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华大殿一时安静得有些令人不适。
素蝉偷偷抬眼看李兰舟的脸色,只见昭华长公主安静得有些过分,说不上悲欢喜乐,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面色冷然默然,随后一脸乏力地让众下人退下。
晚间白术回了自己的院子,鸣亿率先就看出来了他的不同,称赞他的发冠一看就价值连城。
黑衣少年难得抿唇幸福地笑了笑。
鸣亿这次来又带来了酒菜,应了喜事的景,两人同饮小酌。
酒过三巡,鸣亿笑嘻嘻说道:“我今日也有喜事!”
白术静静坐着,听他说下文。
“我在城郊买了几间屋子和几块地,带了个朝阳的大院子,闲来的时候还可以种菜养鸡,地儿可大了!虽比不上大明宫富贵,安度晚年足矣。”
白术回道:“你想的真远。”
鸣亿已经喝醉了,说话有些大舌头:“我这种没根的人,无父无母,也要早些为自己打算。”他醉眼朦胧,抱着酒坛子看向白术,“白郎君也要为自己打算打算,人总有老的一天。”
白术听进了他的话,可犹豫再三,也只是回:“我的命是长公主的。”
他就是为李兰舟而存在的。
鸣亿虽然喝醉了,但也不会往白术的雷点深处说,只笑哈哈炫耀,大着舌头舌头说:“你要是老了,可以来找我,我那几块薄田,几间屋子,还是能多住一个人的。”
白术无奈地笑笑,在他再三催促之下只好应下了。
*
梦境恍惚。
纱帐飘舞,白生生的轻纱发着光,遮蔽人眼,撩拨擦抚过人的脖颈,暧昧得如青葱少女娇嫩嫩地贴着身子,倚靠在耳畔,喘息、低语、调笑、鸣吟。
李锦书置身于轻纱中间,他拂开前方挡目的白纱,好似前方有一种魔力,正吸引他向前,一步一步靠近。
越发近了。
梦境并不真切,飘荡的白纱尽头,玉榻之上,躺靠着一位身穿纱衣的神女。此神女肤如白玉绸缎,面容姝丽,全身发着莹莹之光,身上仅仅着一件轻纱,包裹住如柳的身子,若是仔细看,还能看见轻纱之下的玉体。
李锦书猛然间看到了神女的脸,他手脚发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脚,吓得赶紧跌跪下,颤抖着声喊出:“皇姐!”
李锦书压抑着自己的目光,可玉榻之上的皇姐并无应答,他大着胆子慢慢直起身抬起眼,终于将如火般炽热的目光放在了李兰舟的脸上。
飘荡舞动的层层纱帐之后,美人的身型若隐若现,身姿轮廓朦胧起伏。
那 “李兰舟”不着任何钗环,素白的脸蛋没了任何粉饰,露出面容下纤细娇嫩的脖颈,脆弱得好似一折就断。她安然地闭着眼,如同在做什么美梦,赤着足斜斜躺靠在玉榻上。
李锦书的目光像藤蔓一般贪婪地一寸一寸朝上,赤着的玉足之上,一层薄纱下,露出白皙纤细、让人一手便能握住的小腿。
李锦书止不住的喉结滚动,他从地上站起身,一把拂开挡在他身前、拦在他眼前飞舞的白纱,一步一步轻声来到了玉榻之前。
拂开轻纱的动作粗鲁又急不可耐,可向前的脚步却轻不可闻,仿佛唯恐吵醒玉榻之上睡梦中的美人。
第36章 云雨
他凑近她,朦朦胧胧白生生恍惚发着光的美人明晰起来,眉目清楚到垂下的睫毛根根分明,如两扇小扇向下垂落,在眼下留下两小片参差不齐的光影。
