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处理了一位业主的麻烦之后,走在小区的花园里,日头有点猛,她都挑大树下的路走,躲雨似的躲太阳。走到一处,简觉得有点奇怪滋味,想了想,才记起那是上次简太太来找她,她们站着说话的角落。
简走到那个角落里。
她突然想到一个点子,拿出手机,给简太太打电话。
简说:“妈妈,如果我不结婚又离开 S 城的话,好不好?”
简太太以为简又要逃避婚姻以逃避给娘家带来助益,又要跑到另一座城市逃避赡养父母的责任,胆大包天,不骂不行,便破口大骂,从简还没出生就害她难产开始翻起旧账,一直翻到现在简的不孝行为,又因实在气愤,越说越气,每一句话都挑的最难听的字眼来骂,最后还嚷嚷着简要是敢走她就敢去法院提告,告简遗弃罪,绝不会让她好过。
简在树荫下听着简太太毫不留情的咒骂,左耳听累了就换右耳,右耳累了再轮到左耳,直到简太太也骂累了,手机烫成一块烫手山芋,耳朵也发烫发疼,简才回了一句:“知道了妈妈,我不会乱想了。”
而后挂掉电话,捏捏僵硬的肩颈,回办公室。
简靠着简太太的骂声回到了她的人间。
她觉得自己想的点子挺好,微微笑了一下,点开租房的 APP 浏览。又抽空打电话问了租房中介,目标定在离办公室十分钟左右车程的房子,如果城中村里有不错的房子也可以考虑,但要离她现在租的房子远一点的。
找房子没办法太快,一整天下来简都没有遇到合适的房子,要么是位置太远,要么是租金太贵,简也没想过能一下子找到,请中介继续帮她留意着。下班后她取了电瓶车在城中村里绕了一圈,也没看见什么合适的招租小广告。
经过熟悉的自提点时,简看了一眼那道紧闭的门,停车,在门前默默待了几分钟。她已经很久没有团购过东西了,晚上都在外面随便解决晚餐,支出比之前多了不少,她此刻才有心思算一下账,发现这个月的薪水应该没有一分钱能剩下。无人经过的小巷子里,简对着朦胧夜色长长地叹气,她不是一个能够荒唐度日的人,她手里连一丝一毫任性的余地都没有,她再伤心也不应该忘了这一点。
在楼下的小饭馆吃碗馄饨,简便回家了。难得的在十点前回家。
简换好衣服,拿着捆绳,站在客厅如山如海的书面前,想动手收 拾,却怎么也没办法开始动作。
码得整整齐齐的书楼,从来都不是出自她的手。
站到腿脚发胀发酸,简仍是没有动作,密密麻麻的书本之高楼,密密麻麻的文字之世界,是她所拥有的,为她所爱的,可她却不知道用哪一句话倾诉心中的愤郁,她满心满腹的话语,无一句成形,无一句可被观阅。
她像一只没有嘴的鸟,彩羽和翅膀都是朝生暮死的美丽,很快她就要饿死了。
她似乎无法使自己和身边的人幸福。
……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简低下头,眼泪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这么无声地哭到十点,而后扔下捆绳,转身去洗漱。
第二天简依旧很早回家,在玄关一抬头,就看见了那个她没有收走的狗窝里睡着一只小羊。
小羊白花花的团成一团,像刚刚住进她家时那样。
简心一颤,不知该作何反应。又想他幸好是用小羊的面貌出现的,若是以人身出现,她会更加慌乱。
小羊似乎睡着了,简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端详着小羊。
好久不见,小羊似乎比以前更瘦小。简犹豫着伸出手,想叫醒他,让他离开这里,可落到小羊身上时,只是轻轻的抚摸。简在触及小羊的一刹那,受惊似的立刻收起手。
小羊在发抖。
简不再懵懂,她立刻明白了小羊正在遭受巨大的痛苦,且十分虚弱,甚至无法保持人形,更遑论隐身。
她想起了源霖和她说过话,同时也想起了祁缘的建议。
她这时才真正明白祁缘的意思,平常心、平和的心态、不要过喜过悲等等建议,都是为了源霖,她的情绪会影响到源霖,因源霖而产生的情绪会害源霖继续遭天谴。
简本就一直隐隐作痛的心登时裂出数道无法修补的巨大裂痕。
耳朵里是高频的嗡鸣声,像是她的心正在碎裂的声音。
声音停下时,她的心也成了一堆破碎的垃圾。
定局已成了,她的神明被她扯下了神坛,她这个凶手。
她的神明只能这么可怜巴巴地缩在这个旧狗窝里,哪里都去不了了。
她这个弑神的凶手。
简和小羊一样全身发抖,跪在小羊面前,俯身用额头抵着小羊的额头,不可抑制地哭泣。
细碎的话语从她颤抖的嘴唇逸出,拼凑起来,全是道歉。
