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寂里,眼潮暗暗。孟绪明知故问:“陛下在看什么?”
萧无谏依旧看她:“自然是看卿卿,准备如何与朕幽会。”
其实孟绪也没想到,会有一天,与帝王在这样的背人处相拥。
不远处就是最繁盛的舞席歌筵,满坐着这个皇朝最最掌事掌权的那一批高官贵胄。
可他把那些人都抛下了,玄底金绣的衮龙服,和她做贼似地藏在这片秘密的花丛之后。
他是随她而来。
孟绪想了又想,却也没想明白他是从哪一环得知了沈夫人的阴谋,而后猜到了她的计划。
“陛下先告诉妾,今夜的事,陛下是从何得知……”
细声才出口,却又在侵来的深沉气息里忽然消散,唯留下一截柔靡的尾音。像今夜草头的露水,颤巍巍地零落而下。
只因为,帝王的一低头。
没有什么犹豫地,萧无谏低头衔住了那颈边的娇媚雪辉。
惑人的芳甜引诱着帝王那矜高的思智。
由轻到重,直到雪窝有了濡湿的水泽,怕再继续下去,收不住火势,他才稍稍抬起头。
眼色依旧灼人。
这两个月来,他似乎已熟悉她身上所有的枢要之地,总是不费吹灰之力,就让她呼吸微急,水波潋滟。
这一番枢要之地的沦陷,好似让人再也承不住繁重的花钗、奢丽的翟衣,要将双臂架过帝王的两肩,才能够教腰肢犹然挺着,不软软坍向他怀里。
孟绪也确实这么做了。
须臾,他才想起。她问他怎么知道的。
想到这个,他眯了眯眸子,哂然一声:“朕的柳柳都要私见前未婚夫了,朕焉能不知?”
孟绪微微变了脸,放下手臂,轻哼了声:“陛下不想说就算了,打趣妾算什么?”
分明知道她是故意做出这般模样给他看的,萧无谏还是笑了,这才说起:“卿卿分明早见耿氏与郑氏的闹剧,却不动声色,无所作为。直到有宫人自殿外来,对你耳语了什么,你才让人给耿氏送了杯茶,朕便猜到,卿卿当是有所图。”
“那朕又怎么能不让人捉了那宫人问问?”
原来如此,不管那宫人是谁的人,或是收了谁的好处,帝王自然有的是法子让人开口。这宫里的事要彻底瞒过他并不容易。
孟绪却有些诧异,不是诧异他见微知著,而是诧异在,他如何会见这个微。
忽而,孟绪重新仰头,笑着在人颊边奖赏似地亲了一口:“妾的好陛下。”
萧无谏一手恰放在她腰下的尾骨上,忽重重按了一下,激得怀中人又酥麻得一颤。
“怎么,知道自你入殿起,朕就一直在看你,开心了?”
他连她在笑什么都知道。
亦对一直在看她这件事供认不讳。
孟绪更开怀了,没去计较那只使坏的手。酥酥地开口问:“那宫人供出的幕后主使,是沈夫人罢?”
“嗯。”这没什么好与她隐瞒的,萧无谏道:“从前就被沈嫔收买了。”
孟绪忽而觉得有个聪明的君王也不错,起码让人省心。
他不会轻易为人蒙蔽,因而不会胡乱疑她。想来即便今夜她真的笨到毫无防备就与裴照见面了,最后,他也能为她找出真相。
所以,她必须更努力,才能彻底蒙蔽他啊。
似乎怕压到背后一朵细弱的蕊瓣,孟绪往前抵了一步,逼得帝王险要后退,却退之不及,两人拥得更深。
然后,她踮脚。
有风轻送,月色淋漓了满身。女子的唇亦如无力蔷薇,柔柔拜在帝王唇下。
萧无谏心弦一乱。
他将人狠狠地揉进怀中,带着人行了两步,远离了蔷薇丛,向更开阔的地方去。而这两步之间,两唇仍契密不分。
直到足够与人一同倒下。
“皇兄――”
幽浓的蔷薇墙外忽而响起一道稚嫩的声音,不解风情地将这一吻分开。
是肃王。
萧无谏同父异母的幼弟。在宴上孟绪见过他,瞧着不过七八岁的年纪,却是颇为人小鬼大,坐在大人堆里,也一点不怯场。
这样稚嫩的童音,又能在此时此地唤皇兄的,必是肃王无误了。
细碎的灯光闪烁在茂丛之后,越闪越近,肃王找过来了。
隋安原本和簌簌一起守在外头那亭子里,见状一个箭步冲上来拦人:“王爷,陛下不在这儿。”
谁料肃王年纪虽小却不好糊弄,压根不信隋安的话,仍沿着蔷薇墙往前:“你骗人,若是皇兄不在这儿,那你怎么在这儿?”
隋安无言以对,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这萧家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
隔着葱茏幽深的花墙,孟绪听着墙外的动静,垂着眼,小声暗示道:“陛下是不是该带妾见识一下,妾不知道的那条小路了?”