肌肤光如雪,非花非雾,云鬓舞窗,细颈含香,红蕖袅袅秋烟里。
是日思夜想的心上人,他不舍得眨一下眼。
他抚过她乌亮的墨发,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指腹擦过她沉静的面容。
梦中的一切都是如此恍惚隐约,似真似假,真真假假的,梦中人早已抛于脑后,沉浸于此不愿醒来。
白纱起舞,藏住清清冷冷的玉榻,模糊玉榻上的两个身影。
男人死死盯着面前的美人,如同野兽看中猎物,目光如同毒蛇般尖利,从胸膛至全身升起团团火气,心如擂鼓震破耳膜,全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因为压抑不住的情绪而颤栗发抖,他猛然间倾覆下身子。
他好似沙漠中渴水的悍匪,突然得到了一只能够自动生水的瓷碗,他拼了命、哆哆嗦嗦抖着身体汲取完碗里所有的水,可这小点水远远不够安抚他的饥渴,偏偏这碗出水的速度也实在太慢,他急不可耐甚至伸出舌头舔舐碗身,一寸一寸,一丝一缝都不放过。
恍惚间,已然神智不清的他又到了一片绿洲,他渴望并爱珍所有的生机,亲吻过所有的绿意,一路寻到了密林中的一处出水的清泉,他没放过所有的甘泉,跪趴在地上舔舐完了所有馈赠。他真的太心急了,甘泉也不能满足他,他的唇舌一点点凑近泉眼。
凌空的白纱翻滚,条条交缠摩挲。
他视如珍宝捧过她白嫩的腿脚。再次直起身时,他居高临下看她依旧沉静的面容。
隐约一眨眼,躺在身下的女子睁开了眼。
李锦书大汗淋漓,汗珠差点要流到眼睛里,他赶紧伸手随手擦过,再次低头看女子。
女子真的睁开了眼!
他软下声,声声诱哄,语速又快,能想到的优势与筹码都摆上了台面,低三下四,一张俊脸金质玉面,眉眼通红急切哀求,急色如此,说求也不为过,毫无底线的模样。
可他的皇姐总是挣扎着要逃离,他眼中的温软荡然无存,使了劲按住她。
猛兽闯入了森林。
“陛下。”
“陛下该起身了。”
“陛下?”
文元文宝已经带着侍候洗漱的宫人进了寝殿,两人都站在屏风后,正等着李锦书应声。
李锦书并不是一个赖床懒惰的性子,平日里不需文元文宝提醒催促,是昨夜处理奏折太晚了。
李锦书慢慢睁开眼,入眼的是龙床上空的锦帐,不见白色细腻,神思渐渐归位。
他动了动身体,感受到了衾被下肌肤的濡湿黏腻。
外间屏风后的文元文宝见许久无人应声,文元压着声又唤了一声:“陛下?”
李锦书猛然间抓起枕头摔砸出去:“滚!”
“都给朕滚!”
*
显庆二年夏初,夏国长公主令皇帝下诏,兴科举,废九品中正制,以才拔学,除世家门阀和节度使仍世袭爵位,其余官员皆以科举选拔,以圣上和长公主最后考学为准。
此诏一出,天下哗然。
人多说长公主这是顾念几大世家恩情,所以保全其恩蔽子孙。这样一来,既不损伤世家颜面,也给了寒门学子入朝为官的机会。
又有人说,这其实无甚差别,毕竟世家子弟多有受教化的机遇,所学之多寒门不能及,受官封爵的还是那些人。
国公府。
王维庸一边向王显说着外面的传言,一边观察他的脸色:“父亲,长公主真如外边传言的那样,对我们多有照拂,所以才格外绕开几大世家吗?”
