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开口：“你说。”
左伦也看向她。
“左大人，这附近可有溪流？”楚蘅开口问他。
“有一条，离这不算远。”左伦回她。
楚蘅指向身后不远处平坦的地势：“我觉得咱们可以在那儿支起一些帐篷，让修筑边防线的工友们在这里住下，生火做饭也一并在这解决，这样他们累了可以直接回到帐篷里休息好再继续。能让他们暂时遮风挡雨，或许能将工期给缩短。”
俩人都往她指的方向瞧，见地势平坦，顾衍脸上不免露出笑意来：“你说的法子可行，这样不仅能缩短工期，还可以阻止北椋人过来查探进度。”
“事不宜迟，属下立刻回兵器行里找人帮忙。”左伦干劲十足，兵器行里最近活计不多，许多人很是空闲，这会儿正好有能让他们出力的地方。
“去吧。”
顾衍开口应允。
“看吧，我来还是起了些作用的。等这里支起了帐篷，我抽空子便过来给他们熬汤，身子暖了干活才有干劲。”楚蘅扬起小脸，傲娇地看着他。
顾衍弯下身子，两手捏起她柔软的两团面颊，亲昵道：“十分地有用。”
两边同时开工，没过几日，工地边上的帐篷便支好了。一排排整整齐齐沿着边防线一字排开，还有烟火味从帐篷间升起来。
每当闻到飘香四溢的肉汤味，那些施工的工友们便知道中郎将未来的夫人又在给他们熬汤了，干活的干劲不免又被提了起来。
顾衍也跟着他们一块吃住，与他们混得久了，他觉得自己也快成修筑石坝的了。
日子在一天天修筑起来的石坝间过得飞快，不知不觉进入了十二月，年关要到了。
边防线也垒起了大半，还剩一小半未完工。
就在顾衍以为能如期完工时，天公不作美，荆州进入冬日的第一场冬雨来了。
雨势磅礴，顾衍赶紧召集所有的工友入帐篷里躲雨，他自己也被淋湿了大半。
看着从石坝上冲下来混着黄泥的雨水，顾衍的心里愈发不安起来。
而雨势密密麻麻，下了几个时辰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天色从天亮渐渐进入天黑。
“中郎将，不好了，前方有石坝倒塌了！”
左伦从前面的帐篷上跑下来，身上着一身蓑衣。雨大得顾衍只听得到他的声音，看不清他的脸。
“我去看看！”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顾衍人站不住，抬腿就要往雨幕里冲，被那个领头的大汉石猛扯住，给他递上一身蓑衣道：“大人先把这个穿上。”
顾衍匆忙点头，拿过来便往身上套，头也不回地冲入雨里。
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
第八十二章 失踪
越往上，冲刷下来的雨水流得就越急，顾衍淌着雨水往上走，不知不觉淌过的雨水已经升到他膝盖一般高。
“大人，再这样下去，恐怕咱们之前所垒起的石坝得倒掉大半截！”
左伦一直跟在他身旁，看着石砖上未干的泥沙和松动的石砖，他焦急不已。
顾衍沉默地看着眼前不断被雨水冲刷的石坝，大声道：“赶紧回兵器行里运些油布来遮上！”
他们之前没考虑到会下大雨，此刻忽然一场大雨倾盆落下来，打得他们措手不及。
“好，我立刻带人回去！”左伦马上应承下来，回过身时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站了好些人。
顾衍转过身，亦是愣住了。
石猛带着原先在帐篷里躲雨的工友们走上来，自告奋勇道：“顾大人，我们跟着左伦大人一块回去运油布！一起守护石坝！”
“对，一起守护石坝！”
他身后的工友立刻出声应和。
“好！”顾衍突然觉得热泪盈眶，身上被雨水浇得湿透，可他的心却是暖烘烘的。
他立刻整顿原有的队伍，分一拨人回兵器行运油布，一拨人拉扯下现有的帐篷，尽可能遮挡住石坝，不让雨水再继续渗透。
顾府里，望着连下大半日都未停的大雨，楚蘅在厅堂里来回走动，不停揉搓冰冷的手。
“这雨恐怕得下好几日。”顾言昌已经能下地行走，只是还需要人搀扶着，此刻他也坐在厅堂里，他在荆州待了多年，荆州的冬雨会下得多久他有经验。
楚蘅望着阴沉沉的天，听到顾言昌的话转回头看他：“王爷，荆州每年都是这样的么？”