萧无谏从善如流,牵起人的手:“走。”
孟绪紧紧跟着。只是鞋边的春草劲韧,隔着青袜仍搔弄着脚踝上的细肉,教人走不太快。
等孟绪终于见识到那条秘密的“小路”的时候,小肃王也已成功绕过了障碍,远远地在夜幕中遥望见二人的背影。
“皇兄!”
二人都未曾停下。
肃王有些不确定起来。唤仆侍举灯,辨了又辨,又问跟过来的隋安:“那是皇兄吧,是皇兄和谁?”
可不等隋安回答,他却又决定不管是不是,都先追上去看看。
隋安忙将胳膊挡在人身前,急道:“哎呦,我的小祖宗,奴才带您去吃糖可好?”
“本王才不吃糖,那是小孩子才吃的玩意儿!”
忽而,肃王似乎改了主意,挥手道:“罢了罢了,不找了。”
隋安登时松了一口大气,胳膊也软了劲。可就在这时,肃王却趁他不备,和只兔子一样蹿了出去。攥着两只小拳头,就朝着萧无谏和孟绪离开的方向冲过去。
还想骗他,隋安这样紧张,一定有鬼!那人一定就是皇兄!
隋安一把年纪了,哪还追的上人,急得在原地直跺脚。
不远处,萧无谏发觉弟弟拔足奔来,径直就跨上了船,一点没耽搁。
孟绪也是看到这只停泊在水渠边的乌蓬船才知,原来今夜帝王是乘船自这里上了岸,才能够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蔷薇墙的另一端暗中过来。
萧无谏伸手拉了人一把,等她登船站稳后,他当即吩咐船头执桨的宫人:“开船。”
小肃王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船却已驶过水渠,行入凌波殿外的湖湾
他只能站在岸边干瞪眼。
乌蓬底下,簟帘放下,孟绪与帝王并坐在逼仄的小舱中。
像一场浪漫的逃亡。
她平下气息,调侃道:“以陛下之尊,怎么做贼做得这样熟练?”
萧无谏还捏着她的手,像什么玩具一样翻来覆去,笑声淡淡:“也许是遇上了想偷的东西,无师自通了?”
孟绪笑得却很欢喜:“那是妾之罪了。”
萧无谏想起翟鸟青服之下是如何的白玉腻理,意味不明地道:“怀璧之罪?”
孟绪一愣,忽而捂了捂衣带。
身边的水面上正浮着一只只特意为夜宴点起的荷灯。这船原本就是给宫人布置水灯用的,只是而今船中多铺了一层锦垫。
当木桨划开萍藻,大殿的灯火在一帘簟纹之后慢慢远去。
唯有水上璨如明珠的红莲,泻开艳晃晃的光,一点点在船周随波流淌。
挟着夜气的水风吹开襟袂,萧无谏不知从何处拿来一只碧玉酒壶,递给孟绪:“比果酒甜,试试?”
气氛都烘托到这里了,孟绪也不推辞,只是接过后,才抿了一小口就被辣味呛出了眼泪,质问道:“哪里甜?”
受此质疑,帝王只是坦然轻笑。
旋即转身。
唇里唇外,柔泉蜜醴。
船身悠悠,天水倒悬。
孟绪软着腰就被人按倒了在锦垫之上。酒壶倏然脱手,斜摔在地,骨碌碌滚远开去,酒浆汩汩地淌洒,在小舱中弥开一阵曛然的酒气。
代表着身份品级的那几股花钗都已经歪乱,眼看着这翟衣也将皱巴巴的不保,孟绪这才明白锦垫的用处。推了推人:“等等还要回宴上呢。”
萧无谏倒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覆身在上,深深看她。孟绪注意到他手里不知何时,竟捻着一张纸条。
大约是就在刚刚从她袖子中掉出来的。
“她”写给裴照的那张字条。
果然,纸条展开,帝王阴沉着脸读道:“愿与裴郎、蔷薇墙边一见?”
多读一个字,脸色就危险一分。
孟绪不得已解释道:“沈嫔当时让妾抄过一册书,陛下可还记得?想来这字就是比照着那上面模仿的。”
萧无谏没说话,只是随手将纸条成一团,竟就这样随便地抛出船外,让它被湖水吞浸了。
而沈嫔又故意模仿她的字迹,从字迹上也很难证明是出自沈嫔之手。
可帝王怎么就容不下一张小小的字条呢。
孟绪眼睛乌晶晶的,蜷翘的长睫下似有流光,心领神会道:“陛下吃醋啦?”
萧无谏没承认,也没反驳,只是空出手来,慢条斯理地用指背去一下下拂她的鬓发。忽却问道:“为什么会想进宫?”
