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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锦书在王家并没有待很长时间,即使和王显相看两生厌,可面上的两人还是喜笑颜开,尽全了君臣之礼。
李锦书和王显说了一会场面话,然后李锦书状似无意般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将今晚王嫣在大街上差点被登徒子非礼的场面描述得绘声绘色。
王显自然面上也是感激涕零的模样,说了好些好话,只有李锦书看出了他眼中的寒意和不爽。见得到了想要的效果,李锦书也不再逗留,起身离开回大明宫。
回到宫中,首要之事便是要去昭华宫中找李兰舟,但李兰舟提前派了若冰在宫门口等李锦书。
若冰观察着李锦书的脸色,小心翼翼说着: “殿下说她累了,要回去歇息着,让陛下不必前去寻找,只管审问郑殊逸,说郑殊逸背后大有文章。”
李锦书只得悻悻回了紫宸殿。
在紫宸殿中等候了一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文元文宝好不容易将李锦书给盼回来,急急忙忙上前伺候。
大晚上急匆匆召开的御医小心翼翼为李锦书包扎了手上来历不明的伤口,见天子面容怔怔,神不附体,便也不敢多问什么,只敢闷头做事。
御医走后,文元接过李锦书随手丢过来的一方手帕,见是女子帕子,不由多问了两句。
李锦书正让文宝伺候着宽衣解带,闻言便长话短说几句话将今夜无意出手救了王嫣的来龙去脉讲了清楚。
文元笑着夸赞恭维了李锦书几句,又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帕子,笑嘻嘻道:“想必是陛下此番英雄救美,那王女娘对陛下一见倾心,正盼着以身相许呢。”
李锦书还是神情淡漠,眉眼冷淡夹杂着些许愁绪,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看他的模样,也是认同了文元的话。
文元咽了咽口水,不再多言。
李锦书思绪杂乱,提不起精神,一会想起李兰舟之前吩咐他坚持不懈去找那梁氏的孩子——玄宗帝的亲生儿子,一会想起嚣张跋扈的梁婕妤,一会想起初次见李兰舟时她坐在椅子上看躲在太监身后的他,一会回想起李兰舟手持长剑带着他去找梁婕妤,一会回忆起长街上与一身白衣少年郎装扮的李兰舟对望,一会又想起李兰舟和魏瑾相视一笑、相处甜蜜融洽的场面。
孤独、惊惶、甜蜜、嫉妒、不甘几种情绪来回交缠,鞭挞碾压着他,令他头痛欲裂。
他在这样的苦痛中渐渐囫囵陷入昏睡。
这一夜,他竟然久违地梦见了孝淑皇后,这位马背上的将军皇后,这位在大明宫中玉减香消油尽灯灭的女子。
梦中,又回到了那一夜。
骨瘦如柴的女人躺在床上,生命如同流沙流逝,再没有爬起来的气力,可却还是居高临下俯视跪在地上的他。
“李锦书,本宫走了以后,你要确保梁氏的孩子不能威胁到兰舟的地位,梁氏那个贱人也不能侮辱兰舟.......”
她歇了歇气,强硬撑着气力看他,声音嘶哑却坚定:“梁氏的孩子登基之后,要牢牢掌握在手中,最好,去母留子,除掉梁氏。”
她喘息得厉害,上气不接下气,说话艰难:“李锦书,你答应本宫!不让任何人欺辱兰舟!你答应咳咳咳.......”
李锦书跪在地上,朝着病榻重重磕了一个头,对孝淑皇后发起毒誓:“儿臣谨遵母后旨意,若我此生不能好好守护兰舟,便不得好死。”
后来这个固执强势的女人死了,没过几日,玄宗帝也跟着驾崩,突厥突然向夏边境发难,举国上下人心惶惶,灭国言论兴起。
帝后相继驾崩,新帝未定,宫中上下乱作一团时,梁氏分娩了,李锦书偷偷带人潜入梁氏的宫殿。或许是梁氏早早觉察了周遭不对劲,竟支开了稳婆,独自抱着刚刚生下的儿子跌跌撞撞跑了。
可一个产后正虚弱的女人抱着襁褓婴儿又能跑得了多远呢?