小羊的情况越来越不好,逐渐浑身滚烫,简不知所措,抚摸着小羊的脑袋,小羊无意识地动了动,蹭了她的手心一下。简想小羊需要安抚,便将小羊抱在怀里,盘腿坐在狗窝旁,仍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仍是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做错了……全都是因为我……对不起……”
她原就因为家庭原因而没办法成为一个十分自信的人,此刻她完全否认了自己,诚如简太太所言,她的确不应该存在,她的存在就是不祥,她的存在就是错误。
她是个罪人。
小羊被紧紧地抱着,很快醒来,是简的心跳声吵醒了他,而后他听见了简的哭声。
小羊没什么力气,缓缓地抬首,轻轻舔着简的下巴,又舔掉她挂在颌下的泪珠,像在帮她擦眼泪。
简察觉到下颌的一点温热,哭得更厉害了,他这么好,可她却在害他。
谈不上是谁陪着谁,简哭到脱力后,就呆呆地抱着小羊,思绪很乱,怎么抓也抓不住振作起来的力气,只能来来回回地想着小羊变成了这样都是她的错,时不时跟小羊说一声对不起,小羊听到便会仰头舔舔她。
简就这么抱着小羊呆坐到天明,实在是没有力气去上班了,到了时间简仍坐着没动。
九点十五分,林经理给简打电话询问她怎么无故旷工。
简放下小羊,坐得腿麻屁股麻的,站不起来,她爬了一步去够手机,接通,鼻音重声音哑地“喂”了一声。过于有说服力了,电话那头的林经理立刻惊呼:“哎哟,病得很重吗?”
“嗯,上不了班了,不好意思没有提前说,昨天还没什么的,晚上突然不好了,今早直接起不来床了。”
“那你在家里能行吗?去医院看看吧。”
“我家里有药,我吃了药等半天,不好我就去看医生。”
“行,好好休息,有事打电话。”
“谢谢经理。”
简挂了电话又坐回去抱着小羊。
小羊在凌晨的时候就不抖了,也不发烫了,呼吸平稳安静乖巧地由得简抱。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简怀里的小羊跳下地,变成她最熟悉的漂亮少年,然后坐到她身边。
简身心俱疲,扭头看着源霖时已经没有力气激动。
源霖将她整个抱起,让她横坐在他腿上,给她搓揉麻到毫无知觉的腿和负重过久的手臂。
简温顺地歪头靠着源霖的肩,额头抵着他的颈侧,又扭头埋首在他的颈窝里,疲倦地闭了闭眼,问他:“遭天谴很痛吧?身上是不是很难受?”
源霖轻轻地答道:“不痛的,你不赶我走就没关系。”
“还好吗?”
“嗯,已经没事了。”
简用虚弱的声音说:“源霖,我是罪人,我把你害成这样,我要害死你了。”
源霖一手圈住她的腰,一手从她的肩颈抚上她的脑袋,完全将她抱住,说:“你不是罪人,你没有错。”
简嘴一瘪又开始哭,边哭边嚎:“我们都是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我真的不知道的……我不知道会这样,我不想的,可是我真的做错了……我不要你死掉……你不要死,我去死行不行……我们为什么遇到这种事啊……呜……”
源霖搂着她,给她抚背顺气,由得她嚎。这些天她的状态源霖都看在眼里,她压力太大,需要好好地发泄一下。
第三十五章 不舍(2)
简没哭多久,她没眼泪了,再哭就要把眼睛哭坏了。
源霖亲着她的额角,一手捂在她的眼睛上,勉力给她治疗过度使用的眼睛。
胀痛发涩的双眼流过一股清凉感,连带着让简的头脑也清醒许多。
法力还没恢复一丁点,现下已经全用光了,源霖放下手苦笑道:“不哭了好不好?我的治疗能力没那么强,如果你真的把眼睛哭坏,我们得去神族找族长帮忙了。”
简抿抿嘴,缩在源霖怀里半晌,而后坐直,与他对视,看他苍白的脸色和掩盖不住的孱弱,问他:“你来到我这里之后一直不舒服,都是因为我爱你吗?”
“大概是的。”
“只能这样了吗?改变不了了?”
“嗯,你的命数已经被我影响了,我逃不掉的。”
“为什么不抹掉我的记忆?”
“怕你会不爱我了。”
简觉得她理应是要感动的,源霖不要命地与她相爱,然而她的心像她枯竭的眼泪。
爱并不是万能钥匙,不能什么锁都打开。
简叹道:“源霖,不管你怎么说,不管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怎么样,我心里的愧疚感都不可能消失,我这辈子都要活在害死你的负罪感里,这对我而言很残忍。”
“抱歉,在你眼里我大概很自私。”
简轻轻摇头,“无所谓自不自私,我只是,觉得爱是无比沉重之物,我有点承受不来。”
“爱很沉重,就像幸福是带着某种痛感的一样,这些都是它们无法避免的本质,不痛就感受不到真正的幸福,不沉重,就不是真正的爱。要爱,就要做好负重的准备,难道你没有这种准备吗?”
