的家，这木屋外表虽方方圆圆的挺可爱，但内里跟裴羽的住处比起来可以称得上是贫瘠，只一套座椅，一个柜子，一张大地毯，一张床，全都大喇喇地站在地上，再无其他，连件小摆设都看不见。
简愣在门边，不可置信地来来回回看了一会儿，怎么看也看不出任何值得流连的东西，“我的天呐，你就在这里住了两千年？你说这里荒废了两千年更有可信度。”
“这里不是挺好的吗？”
“好吗？有什么好的？不是什么都没有吗？你都没有心思布置一下自己住的房子吗？刚才裴羽先生的家那么繁花似锦的。”
“不用布置啊，我一推开门就能看见蓝天白云花草树木，不推开门从窗子往外看也能看见。”
简又无奈又好笑地说：“你不愧是来自大自然的孩子，丝毫没有将一草一木据为己有的心思。”
简在小屋子里才走两步，忽地听见背后有动静，扭头一看，来了几位客人。
都是长得美轮美奂的年轻男女，怯生生的，高高矮矮一排五六个，站在门外，全都直勾勾地瞅着简。
源霖介绍说这些都是族里的小孩，好奇过来看看简的。
简在很多双漂亮眼睛中有点迷失方向，头脑短路，不知该以主人的身份招待他们还是以客人的身份被他们招待。
源霖怕简不舒服，朝门外的男女扬扬下巴，他们就都退到更远处去了，继续直勾勾地瞅着简一会儿，便又都飞走了。
简一头雾水，“他们是……不太会说话吗？怎么来了又走了？吱都不吱一声。”
源霖笑道：“不是，他们害羞，不敢说。”
简挑眉，“我在你们眼里是很可怕的存在吗？”
“怎么会呢，你是很可爱的存在。来，出门吧，我带你和我的邻居打声招呼。”
在附近逛了一下，顺便去拜访了源霖的邻居，一个很爱发呆的乌龟精，听说年纪比源霖还大，是住在神族的精怪里为数不多的岁数能和裴羽媲美的精怪。
听乌龟精说话很费劲，源霖说话本就算慢的了，乌龟精的语速比源霖还慢上三四倍，刚接触时简急得搓手，但多听几句也就适应了。
乌龟精是百岁老人的做派，可外貌很年轻，大约二十出头，是一位白嫩嫩的小个子男生，小手小脚，耷拉着眼睛，无精打采的模样在他的脸上呈现出来的是美人懒床的那种娇美慵懒，而不是老人家睡不醒的滞重困顿。
简才来不到半小时，见识了神族里好几位不同风格的美人，忍不住低声问源霖：“你们神族里面是不是没有一个普通长相的人？全是美人？”
“应该是的，族长爱美，族里所有精怪的化形都经过他的指点。”
简很惊讶，“……居然要做到这种程度？我说，裴羽先生是不是有点偏执？”
“偏执是什么意思？”
“就是过于在意某一种东西。”
乌龟精听见了他们的对话，插嘴道：“是，他连他家里的花开得不好看都要生几天闷气的，面上又不承认，是一只很奇怪的鸟。”
简：“……”
和所有在热恋中的人一样，简是多虑多疑的，也是自卑的，她对自己产生了某种十分常见的质疑――她是不是不够好。
告别乌龟精，源霖又带着简继续逛，简陷在自己突如其来的情绪中，语气悲切地问：“源霖，我们真的要永远在一起了吗？”
源霖不明所以地看了简一眼，脸上带着夸张的明晃晃的质问神色说：“是呀，你想反悔呀？简？我们虽然在神族里游玩，但我已经不是族里的精怪了，你是现在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简被装模作样的源霖逗笑，说：“没有啦，我是看你们这里的人都长得太好看了，不得不想着你跟我在一起的话，到时候我老了，变成皱脸老太太了，你对着我岂不是很难受？你是在这种美人如云的环境下生活的呀。”
“为什么会难受？”
“不好看呀。”
“我是一只羊，不太能识别人类皮相的美丑。我喜欢你就会觉得你是最好看的，其他人好不好看也是以你为标准判定的，所以你不用担心。”
简低头笑笑，“这样啊……”
正说着话，路边忽地传来一阵声响，从灌木丛里猛地窜出一只半人高的半大老虎，直冲着简去。
源霖眼明手快一把将简扯开护在身后，半大老虎扑了个空，在地上龇牙咧嘴地瞪着简，而后又跳进灌木丛中。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简被吓得叫都没有声音，目瞪口呆地缩在源霖背后――她居然近距离接触了一只真老虎！会动能跳的老虎！
源霖回头确认简的情况，简捂着胸口大喘气，颤声道：“没、没事……就，好神奇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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