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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娘娘千秋——年年雪在【完结】

时间:2024-06-23 17:25:22  作者:年年雪在【完结】
  偏阁内。
  簌簌替孟绪调整好靠枕的位置,小声道:“奴婢让小禄子去送了。”
  孟绪点头,顺道变了变提笔的姿势。簌簌去的这段时间里,她已然誊抄了数页书,这会儿将左手垫去了右边腕下,从悬肘改为枕腕,也好免教保持一个姿势久了手泛酸。
  饮墨的毫尖再次划过纸面,碧松烟的味道郁弥一室。
  “还是主子聪明,知道必定有人跟着奴婢。”
  簌簌说着,拿起孟绪写好的那一沓纸翻看。
  见上头是极为工秀的小楷,一笔一划无不工整仔细,登时却有些不平起来:“摆明了是想折腾您的手段,主子怎么还抄得这样一丝不苟?”
  她噘着嘴道:“左右到了宵禁的时候,他们必定得放咱们走,还不如敷衍敷衍过去。再说您不都给陛下递消息了。”
  孟绪顾不得抬头:“这是前朝顾甫之的山水志,确是失传已久的孤本了,多抄一份,它便多一份流传下去的可能,何乐而不为呢?”
  笔下的弯勾却忽而一顿,洇开一个粗壮的墨点,她立即重新起笔,方道:“况且,你当着觉得,陛下会施以援手?”
  说到这个,簌簌其实心里也没谱,毕竟主子入宫以来,同陛下也只见过一趟。
  若说还有一星半点的底气,那也是全然出乎对自家主子的崇敬。至于主子究竟怎么盘算的,则一向是不求甚解。
  因而这会儿她更加摸不着头脑:“那主子还费这么大劲?”
  费那么大劲,交待了她好一通,教人还以为是所图甚大呢!
  孟绪凉凉地抿唇:“虽不见得能脱身,也总会有些收效的。有人想让我不痛快,我又怎能让她痛快?”
  说罢便继续专心誊录,运笔行云流水,一时室内只闻纸笔相接的沙沙声。
  簌簌左看右看,看她却也不像是不痛快的样子,反而泰然若定,倒像有几分乐在其中。
  *
  四时亭中,萧无谏让人在石桌旁起了个炉子。
  小红炉上摆一只紫砂的茶鼎,正烹一味雨前龙井。是今岁新绿的嫩芽,才进贡上来的,形如雀舌,茶香冷冽。于四下红红粉粉渡来的娇甜花气之中,独辟出一方清爽。
  萧无谏不吝亲手斟茗:“尝尝。”
  柔妃喝了一口便赞:“好茶。”
  绿茶清苦,她素性其实不大喜爱,却还是与有荣焉地饮尽了。
  望着空澄明亮的杯底,却有些欲言又止。
  柔妃不说,萧无谏也不问。
  又憋了好些功夫,似捱不住两相无言的寂静,柔妃终于试探着宛转道:“妾的祖父也喜欢品茶,可惜妾不大懂,总是牛嚼牡丹。但陛下亲自煮的茶,妾知道必是好的,不能白白受了。难得今日花光春色,容妾为陛下跳一支舞如何?”