“不是没有,我做好准备的了,在决定和你说出心声的时候。然而我还是很惊讶,也很无助,它竟然是这么沉重的负担。我不知道我的爱会害你短命。”
“你说过的,爱要牺牲和付出。没有这些,爱就不能被称之为美。”
“那你可牺牲太大,付出太多了,我害你没办法当一个正常的精怪。”
“这是什么大事吗?正常的精怪和不正常的精怪之间没有任何区别,我不是人类,没那么多数据作为成功的定义,我们以天地为居,以日月为养,不需要挣钱也不需要买房子,我们精怪努力修炼,大多数只是为了更自由地活在世上。爱你就是最自由的,是我选择的生活。”
简认真强调:“可你会死的!”
源霖微微笑道:“简,我本来就会死呀。”
“你本来可以不那么快死掉。”
源霖耸肩,“这样不是很好吗?好像有一种我们同生共死的感觉。”
简沉默地瞪着他。
源霖问:“你不想和我同生共死吗?”
简有点恼了,“就不是在说这个!我是不想你这么轻易就接受自己会短命的事实。”
“简,我不是听到你说愿意和我在一起的下一刻就倒地不起了,我还可以活很多年,甚至可能比你活得更久,说不定以后等你百年归老了,我还活得好好的,那时候我带着你的骨灰去深山老林里住 ,我勤加修炼,修为增加,又能再孤孤单单地活好久,这么说你该不会觉得我短命了吧。而且,我已经在神族活了两千年,你知道两千年是什么概念吗?孔子一家都到七八十代子孙了,我活着看人类死了七八十代,我已经活得足够久了,再长寿也不过如此,你还要我怎么长寿?你希望我现在回到神族再独自生活吗?和你在一起生活过的我,要再次过回那种生活吗?简,你这样做才是对我很残忍。何况我已经退出神族了,只有这里一个家,你赶我走,我就无家可归了。”
简似乎有点妥协了,软乎乎地哼了一声,“刚才还说以天地为居的。”
源霖耍赖道:“那是野生的精怪,我现在是家养的。”
简还是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接受源霖会被她害死的噩耗,默默地捧着源霖的脸看了许久,又问他:“你当野生精怪的时候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吗?或者说肩上有什么担子吗?你短命的话,那些就都做不到了,你的生命就要没有意义了。”
“都说没有了,精怪拥有强大的身体和力量,不会像你们人类的有能力者那样背负着整个社会的期盼和压力,也不会因为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和传统道德而往身上戴枷锁,我们最大的追求就是自由,就是感受活着这件事带来的每一份感动。”
简腮帮子微鼓,不太高兴地说:“听起来很不错,你差点就把我说动了。”
源霖挑眉,“那你现在是还不够心动吗?怎么?你有什么一定要完成的宏愿吗?你要带着我去征服世界吗?我是没有野心的,难道你有?你想干嘛?当国家领导人?”
“现在说的是这个问题吗?你别转移话题……而且我不知道……”
源霖又将简完全地抱在怀里,轻声说着:“不知道的话,那就先这样好不好?和我一起生活,能活多久活多久好不好?别赶我走了好不好?当个局外人看着你伤心,很难受的。”
简窝在源霖的怀抱里,没说话。
源霖歪头蹭蹭简的额角,“先睡一觉好不好?你已经很累了。”
简仍是没说话,但听话地闭上眼,枕着源霖的体温坠入梦乡。
简很相信一句话:只要能吃饱睡好,人就不会被打倒。
如今又印证了一遍此话之正确。
前些日子简的好睡眠都是源霖的功劳,源霖知道简心里有事的话会睡不好,怕她的身体会因此垮掉,于是向欠了他人情的蘑菇精姐姐讨安眠又无害的药,蘑菇精姐姐给了他一瓶粉红色的液体,说是等简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后,滴一滴在她的眉心,她就能一夜安眠。蘑菇精姐姐的药是绝对有效的,简每晚都睡得很香。
但那毕竟是被迫的睡眠,只能帮简维持住身体的正常运行,没有为她的情绪带来任何助益。
而这一天在源霖怀里的自然入睡,以及在源霖陪伴下的长时间睡眠过后,简醒来时觉得如获新生,精神百倍,前途无量。
简一睁眼就看见了与她面对面侧躺着的源霖,他的脸隐入昏暗之中看不真切,简问他:“天黑了吗?我睡了多久?”
“十二个小时。”
“哇,我好厉害。”
“睡饱了吗?”
“嗯,睡饱了,但肚子饿了。”
源霖闻言便凑近亲了简一下,而后起身,“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家里什么都没有了,冰箱了只有小面包和鸡蛋。”
“要叫外卖吗?”
“不了,我最近花钱太多,不想再乱花钱。”
“那蒸水蛋?配小面包?要煮饭吗?”
“不用煮饭了,就那样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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