孟绪知道逃不过。
进宫那么久,她一直等着他问。
原本礼聘的名单上是没有她的,是她托人走了户部的关系,将自己的名字送到了帝王的眼前。
他怎么会不好奇?不问才教人疑惑。
不过真要说来,之所以与裴照解除婚约之后便下定决心进宫,却要追溯到很多年前的一日了。
当时朝廷为了抚恤忠烈的家眷,母亲得以受封诰命,孟绪陪着她进宫,无意中与还是太子的储君有过远远的一面。
当时,似乎女子殉夫便可立贞女碑的政策初被取消,朝野上下有许多反对的异声。太子却对着不知谁说:“政策一日不废,只会有更多为世道逼迫着殉节而死的无辜女子。孤要的太平盛世,可不独是男子的太平,男子的盛世。”
孟绪记住了这句话,记了许久。
今夜完园之中,多少夫人娘子得与大臣公卿同宴。今夜的饮会宴乐,又何尝不是这盛世的一剪缩影呢?
这样的盛世,值得她登高去看看。
孟绪仰起一点身子,吻了吻人的唇角,含情笑道:“见识过陛下风姿,如何再甘心明珠另投?天下男子,除了您,又有谁值得我倾心呢?”
明知是奉承话,萧无谏眉心仍有一点松动:“该说卿卿的眼光不错?”
他放开人直身坐起。
珠声动荡,“说来今夜宴上宴外,陛下是否该论功行赏?”
萧无谏霎然领悟到她的用意。
稍后还要回宴上,他自不能不冠玉冕。
一时好气又好笑,“是论功行赏,还是,威胁朕。”
他眯了眸子,“卿卿想要什么?”
第31章 晋位
胳膊探出船外,悬在溶溶水上,幽澹的水风侵袖,荡来一味清凉。
激得孟绪灵台顿时清明了不少。
她好像又做了一件僭礼的大事?
不过做都做了。孟绪笑盈盈地答道:“怎么能问妾想要什么,应该陛下来说,想赏妾个什么。”
“赏?”水灯烘影,萧无谏的脸陷在一片昏翳里,神色微沉,看起来有些冷:“若要朕说,敢摘天子冕旒,只怕卿卿功不抵过。”
他慢悠悠地又道:“胁逼君王,更是杀头之罪啊。”
又吓她。
孟绪听着,将横出去的一臂收拢了回来。
谁让她不禁吓呢!
如今篷顶之下,帝王与她各坐一端,斜斜相对。
孟绪忽而十分自然地蹭到男人身前,直身跽坐着,抬手将手中玉冕重新为人戴了上去。
而后比看了一番,再度伸出手去调整,将冕旒拨正了两分。
像为映证此话似的,她又顺道替人将领子也理了理。
做完这些,她坦然与他交望,眼底亮得好像埋了春夜的星子,俨然在说,这下谁还有证据可以治她方才的大不敬之罪。
孟绪往前一跌,就势侧身偎坐在人身前。
半晌,才瓮声瓮气地表达不满:“真说起来,宽衣解带的事妾也早做了不少,怎么而今摘个天子冠,就被您说成了不知死活的大罪呢!”
萧无谏一声轻笑。
像是笑她言语间的放诞,又像是因这种放诞而心怀愉悦。
如此抱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如果他不是坐拥江山的君王,她也不是个营营算计的妃子,或许这样的景下同舟而渡,看起来当真算一对璧人。
忽而,孟绪仰头,想去瞧男人此时此刻的神情,却如心有灵犀一般,正逢他也低头,一眼俯望而下。
就在这相对的一眼之间,萧无谏揽着她的腰身将人往上提了提,一刃薄冷的唇瓣,随之不由分说地落在她艳气的春樱上,两相交磨,晕开深深密密、绵绵无边的柔情,将二人共同挟裹。
他的手收的越来越紧。
末了,孟绪听见那股冷冽的声息,喷洒在她颊畔,似乎是说:“朕身边来。”
*
不知何时,舟子摇橹,改向回程。甚至都没有撩开那一挂青篾编就的玉簟帘,进里头来问询。
似乎只是绕了湖湾一圈,就往大殿回去了。
显然是早得了吩咐,否则又岂擅敢做帝王的主呢?
孟绪这才醒觉过来,也许那人压根没想与她真发生什么,这点时间可不够他发挥的!
她怨怨瞪了人一眼,径自簪好花钗,又扶了扶烟云似的乌鬟,整理好仪容。只可惜檀樱上的口脂早已被银丝洗尽,也或许,是被此刻正身危坐的男子尝尽的。
萧无谏对她的怨气不明所以:“怎么了?”
孟绪只闷闷道:“口脂没了。”
等船将待靠岸,也没挑个人迹罕少的地方偷偷停泊,竟就停在了宾客燕集的草茵边上。
帝王衣冠楚楚地从船上下来,瞬时吸引了露天的宴园中,所有的视线。
等众人再看着他将手递过去,亲自接船中一女子登船的时候,孟绪的名号就已经注定要被千遍百遍地打听了。
纵使天威在前,也没有压下这震撼人心的场面勾起的那些好奇之心。
他们交头接耳。
“这便是陛下近来最宠爱的新妃,意嫔?”
“这不是孟大将军的女儿么!”
“怪不得殿里的人说陛下中道离席,原来是与宠妃泛舟去了!”
而被话题中心的两人,只施施然自肃然起立的群臣与官眷们中间穿过,回向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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