李锦书拿着剑,带着手下进入后殿时,一股难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他嫌恶地挥了挥手,看着空空如也的床榻,一把揪起稳婆的衣领:“人呢?!”
稳婆抖如筛糠哭哭啼啼道:“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一回来就不见婕妤和小皇子了!”
李锦书丢开稳婆,让手下四散分开搜查,务必掘地三尺,也要将梁氏和小皇子找出来!
漆黑的夜,伸手不见五指,巍峨矗立的大明宫,沉寂冷酷威严。
李锦书找到了在偏僻的原老旧宫墙处的梁氏,那个昔日对他趾高气昂不可一世的女人此时衣不蔽体、汗水血液污渍混在一起,如鼠蚁一般苟延喘息。
李锦书姿态闲适地收起手中的长剑,闪着锋利寒光的刀锋割裂暗夜,被收入剑鞘。
他对正趴在宫墙上焦急摸索的梁氏淡淡说:“别找了,那破洞通往宫外,早让先帝给堵了。”
狼狈的梁氏彻底僵住,颤颤巍巍转回身面对李锦书,小心翼翼护着怀中的孩子,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冰冷的地上,泪眼凄惶苦苦哀求道:“是我,是我有眼无珠,往日做了些错事冒犯了大皇子!求大皇子大人不记小人过,放过我吧!”
怀中的婴儿与母亲血脉相连,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绝望,也号啕大哭起来。
梁氏低头看怀中的孩儿,眼泪迷蒙漫过爱怜,哽咽着:“也放过我的孩子。”
她卑微佝偻跪在地上,仰头看李锦书,妄图唤醒他的同情心。
“他还只是一个孩子,他才刚刚出生,什么都不懂,只要,只要你肯留我们母子一命,我一定带着孩子远远地走!我们母子离开洛阳!永生永世都不再踏入大明宫一步!”
李锦书微微仰头,吐出几口浑浊的气息,轻语道:“晚了,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是没有一丁点威胁的。”
那梁氏见他无动于衷,在绝境中竟冲上前想撞开他逃跑,却被李锦书一把扯住了头发给提回来。
她脆弱的腹部被李锦书重重踢了一脚,整个人飞出几丈远,重重砸落在地,口吐鲜血抽搐不止,怀中的孩子也摔落在地,啼哭止了声,不知生死。
看着鬼魅修罗般的李锦书一步一步走向那地上的襁褓婴儿,梁氏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锦书在她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她声嘶力竭,声音尖利得如厉鬼索命:“儿啊!我的儿啊!你放开他!”
李锦书蹲在地上,伸出手翻开包裹孩子的布料,扼住了这个得见天日不过一个时辰的婴儿的脖子。
第41章 悔过
最近京城中又出现了一桩群众喜闻乐见的好事,郑员外郎家的纨绔儿子被长公主和陛下亲投了大狱,后被陛下亲审,真真是生不如死,连郑员外郎去求见长公主都被拒之门外。
事实是如此,但又比外边传言的要更深更精彩许多。
郑殊逸不是郑员外郎的亲子,而是京兆尹高肃堂之子。昔年郑员外郎之妻与京兆尹是旧相识,此女原先是要许给京兆尹的,可是不知是何原因竟许给了郑员外郎。后来高肃堂去郑家吃宴,酒过三巡误入郑员外郎家妻子的屋中,于是这才有了郑殊逸。
京兆尹高肃堂极疼爱郑殊逸,简直称之为溺爱,高郑两家交好,也不过是因为郑家养着高家的儿子。
这是一桩茶余饭后令人唏嘘的陈年旧谈,李兰舟让李锦书亲手着手此事,自然不仅仅只是让他看个热闹。
李兰舟也是歪打正着,恰巧逮到了作恶多端的郑殊逸,这才顺藤摸瓜,摸清了他身后的利益链。
高肃堂曾经也算是鞍前马后陪玄宗帝和孝淑皇后打天下的旧臣,建国之后自成一派不投靠任何一边,中立其中。
玄宗帝成全他欲做一位纯臣的心意,更加看重他,任命他现在的嫡长子高忠贤担任禁军统领,手握京城数万禁军,是个重要人物。
如今郑殊逸下了大狱,跪在殿中请罪的,不只兵部员外郎郑宥一人,还有京兆尹高肃堂。
李兰舟淡淡道:“两位爱卿的家事,本宫无意去管。”她顿了顿,继续说:“只是郑殊逸此人在京中作恶多端多年,如今更是让本宫和陛下亲眼瞧见了,当街强抢民女、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如今闯下弥天大祸,都是二位大人纵容多年所至。”
郑宥哀嚎求情:“是臣教子无方,还请长公主、陛下能看在老臣这么多年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能网开一面!”
