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兰舟起身行礼,李锦书眼疾手快上前扶住她,让她不必多礼。
他恋恋不舍地将手从她的双臂上放开,在她对面落座,两张矮桌中间隔着数丈。李兰舟又吩咐若冰将自己案几上的一摞折子移到李锦书面前。
“这些都是需陛下亲自定夺之事。”
李锦书点头:“辛苦皇姐为朕如此操劳了。”
他的目光含情脉脉。
李兰舟垂眸:“陛下严重了,这本就是本宫分内之事。”
她复又询问:“陛下可曾用过早膳?”
李锦书摇摇头,于是她又唤了若冰进殿,吩咐去给他开小灶。
等若冰退下了,李锦书满脸笑意,道:“朕就知道皇姐是这世上最疼爱朕的人。”
颇有些撒娇的孩子味道。
李兰舟纵容一般勾唇回应。
李锦书心下炽热不已,自从孝淑皇后仙逝之后,她就很少展露笑颜了。
不管他怎么努力,都不能得到她一分垂怜。
明明她以前是一位多么明媚爱笑的女子。
李锦书发誓,若是能博得美人一笑,他能掏出心肝来捧到她的面前。
他不由地与她话谈从前,他放弃他与她之间象征身份距离的称呼,柔声开口:
“阿姐以前最疼锦书了,记得从前我做错任何事,阿姐都能护着我,义无反顾地站在我这边。”
他十一岁时确实是被孝淑皇后一道懿旨下令带进皇宫的不假,但其实孝淑皇后并不喜欢他,见过他一面之后就把他随意丢弃在偏殿,不管不问,只要能活着就行。
真正悉心教导他长大的是他的皇姐,是他现在日思夜想的李兰舟。
不过他也能理解孝淑皇后,其随玄宗帝打天下,夏国安定后,她的身体却受了损不能再有孕,而那时玄宗帝只有昭华长公主这一个子嗣。
孝淑皇后不想他人占用玄宗帝的宠爱,这才从李家宗亲中过继了他。
换一种思绪看,他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提醒着这位将军皇后:她不能再有孕。
自然是厌恶他的。
闻李锦书言,李兰舟自然是也听出李锦书在向她撒娇。
他们一起度过最亲密最幸福的六年,他一向是爱向她撒娇示好的孩子。
是近些年的变故,催促着少年成长。
心中纠结万分,良久之后,她也放下杂尘,颇为感慨道:“是啊,初见你时,你还是个毛头小孩,如今也长成大人了。”
她不由忆起初见李锦书的情形,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小小的脸蛋也灰扑扑的,明明十一岁的年纪,却是让她看走眼了瞧成七八岁。
说是在接他回来的途中遇了埋伏,所有的人都死绝了。
他在原府中带来的奶嬷嬷和陪读都随着马车滚落山崖,只有他一人生还,真是万幸。
他在原来的王府中只是一个庶子,连他的亲生王爷父亲都不太记得有这么一位儿子存在,所处境地可想而知。
她叹惋道:“你原在王府过得不如意,如今入了宫锦衣玉食,也算苦尽甘来,可怜昔日的陪读和奶嬷嬷,不能与你一同进宫享享福。”
李锦书的身子僵住,眸光一闪而过的阴沉,复又恢复,同她一起惋惜起来:
“是这么一说,这也是我心中的一块心病。”
他端起茶杯抿了口,遮掩眸中神色。
呵,可千万别出现,不然可别怪他手下无情了。
当年万丈高崖下是滚滚江流,他之后多方派人打听搜寻,也只是在下游寻到奶嬷嬷的尸身,却是不见那竖子半片布料。
当真是心腹大患,他心头多年挥之不散的心病。
若冰端着粥进来,李兰舟催促李锦书快用膳,用完之后速速处理政务,可不能偷懒。
李锦书笑着接下,用完后也同她一起看折子。
她在他的对面垂着面容,光洁饱满的额头下翘鼻挺立。
这样安静又和谐的时光,是李锦书最幸福的时候。
以前他们会这样一起看书,现在他们一起批奏折。
能这样悄悄看她到地老天荒也好,他不纳妃,她不下嫁。
正当他看得入神时,对面的李兰舟似乎想起某事,道:
“陛下也不小了,是该有位贴心的女子来主持后宫局面。”
李锦书那微微勾起的嘴角僵在脸上,刚刚还飘在天上的心情一下子跌入谷底。
他闷声回答:“朕不是有皇姐吗?”
李兰舟低喝一声:“胡闹!”