她的手冻得冰冷，无论怎么揉搓都搓不暖和。
“我来的这些年，都是这样的。也不知道衍儿修筑的石坝现在怎么样了？这雨下得这么大，石坝恐怕撑不住。”到底是过来人，顾言昌的心里已经有几分底。
他的话刚说完，楚蘅立刻提起门边上的雨伞，往雨中冲出去。
“阿蘅！”
顾言昌冲着天空不断往下冲刷的雨幕叫她，没得来她的回应。
她的个性倔，一旦得知顾衍有危险，她定然不会停下脚步。
“哎，真是像得很。”顾言昌叹出声。
听着车厢外的雨声，楚蘅的心跳动得飞快，她知道顾衍拼了命也会将好不容易修筑起来的石坝护好，她就是怕他不要命。
车一停下，她立刻从车内出来。
她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手里还提了把伞，拿来当前行的拐杖。
她看到石坝下面的帐篷被拆了，盖上原来露天的石坝，还有很多工友在拉油布，打算抢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将石坝盖完。
“顾夫人！”
有一小工友认出她，惊喜地叫出声。她走了没多久，身上就满是泥泞，脸上被湿乎乎的头发沾着。他们是干粗活的粗人，平日里都喜欢起哄似的叫她顾夫人，顾衍倒是乐意得很，时间一长，楚蘅也不介意了。
她急忙拉住那小工友的胳膊问他：“可有见到顾大人？”
“顾大人啊，他在前头呢，离这里还有一大截距离。”小工友见她走得艰难，便放下手里的活道：“我带您去吧。”
“不了，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就行。”时间紧迫，楚蘅不敢耽搁他，跟他说完话就迫不及待往前赶。
一路上得到工友们的指引，她才不至于寻错方向。
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靠着还没拆完的帐篷里的火光照明，他们才能摸着黑将油布盖到石坝上。
顾衍一边指挥一边忙活，双腿在雨水中泡大半日已经肿了，走起路来酸胀麻木，有时候甚至没了知觉，他得用手用力掐着才能有点痛楚。
“顾大人，您下去歇歇吧！”左伦看到他的异样，走到他身旁扶住他。
“就剩最后一截了，我撑得住。”顾衍皱着眉头，身上冷得忍不住颤栗，仍强撑着挺直腰杆，拉着油布往石坝上盖。
他冻得双腿发麻，人抬腿往上走时没踩稳，突然脚下一滑，人顺着山坡翻滚下去。
雨水湍急，一下子就将他冲下坡，掩埋在浑浊磅礴的雨水中。
“大人！”左伦吓得惊呼，眼睁睁看着他消失在湍急的水势中。
楚蘅寻到时，正见到左伦惊慌失措的样子。
“大人呢？！”
她扔掉手中的雨伞，跑上前询问他。
左伦吓得脸色发白，“大人，被雨水冲下山坡了。”
楚蘅盯着黑暗中汹涌的水势，全身顿时从头顶冷至脚底。
“楚姑娘！”
左伦扶住她将将要倒下的身子。
“快点，找人。”她扶着他手肘，心疼得说不出话。
“所有都停下手里的活，去找顾大人！”左伦大声吼着，雨势太大，过了好久才聚集到一小部分人，顺着山坡往下找人。
楚蘅重新找了根棍子，由左伦护着艰难往前找人。
“顾衍！”
“大人！”
此起彼伏的声音在山坡下回响，却等不来一声回应。
众人寻了大半夜，大家已经又累又饿，人麻木得如同行尸走肉。
陆燃得知消息后从军营里带人过来，让左伦带着楚蘅先回去歇息，他带着人继续找。
楚蘅起先不愿走，可犟了没几步路人就晕了过去。
她觉得头又重又沉，这一觉睡到了第二日午时，雨依旧下着。
听到外面的雨声，她猛然想起被雨水冲走的顾衍，人一下从床榻上惊坐起。
“顾夫人，您还不能出去。”
左伦找来自己的母亲照顾她，她的手里正端着一碗熬好的姜汤。
左伦母亲拦住她：“您淋雨太久，身上受了风寒热烧刚退，身子虚弱得很还不能出去。”
“我没事，我得去找公子。”她嘴唇发白，听不进她半句话。
“您放心，中郎将替我们荆州百姓做出这么好的事，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他。”左伦母亲将手中姜汤吹着，递到她手边上劝她：“您得先将身子养好，不然再倒下可还怎么寻他。”
“大娘，我...”