李兰舟看了李锦书一眼,李锦书收到示意,也语调从容列举道:“朕已亲自审问了,郑殊逸此人在京城这么多年以来,欺男霸女,拆散的有情人数不胜数,前年时,更是看上了一民女,硬要将其收入后院,逼得那女子投了井,被其欺辱的百姓投状无门,有苦难言,诸如此类罪状罄竹难书,此人罪该万死!两位爱卿想要朕放了此人,朕也要顾及着京城百姓,给百姓一个交代。”
李兰舟清艳绝伦的面容神情淡淡,好像只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如何,什么菜食好吃,一字一句说着:“此次郑殊逸冒犯的可是国公大人的爱女,就算陛下和本宫放过郑公子,两位大人就真以为能够全身而退吗?”
她抿唇:“恐怕两位大人早已经收了国公大人的邀约了吧,究竟如何选择,全看两位大人。”
皇党与王党之间的斗争越发激烈,局外之臣都能够感受到的暗流涌动,这次高家究竟会如何做呢,是投入王家?还是投入皇党?
郑殊逸现在在李兰舟和李锦书手里,若是投入王家,则代表着高肃堂放弃郑殊逸这个私生子求王显庇护,不让长公主和皇帝牵连家族,或是求着王显救其一命,但郑殊逸正是因为欲冒犯轻薄王嫣才入狱,显然这个可能性不大;若选择皇室,则代表郑殊逸这个私生子可以留一命,但相应的高家的所有势力,也都会划入皇室范围,包括担任禁军统领的高忠贤。
大殿一时静默,跪在地上一直未发一言的高肃堂好似在盯着大殿前的台阶发呆一般,安静如斯。
李锦书偏头看李兰舟,李兰舟对他微微摇摇头,示意稍安勿躁。
终于,良久之后,一直沉默的高肃堂似从繁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皱巴巴的脸眼神坚毅,朗声开口道:“求陛下、长公主开恩,念老臣多年为国操劳,留郑殊逸一命,老臣年事已高,愿乞骸骨回乡,带着妻儿返璞归田,颐养天年。”
说罢,官袍下枯瘦的身体朝着高台之上的长公主和圣上重重磕了一头。
这并不是李兰舟想要的结果,高家一门忠臣,最好是能收入麾下,可没想到高肃堂思考几时,既不是投入王党也不是投入皇党,而是选择退出。
“爱卿舍得吗?爱卿之子高统领掌管禁军......”