王显斜了他一眼,哼道:“蠢货。”
王维庸失语,兀自闭了嘴。
“她这是在一步步试探我等的底线。”王显眯了眯眼,干瘦的脸颊神情深沉,“年初在宫中下诏老夫还没当回事,原是为了今日铺路。”
他看向伏低做小的王维庸: “你以为她当真如此好心?她只想铲除世家罢了,废除上九品世家官吏,马上寒门学子就会一点一点挤入其中,年复一年渗透朝中,此举既能够提拔寒门学子,赢得人心,又可以慢慢瓦解朝中世家官吏,真是一石二鸟,一旦世家在朝中的势力被削弱被消除,剩下的就是各世家手上的兵权。”
王维庸赶忙点头:“父亲说的是,儿子明白了。”
王显摇头:“不,你不明白。”他的目光虚浮望向远方,思索着呢喃:“不对,不对。”
王维庸问:“父亲,哪里不对?”
王显沉思了片刻,又镇定下来,自顾着说道:“长公主派人杀了哥舒达,用不了多久,突厥一定会向夏发难,想来长公主是想在与突厥开战之前,先尽早削弱世家。”
王维庸又问:“那父亲适才说不对是指?”
“老夫只是疑惑,为何如此之快。”说罢,他终于看向王维庸,吩咐王维庸去找一幕僚进屋议事。
王维庸对此不以为然,只道:“父亲多心了,长公主做事雷厉风行,无论快与慢,达到目的便可。”
他终于说了一句有用的话,王显不再多想,眼神狠辣,对幕僚说:“长公主收处世家之意昭然若揭,我等也不必再等,你即刻派信得过的人去王都。”
想起当日大朝会上露面的那个叫白术的暗卫,王显又多加吩咐了几句,切要防范长公主的人。
.......王都?
王维庸整个人都不敢置信,他的父亲就要叛变了.......
交代完了幕僚,幕僚退下之后,王显这才看向王维庸,他皱起眉:“你愣在这做甚?”
王维庸猛然回过神,拱手作揖:“父亲。”
王显看他这样也不欲多言,只吩咐道:“你即刻去探探魏家对此事的态度。”
他缓缓背过身,双手反握,干瘦的面容上一双凸起的眼格外有神。
他仰目看烛台上跳动的灯火,语音轻蔑:
“老夫倒是要看看,魏家是否真如家训所言,那么忠君爱国。”
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他倒是要看看,满口仁义道德的君子是否真能放下荣华富贵?
第37章 庙会
相较于若冰这样是皇帝安排给李兰舟的,素蝉的背景就薄弱许多。不过好在她跟在李兰舟身边的时间长,手脚也还算麻利,一众宫婢中倒也还有她的一席之地。
不过左右昭华宫一众宫女,还是以若冰为大,无人敢得罪其一分,纷纷敬让其三分。
便是平日里见若冰做出些异常的举动,无伤大雅,也没人敢说什么。
素蝉想起几刻之前才进去不久的白术白郎君,漆黑的衣物上好似湿了,暗自悄然仔细一看,真是鲜血浸润进了衣布。她当即被吓了一跳,只敢怯懦地垂下头不敢再多看,现下站在门前眸子一动,盘算起什么。
以往这种时候,都是若冰守着侍候,最近长公主身前,所以才最得长公主重用。
今日也不知那若冰哪儿去了,这才轮得到她,能得到一个在主子面前表现机会,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大殿里面叫了水,素蝉没时间再多想,连忙端着水盆进了屋,吩咐二等宫女将门关上。
进了屋,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铁锈一般的味道弥漫在空中。
她垂头恭敬地将水盆奉上。
只听坐在主位之上的昭华长公主不急不缓对跪在地上的白郎君道:“屏风后本宫已命人备好衣物,你且先将就擦洗,省得其他宫人看见,妄加揣测传播。”
跪在地上的白术行过谢礼:“诺。”
见长公主欲有起身之意,素蝉急忙踱步上前将她扶起,搀着她出了昭华大殿。
厚重的宫门在身后被缓缓关上,李兰舟抬步下了台阶,去了花草繁复种类众多的园中。
即便是在夏日,昭华宫中的园子也是五彩斑斓,彩蝶翻飞。