楚蘅觉得她现在所有的理智都丧失了，心里只有顾衍，占满她心间。
第八十三章 别哭
“听话，喝完后再睡一觉，就可以出去找他了。”左伦母亲拉着她一步步往床榻边上走。
她一边流泪一边强撑着喝下姜汤，喝完左伦母亲扶着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
她身子虚弱，躺下没多久又昏睡过去。
闷出一夜的冷汗，再次醒来时她才觉得神清气爽，身上的病已经驱退。
她赶紧穿好衣裳，喝下左伦母亲熬好的粥就掀起帘布往外走，第三日雨势渐小，没了前两日的磅礴大雨。
恰好碰到左伦从山坡上下来，楚蘅裹紧披风上前问他：“人找到了么？”
左伦摇摇头，给她递上一块玉佩。
是顾衍腰间经常佩戴的那块双龙衔珠玉佩。
楚蘅眼睫颤了颤，拿到手里问：“可都找遍了么？”
“附近十几里都寻遍了。”他知道楚蘅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问顾衍的下落，才急忙拿着这块玉佩回来告诉她。
“我知道了。”
她握紧玉佩，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前走。
“楚姑娘。”
左伦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抹去脸上的泪珠道：“别再劝我，见不到他尸首，我便不相信他死了。”
说完，她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一路上，楚蘅还不断听到士兵们叫顾衍的声音，声音传遍方圆十几里，很是透亮。
她站在顾衍失足滑落的地方，听着这些传入耳畔的声音，若是顾衍醒着，必然能听到这些声音，但是过了这么久没有回应，便是他还昏着。
今日是第三日，再寻不到他人就要有生命危险了。
左伦一直跟在她身后，此刻见她站在顾衍失足滑落的地方不出声，他也不敢说话。
“左大人，这条溪流有多长？”楚蘅蹲下身子，静静凝视山坡下的溪流。
左伦立刻回道：“也是十几里地长，沿溪都寻过了。”
“那这块玉佩是在哪里寻到的？”玉佩上沾了些水草，不像是眼前这条溪流里长的。
“就在溪流下游七八里地远的地方。”左伦顺着溪流下游，给她指了个方向。
“给我带路。”
她立刻站起身子，拄着拐杖往前走。
左伦心里也着急，在她前面带路走得飞快。俩人花了两三个时辰，便来到他寻到顾衍玉佩的地方。
“公子，应该就在这附近。”楚蘅眼睛冷静地观察附近的地势，按理来说水往低处流，可眼前的地势呈一座座小山丘的模样，水却能没过山丘顺流而下。
“姑娘。”
听说楚蘅醒了，正在附近寻找顾衍的下落，陆燃也带人赶了过来。
楚蘅忙抓住他道：“陆燃，你是习武之人，习武的人听力都很好，你俯下身子听听看地底下溪流的声音。”
“是。”
陆燃听话地俯下身子，用半边耳朵贴到地面上，仔细听地底下流水的声音。
没多久，他脸上便有异样闪过，忙起身说道：“这地底下好像还有另一支溪流。”
楚蘅握紧手里玉佩，提声催溪流旁站着的人：“快，将这溪流的水道分离开，挖开地底下！”
聚集起来的工友和士兵们赶紧拿来工具，挖开另一条水道引开水势，紧接着挖走溪中湿黏的泥沙。
他们就着一个地方挖了许久都没见有异常，楚蘅握着玉佩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她不死心吩咐道：“分开挖，多挖几处地方！”
陆燃赶紧叫来更多的人，按楚蘅说的把人分散开，连着挖几处地方。
雨势越下越小，到了午后已经彻底停下，天空中的阴云散开，洒落下明媚的光。
楚蘅觉得，身上没有那么冷了。
“阿衍，你一定要等我。”她在心里默念。
“夫人，这里有个水洞！”
突然，有个士兵大叫。
楚蘅立刻抬眼，朝他跑去。
果不其然，地底下埋藏着一个水洞，陆燃听到的另一支溪流便是流向这个水洞里。
楚蘅扒开水洞口的水草，终于，她见到了顾衍，“顾衍！”她大叫。
“快，下去将中郎将救上来！”
陆燃立刻派人下去，洞口狭小，一次只能容许一人钻下去，下去两个士兵后，他们将绳子缠绕在顾衍身上，他全身湿透，在水里泡了几天人已经浮肿，好在还有气息。
他们将他从洞口里缓缓拉出来，便放上担架，楚蘅立刻往他身上盖上毛毯往营帐里赶，在军营里的老军医早已在营帐外候着。
见顾衍面色苍白，身上擦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他立刻用手按压在他胸口，将他胸腔中积存的水按压出来，楚蘅在一旁用汗巾给他擦着。
陆燃和左伦叫人拎来几个火盆子，在他床榻边上烧着，将营帐里烤得暖烘烘的。
老军医替他诊完脉，只吩咐了句：“我下去给中郎将熬药，你们谁去给他熬碗米羹，他饿了几天除了得吃药还得吃东西。”
“我去吧。”
陆燃立刻自告奋勇，他知道楚蘅定得陪在顾衍身侧，离不开身。
等营帐里都安静下来，楚蘅才真切感受到顾衍已经被救了回来。
她不停按摩他身上的筋骨，让他渐渐恢复知觉。
一个时辰后，老军医将熬好的药端来，让她喂着顾衍喝下。
紧接着，陆燃也熬好了米羹。
眼看着顾衍将一碗药和米羹咽下肚，老军医紧锁的眉头才舒展开，他给楚蘅留了几句话“他失去知觉太久，要醒过来得有几日的时间，你可别先把自己给熬坏了。”
“我知道了，多谢军医。”
楚蘅红着眼睛朝他道谢。
天色完全暗下来，确认不会再有人进来后，楚蘅忍了许久的眼泪才夺眶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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