  萧无谏把玩着白釉质地的玲珑小盏,狭目犹自半低,“爱妃美意,却之不恭,准了。”
  柔妃当即娇靥绽笑,拎裙起身。
  她今日穿的虽非舞衣,好在春裳轻盈,也施展的开。
  隋安眼观鼻鼻观心,吩咐周遭环立的随侍们旋身调了个头,背朝着里处。
  主子可以有当众起舞的雅兴,做奴才的却不能真有那个胆子旁观。
  只见柔妃走下阶来,一直走到百树千树的中央,在这逞娇斗艳的众芳之间,向君王拜下一个舞姬才会行的礼,娇媚风流。
  萧无谏却眉头一皱。
  隋安远立着,时时不忘鉴貌辨色,骤觉得陛下竟是有些不悦了,然而再欲悄自在那张温冷似玉的脸上寻迹,又不见什么异色。
  再究看余光里正翩转起舞的柔妃,隋安不知怎的,想起个人来,心里咯噔一惊。
  当年宫中最擅舞的娘娘,原本就是舞姬出身。
  那位本是罪臣之后,早早就被充入教坊司,或许是常年练舞的缘故,养就了一身柔弱无骨的身段,那楚腰蛴领、那红袖招展的姿情,任是隋安,也要见之不忘。
  后来被陛下纳为宫妃,更是荣宠不断,终于在一次御花园献舞过后,升为了善婕妤。
  陛下曾笑称,善婕妤闺名中的善字,该是善歌善舞的善……
  隋安有些出神,胳膊肘却不防被人轻撞了一下。
  回头见是个眼生的小太监,微声训斥道:“冒冒失失地做什么,没见御驾在此?”
  小禄子正是怕惊扰了御驾,故而不敢冒然出声,可在隋安身后半天,也没见他发现,无奈之下才伸了手。
  这会儿忙把对叠起的纸张恭恭敬敬递上。
  见隋安不明所以,小禄子凑到他耳边:“是孟美人让奴才交给您的,美人说,陛下日前问她的问题,她已有了答案。眼下不能亲至,怕陛下急着要,先将这面圣的折子递上。”
  隋安一听,看了眼不远处歌舞相欢的帝妃,瞬时觉得这分量轻薄的东西竟万分烫手,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此刻,花团锦簇之中,柔妃一扬袂又一拧腰,舞得亦是出神。
  她曾自矜是大儒之后、是当之无愧的名门淑女,惯来看不上以歌舞娱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
  可自从见过一次天子那痴醉的样子之后,她就不止一次地在想,究竟要如何,才能让他对她也露出那样沉湎的神情?
  善婕妤一舞晋位的那天,柔妃也在场。
  没有人比她看得更清楚了。
  倘若陛下果真喜欢,那这舞便也似乎没这么不堪了……
  善婕妤盛宠之时,柔妃自是不会东施效颦,可她既大势已去、不足为惧,自己又苦练了近一年,兴许就能给陛下一个惊喜呢?
  想到这,柔妃如水的舞臂更为卖力。
  可惜花枝纷错迷眼,纵使脉脉相望了好几次,帝王的神色仍始终不甚分明。
  忽然,柔妃脸色一变。
  陛下这个时候,竟还要处理政事么……
  四时亭中。
  当陛下吩咐备墨的时候,隋安就知道自己选对了。
  他起先还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在帝王观舞的时候替孟美人送信。
  再前途朗朗,眼下那也只是个美人不是。
  可当他从小禄子口中得知孟美人不能亲至,是因为被柔妃娘娘关在了仙都殿的时候,那就不一样了。
  对柔妃而言,自己不过是个老老实实办差事的,不送这信也落不到好处,送了也怪不到自己头上。
  但对孟美人而言,若是能救她一次,那便是帮了她一个大忙。
  再说送了顶多是个打扰之罪,若是不送,万一孟美人回头有个三长两短,自己哪担得起罪责。
  隋安立时有了计较。
  不过萧无谏刚看完的时候,只将这纸收在了一边,大有一副不予理睬的样子。不由教隋安好一番纠结。
  若陛下未问,他却主动将孟美人的处境告知,立场未免太过昭然若揭。
  在帝王面前明晃晃地偏帮某一方,可不是他的为宦之道。
  “她人呢?”