她压了压心神,用平静的语气对他阐述那个他永远都不想面对的事实:
“本宫年岁也不小了,昔日念及陛下根基尚浅小孩心性,这才一直住在宫中未在宫外建公主府,迟早有一日陛下真正长大了,本宫也该自请退位,还权于陛下,招纳驸马,早日出宫。”
一股悲戚从脚底涌上来,李锦书看着面前这个自己梦寐以求的女人,她永远都是那么高高在上,那么圣神无暇。
而他只能永远像只生活在阴暗处的臭虫,窥视着她的一切,仰望着她。
心底的爱意永远说不出口。
李兰舟未听见他答,只当他又闹了小孩心性。
从前怎么不懂事也好,如今已贵为天子,她怎么还能胡乱惯着他?
当下也不不顾及他的小性子,继续道:
“本宫看陛下宫中崔女官不错,其母家为清河崔氏,世家大族,可先收其为美人,日后再慢慢晋升。”
李锦书已经十七岁,一般的皇子从十三岁开始就应该有教习嬷嬷和通房宫女,但从前母后对他不管不顾,她这个昭华长公主也是后知后觉,在他十五岁时才为他安排此事。
哪知他将她安排好的人都赶了出来,还来昭华宫找她大闹一番。
两人因此好久都没有再有过只言片语。
那年终究还是他扛不住软下来求着她和好,说什么要认真增长学识,实在无暇想这些乌七八糟之事。
之后又是对她好一阵消磨,她才再开口与他说话。
从前可以纵着他的小脾气,如今涉及李氏皇朝皇嗣社稷,她如何能再纵着他?
况且收清河崔氏女入后宫,可以拉拢世家大族,收身边女官入后宫也是人之常情。
崔家将崔氏女送到李锦书身边来服侍,其心可见。
那崔氏女李兰舟见过,性情娴淑,品貌庄重,也不算辱了李锦书。
且多年来李锦书身边女子除了她这个皇姐昭华长公主,就只留有崔氏女这个近身女官,这莫不是郎有情妾有意?
也说不定,毕竟她这个皇弟她最清楚不过,是个性情内敛的主,怕是不好意思开这个口。
李兰舟正想着,哪知对面的李锦书重重地将茶杯砸在案几上,瞪了她一眼,随后一脸阴沉地甩袖离开。
若冰虚虚看着那离开昭华宫龙颜不悦的皇帝,稳了稳心神,将手中新泡好的热茶呈进去。
再看殿内昭华长公主手执雀头笔,正在看奏折。
她将茶水放下,忍不住多问一嘴:“陛下这是怎么了?”
李兰舟未抬头,淡淡回复一声:“小孩闹脾气了。”
若冰不便多问,躬身碎步退出大殿。
李兰舟从一堆折子中抬起头,瞥向若冰那早已经离开的身影。
她是李锦书新调来给她的,原来的贴身婢子被李锦书送走了,李锦书说是因为那个宫女一直念着出宫。
*
回到勤政殿的李锦书没过多久就后悔了。
要是皇姐因为他昨天的行径生了他的气与他生了嫌隙,那可如何是好?
可是转念又一想,皇姐竟然逼他纳妃逼他宠信别的女人,真是不可饶恕。
李锦书坐立不安,一刻钟内都要问过左右侍从数次:“皇姐可有来勤政殿?”
左右摇头。
他频频望向勤政殿的大门,遂忍不住,又向左右问过昭华长公主今日动静。
第3章 私心
左右回复:“长公主殿下昨日一直都在昭华宫,未踏出宫门半步,一直批奏折到深夜才歇息下。”
李锦书听后心疼不已,往日的奏折都是他们二人一同处理的,昨日他甩袖离开,把那么重的活都交予了她,实属羞愤。
他又问道:“那今日如何?”
今日休沐,不用上朝,那皇姐为何还不来勤政殿寻他?
左右恭敬回答:“长公主殿下还是未踏出昭华宫半步。”
李锦书急了,这都已经过了一日,皇姐若不是真对他失望了?再也不理会他了?
他想到李兰舟昨天所说的收崔氏女入后宫之事,心下有了了断,便对身边的文元吩咐道:“你即刻去传朕的旨意,将崔女官送回清河,朕感念崔家顺颂天恩、忠心可鉴,特加赐一成食禄,文元,你即刻就去。”
文元小心接下,手脚利索地就去办。
见陛下对此事可是着急得紧呐。
李锦书一身舒爽,又问杵在一边的文宝:“那‘贵妃红’可有送来了?”
文宝连忙点头,将身后的食盒呈于御面。
李锦书打开那描着红梅的食盒,露出里面一小盘糕点。
他之前与皇姐时常微服出巡,皇姐对整个长安城中最喜爱的就是这‘贵妃红’,他花了心思,将那家的厨子招进宫里做御厨,以后专门只做这一种糕点,只做皇姐爱吃的这一种。
他心里舒畅,让文宝提着食盒和他一同去昭华宫蹭午膳。
*
昨夜晚歇,今日休沐便晚起了些许,但仍有困意。
李兰舟斜靠在贵妃榻上小憩,若冰在一旁缓缓扇着宫扇。
若冰立在一旁摇着扇不由看呆了,手便慢了下来。
长公主殿下今日身穿淡青色薄衣轻裹上身,外披一层透白的陇烟纱,锁骨明晰可见,冰肌玉骨,纤腰楚楚,再往下罗裙内露出一双小腿和玉足,脚趾纤细,肌肤细腻,分外莹白。
李兰舟未睁眸:“若冰?”