李锦书开口问话,只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高肃堂就明白他的意思,接口道:“老臣会带着他一齐辞官回乡,到时禁军统领一职,还请陛下和长公主另寻有才之人。”
李锦书沉默了,或许是他也没想到,仅仅是因为一个见不得人的私生子,高肃堂竟然为了保全他而选择辞官举家回乡,令嫡长子放弃多年的职务。
李锦书从来没有感受到父爱,不能够理解这种情绪,从小到大,只有李兰舟一个人对他好过。
李锦书再次偷偷看身边的李兰舟。
李兰舟也不多求,只要禁军统领一职安排自己的亲信接手上位,无论如何目的也就达到了。
郑宥一向以高肃堂马首是瞻,如今高肃堂主动请辞,又见长公主和陛下点了头,不经觉得天塌了下来。
此刻见长公主的目光凉戚戚落在自己身上,他急忙磕头表忠心:“臣从今以后定然为长公主和圣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件事最终成了一段神都佳话,纨绔子弟作恶多端,连累高官亲爹举家返乡,永不得回京。长公主一出手便如此直击要害,得人心,尽显爱民之心和天家威严。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京城,马车内坐着的正是人们现在讨论的核心人物前京兆尹高肃堂高大人。
只不过以前的一切都如过眼云烟了,他也再受不得一声“大人”。
他抬手掀起小窗帘子,想最后再看一眼京城的样貌,人一生大半辈子都在这里度过,如今要走了,才觉得每一处都令人流连难忘。
“父亲,小心着凉。”嫡长子高忠贤为他披上一件衣。
如今就快要入秋了,换季最容易着凉,年老了最受不得折腾。
高肃堂看向面前的长子,神情沧桑:“大郎,可在心里怪为父?”
高忠贤摇头:“父亲这么做,定然有父亲之理。”
他心里自然清楚,无论再怎么样,高肃堂偏爱私生子郑殊逸,都是事实。
高肃堂知晓经此一事,他们父子之间已然留下难以磨灭的隔阂,这是说不清楚的,干脆闭口不谈。
“长公主和圣上、王显,这几人都不是好相与的,用不了多久,必有腥风血雨,尽早抽身,也非错事。”
高忠贤点头:“儿子明白。”为官多年,有些道理他自然也是明白的,他反问着转移话题:“父亲如此愁眉不展,是不舍这京城吗?”
高肃堂闭眼,缓缓摇了摇头:“非也,为父惆怅,不过是在痛心悔过。”
他睁开眼,眼神浑浊,似乎是回忆起以前的峥嵘岁月了:“从前戎马半生,想忠君爱国,为人父母官定要仁爱百姓,可......”
未尽的话没说出口,尽在几声唇语中。
——后来天下太平了,不打仗了,享受太平盛世了,隧为孩儿之事,利用特权,自诩高官厚禄,纵容他做恶多年,欺压百姓,终是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第42章 求娶
待郑宥与高肃堂退下之后,李锦书才找着了与李兰舟单独说话的机会。
他的双眸明亮干净,如小狗一般湿漉漉的,看着李兰舟的眼神濡湿又小心翼翼:“皇姐还在怪锦书当夜跟踪您吗?”
这几天他忙着调查郑家与高家,抽空去找李兰舟时,吃了好多次闭门羹。
李兰舟看向他,静静看了一会,才问:“陛下跟踪本宫出宫,是怕本宫与重臣结交,忌惮本宫吗?”
字字珠玑,每一句都让李锦书心惊胆战,他吓得猛地站起身,手忙脚乱地摇头摆手:“我怎敢!我怎有此意?皇姐误会锦书了!”
他结结巴巴地解释:“我只是怕...怕皇姐单独与那魏瑾出宫,会遇到歹人。”他急红了眼,怕李兰舟不相信,他说的情真意切,几欲泪下,“我是怕皇姐遭遇不测,有个三长两短!那锦书这辈子都会不安的!”
李兰舟缓缓叹了一口气,梁氏的孩子派人找了多时了都毫无下落,找回来的机会怕是渺茫,如今大任在李锦书的肩上。
她缓了语气,眼眸清波温润,柔声说:“陛下是大夏的天子,大夏的未来全在陛下手上,陛下早日成亲,临朝理政,全掌权柄,本宫也会竭尽全力将最好的大夏送到你的手上。”
她殷殷期盼的眼映入了李锦书的眸中,她说:“无论本宫做什么,陛下要相信,本宫都是为了大夏,为了李氏的江山。”
见李锦书乖巧点了头,李兰舟这才松下神情,将目光放到了他包着纱布的手上,关切问道:“陛下的手,可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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