  好在,萧无谏很快问起。
  隋安这才笑着把小禄子说的和盘托出。
  萧无谏听完,却不提要救人一把,也并不质问柔妃,只说备墨。
  也幸亏不远处就是藏书楼,隋安就近就找来了文房四物,手脚那叫一个麻利。
  待到御批落成,隋安笑吟吟接过,心也踏实了。
  正要将折子重新交还给小禄子,才见那小太监已一溜烟跑没影了。
  竟是个不懂事的。
  “让周锦去送。”萧无谏却像是看破了他的想法。
  “是。”隋安不敢有误,忙把自己的小徒弟喊过来。
  也是这时才如梦初醒,不指派个能代表御前的人,东西又怎么顺利及时地送进仙都殿呢,陛下是连这个都替孟美人考虑到了。
  于是当即竖拇指对人夸到:“陛下想的周到。”
  萧无谏没理会他的马屁。
  另一边,亭中这样动静连迭,柔妃跟着一再晃神,舞步终于在频频旁顾之间尽失了章法,差点踩着自个儿裙子,人狠狠一踉跄。
  她慌张地朝帝王看去。
  本以为他一心两用,不会发觉,却见帝王已立起,朝这里走来了。
  柔妃便也不再跳了,紧着眉头乖乖认错:“妾技艺不精,没跳好,陛下可别恼妾。”
  萧无谏停在几步之外:“是爱妃的心乱了。”
  柔妃见他不生气,这才缓过劲来,娇送一声嗔笑:“还不是因为陛下,看妾跳舞都不专心,还忙着处理别的事……”
  萧无谏没接这话,柔妃正想上前靠他近些,却听萧无谏道:“朕还等着爱妃跳完,做事当善始而终。”
  不知是那个善字刺着了耳朵,还是想要同人亲近却被打断,柔妃总觉有些如鲠在喉。却还是竭力保持着笑态,重新退回了原处,曼声道:“那妾就继续了。”
  萧无谏也就傍花而立,负手观她弄姿弄影,直到周锦急吼吼地带着信回来,他竟折返亭中,又批改起来……
  *
  周锦来来回回地跑腿捎信,人已气喘吁吁了。就指着等人回信的空当休息休息。
  和上回一样,仙都殿的众仆照旧没一个敢拦的,只能干站着。毕竟人奉的可是圣上口谕。
  尺素彻底不明状况了,这样的事前所未见。
  娘娘这会儿不该陪驾在侧,如何能容旁人与陛下屡屡书信往来,孟氏本事竟这样大?
  况且周锦既都摸到了仙都殿,那定是孟氏已用什么法子告了状,陛下不说要放人,却只传书又是什么意思。
  再则信是送到仙都殿的,给的却是孟氏,又要让娘娘往后如何立威!
  她焦心如灼,顿觉这孟氏就像个烫手山芋,送走自然不行,留下也要教人如蹈薄冰,战战兢兢。
  偏阁内。
  孟绪铺展开满纸墨字,她与陛下一来二去之间,纸上已留白无多。
  最中央,是一个墨饱汁浓的大字:意。
  是她最早呈递圣上时所写。
  只此“意”字,别无其他。
  无赖杏花多意绪,数枝穿翠好相容。
  她猜了意字,也猜到了,唯有如此,隋安才会把东西送到那个人面前。
  若明着求援,别说隋安不会代为上递,就是陛下看了,也断断不会偏帮她。
  妃嫔间的小打小闹,他怎么会管?
  况且,眼下她在他心中的分量哪及柔妃?
  所以她呈上去的,只能是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关乎他们的约定――他说过,要下回相见时,才会告诉她是什么字。
  她将它写作请见的折子,是急着讨这个“相见”来了。
  不过,既递了请见的折子,她却不能亲往,若陛下好奇多问一句,也自能顺理成章地将她被拘困在仙都殿的事上达圣听,又不至于让隋安难做。
  若不曾问起也无事,他那时说给出封号时要连本带利地讨回来……柔妃白日伴驾,晚上陛下却召幸于她,也足够教柔妃膈应。
  至于这番传书,算是意外之喜,也教孟绪也识出了帝王的劣心。他把批写好的折子又让人送回来,不就是摆明了告诉她,他知道她在这里了,却不准备帮这个忙。
  不肯帮忙,倒宁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与她“暗通款曲”。
  第一次送返时,意字底下的御笔朱批写的是:为何猜意?