可李兰舟现在没有欣赏之意,站在花丛中央,想起的是刚刚白术的回禀。
这次探查王家,连白术这种一等一的高手都被发现了。好在白术并没有丝毫损伤,身上乱糟糟的血迹也并不是他的,只不过脱身费了些气力。
目前这么来看,王家似乎并无异动,可李兰舟的心中就是不踏实,难以安心。
只盼着科举顺利实行,在与突厥交战之前,早日收回全部的兵权,收回一肘再重拳出击。
*
大暑庙会向来都是隆重有排面的,本就夜市繁荣街道通达的神都越发耀若白天,放眼望去,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商品玩物琳琅满目,瞧得人眼花撩乱。
街头小贩吆喝声起伏,相临近的甚至扯开了嗓子暗中较劲,冰酪与饮子的香甜滋味半空传暗香,让人垂涎三尺;巷尾石阶聚有三两孩童,或举着晶莹剔透的糖人,或举着红彤彤的糖葫芦,嘻嘻哈哈闹作一团;桥头流水,张灯结彩的花船画舫缓缓驶来,一头甲板处浓妆艳抹的花娘轻摇芭蕉扇,柔若无骨的身子倚在栏杆上,媚眼如丝似笑非笑,另一头甲板处,正有客人摆了酒宴,琵琶女犹抱琵琶半遮面,丝竹悦耳传扬至河畔,行人好奇者多驻足垫脚遥看,看那舞娘起舞翩若惊鸿,绿衣纱裙如织幻梦,引得客人痴缠进了无尽的温柔乡,富贵迷人眼。
“兰舟小心!”魏瑾替李兰舟隔开了冲撞的平民。
李兰舟避开来往的人之后,看向魏瑾。
魏瑾垂眸与她目光相撞,一瞬间的电光石火,他如被细针扎了一般偏过头避开,灯火映照少年将军红了的耳尖。
还记得一个时辰之前,李兰舟还在昭华宫看折子,处理朝政,突然间得了魏瑾要求见的消息。
李兰舟忙让若冰将人领进来,李兰舟与魏瑾相识多年,一眼就瞧出了他今日着装上的不同之处。
李兰舟眉眼含着浅淡的笑意,问道:“骠骑将军这是要去何处?”
“殿下,今日是公休日,宫外有庙会,不如同臣一道去,也好休息片刻,保重凤体。”
李兰舟自从登上垂帘听政监国这个位置之后,就没再随意出过宫门。
还记得许久许久之前,她还是一个爱招摇过市的小公主。
上次出宫穿街过巷时......还是李锦书的庶子身份被王显一般人大作文章时。
算算时日,也过去良久了。
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快得让人抓不住。
李兰舟怔然片刻,早些年玄宗帝和孝淑皇后还在世时的光景在眼前如随手翻书一般飞速一闪而过。
魏瑾是特意来邀请她的,李兰舟也没有拂了他的好意,与他相视一笑,然后换了身白衣男装,带上白术,同他一道偷偷出了宫。
魏瑾低下头,眨了眨眼,小声低语请罪:“臣冒犯了。”
李兰舟摇头:“无事。”
见他二人贴在一起的身体分开,白术垂下脑袋,握紧腰间的长剑,探出头的脚也收了回去。
不远处的糖水摊子,坐着几个衣着不俗的人。
糖水摊子的老板早些年走南闯北,也是见过大世面的,自然也还算认得这几位郎君身上的绸缎价值不菲。
最值得一说的是这群人最前头的小公子,面如冠玉,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凭凭添了几分邪性与凌厉,身上的料子油光水滑,丝绸在灯火下闪着光。糖水摊子的老板虽不知晓这料子叫什么,却也知道肯定是顶顶好的布料。
现下眼瞧着这贵气不凡的小公子脸色着实难看,直直瞧着不远处那条人来人往的街道,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铁青成这样。
糖水摊子的老板只能暗暗教训倒水的小厮小心伺候,莫要触了霉头得罪了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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