  孟绪便答:这字好看,与妾最最相关;又不见被用作过封号,与陛下一样,世无其二,正可成一双。
  而这一回,上头写着:卿卿若能即刻出现在朕眼前,那朕今日就可多一位意嫔了。
  这是要她,自己想办法脱身?
第11章
  “周锦公公,”尺素犹疑再三,还是试图过来探探口风。
  可这件事说到底是仙都殿理亏,便是她想问,也不知该从何问起。若问为何陛下要与孟美人这般传书,那他们仙都殿不把人拘在这儿自然也就没有这一出了。
  是以周锦转看向她了,尺素却噎着声,一时言语窒碍,迟迟没有下文。
  “尺素姑姑有何见教?”周锦不得不主动道。
  尺素是柔妃宫里的一等宫女,论品级不输周锦,他自然也要给些面子的。
  尺素斟酌了一下:“是想问公公,除了让你带着孟美人的回书复命,陛下可还有别的口谕示下?”
  周锦正想答,却听嘎吱一声,回纹棂花的门扇从里面打开了。
  孟绪走出来,递上那折信。
  因一开始她用的就是仙都殿备下的蝉衣熟宣,这种纸极为轻薄,纸背上印出的黑压压的墨字清晰可见,只是辨认不出究竟写的什么。
  尺素看得怵得慌,这孟美人到底给陛下写了什么,陛下又回的什么?
  周锦接过信,不待他开口,孟绪便抢先道:“有劳公公先跑一趟,我脚程慢,恐怕要陛下多等上一会儿。”
  周锦哑了一晌。这把他都弄糊涂了,陛下只让他送信,没让他接人啊?
  不过他还没犯浑到这时候质疑孟绪。
  新秀献礼时孟美人拔得头筹,那礼物还是周锦亲自收上去的呢,他见孟绪本就多三分亲切,再说了,他自己也还收过人家的礼不是。
  没准是陛下在信里写了一句让孟美人过去呢,毕竟除了陛下和孟美人,谁又知道信中内容,谁又知道他们商量了什么!
  故而,周锦只和和气气道:“那奴才就先行一步。”
  反正随孟美人说□□白去,他只管老老实实传话,别的不承认也不反驳,总不会有错。
  周锦人高马大,步子也阔,几息之间,就消失在砖红的宫墙之后了。
  孟绪这才慢转横波,看向尺素:“陛下那里不好回绝,不过姑姑放心,我自会向柔妃娘娘请罪。又或者,姑姑需要一道圣旨,才不难做?”
  这话说的,谁又能回绝陛下?
  借尺素十个胆子,也不敢因为自家娘娘的话就抵抗圣命,有没有圣旨都一样。
  尺素侧身,让出一径宽深的廊道。
  示意孟绪可以走了。
  孟绪却是悠哉起来,并不急着挪移莲步,倒交代道:“对了,还要请姑姑回头寻个人,将我的东西送回仙都殿。”
  “是。”
  尺素从齿缝里挤出一字,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只竭力自持着仪态。
  不就是一个破枕头,这分明是要借机N瑟!
  孟绪这才徐徐缓缓,走过仙都殿前那缦回的柱廊,身后还跟着个大摇大摆的簌簌。
  尺素望着她们的背影,一股气不上不下。这些年她在仙都殿中摸爬滚打,人后固然免不了常常心惊胆落,人前却是风光体面,柔妃身边的大宫女,谁不敬着三分。
  今日却是十成十的满腹憋屈。
  仙都殿的大太监康云这时也过来了,和她一同看向远去的一双主仆,柔里柔气叹道:“这孟美人现在就接二连三和娘娘作对,还能与陛下鱼雁传书,哄得陛下从咱们殿里捞人,本事不小。来日怕会是娘娘的大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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