“奴婢在呢!”若冰急忙回过神将手中的扇子摇起来。
李兰舟缓缓睁开眼睛,从容从榻上起身,吩咐道:“你去把白术叫来,本宫有事吩咐。”
若冰伺候李兰舟穿好鞋袜,领了旨意便退下去传唤。
白术是孝淑皇后留给昭华长公主的人之一,是之前一直近身服侍长公主殿下的暗卫,去年李锦书看到他之后甚是不悦,跟她讨要了过去给个正经的芝麻官,在宫里当差,离昭华宫不远。
不过还是昭华宫的人。
白术没一会就到来,给李兰舟跪安。
李兰舟让他起身,白术也算同她一起长大,从小就跟在她的身边,可谓忠心耿耿。
“不知殿下召见微臣有何吩咐?”
李兰舟道:“陛下有一心意女子,但羞于开口,如今陛下长大了,也到了为皇家开枝散叶的时候。”
她修剪着花枝,手上的动作不停:“你今晚将崔氏女送去勤政殿,今日就不用她当值了,好好梳妆打扮一番,明白本宫的意思吧?”
白术垂首应答。
前脚刚送走了白术,后脚李锦书便带着文宝来到昭华宫。
李锦书远远看见白术离开的背影,不曾多想迟疑,抬步跨进昭华宫。
“皇姐,你看朕给皇姐带来了什么?”
李兰舟让若冰给他上茶,斜斜看他一眼:“本宫瞧着陛下今日心情尚佳,是有什么喜事吗?”
李锦书殷勤地让文宝将食盒呈过去,一脸笑意道:“朕知道皇姐最爱长安城的‘贵妃红’,特意去请了那厨子进宫,皇姐快尝尝,可与之前不同?”
李兰舟也不驳了他的好意,她知道这是他拉下脸来找她和好了。
宫人有条不紊地将桌上的残枝败叶收拾干净,将长公主殿下修剪好的花摆放到一边。
李兰舟浅浅品尝了一小口,便放下玉筷。
李锦书察觉此举,问:“可是不合心意?”
李兰舟摇头,淡漠道:“陛下知道这糕点为何叫‘贵妃红’吗?”
见李锦书摇头,李兰舟又道:“来源于前朝贵妃,贵妃是王朝繁荣兴盛的象征,她爱吃这糕点,可惜红颜薄命,天妒恩宠,终是香魂消千里,一缕相思愁。”
所以叫贵妃红。
李锦书自然是知晓前朝旧事的,传说那位贵妃貌若天仙国色天香,宠冠六宫,从此君王不早朝,最终落得个天怒人怨、各地起事的下场。
不过再美又怎能美得过他的皇姐?
李锦书将目光悄悄又移到李兰舟身上,若是她为他的女人,莫说天子不早朝,就是幽王烽火戏诸侯之事他也心甘情愿。
他反驳道:“那是前朝皇帝无能,连自己最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
李兰舟有些诧异:“陛下之解还真是新奇。”
她将剩下的糕点放在一边,之后再当零嘴品用。马上就要到用膳时间,此时若是吃多了怕是就吃不下膳食了。
宫女来报,说是边疆魏小将军来了信,李兰舟急忙让她呈上来。
李锦书疑虑乍起,为何魏瑾会单独给她送信,联想到他们青梅竹马、昔年一起长大之谊,他的嫉妒之情顷刻间全部爆发,更是仔细着李兰舟的神情。
看着皇姐那渐开的笑颜,李锦书快要把手中的茶杯捏碎。
刚刚皇姐还是一副愁容不展、清冷淡漠的做派,只因魏瑾的一封书信,她便喜笑颜开。
天下钦慕昭华长公主的人不计其数,他李锦书都可以不重视,唯独这个魏瑾不行。
昔日玄宗帝和孝淑皇后掌权时,就曾想让魏瑾娶皇姐。
二人总角之晏,感情甚好,从前魏瑾还在京城时就与皇姐走得极近,昔日皇姐可没少为了魏瑾跟他置气,甚至这次魏瑾出关带兵打仗也全是为了皇姐,这叫他如何能冷静?如何能不在乎?
李锦书压下心中妒火,面上仍是若无其事般问李兰舟:“魏将军可是有什么说了什么好笑的事?竟让皇姐如此开心颜?”
李兰舟将信收好,淡淡回复他道:“无甚要紧,不过是一些行军趣事。”
文宝也呈了信进来,李锦书接过,也是魏瑾派人从边疆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的,他这边的先送去了勤政殿后才转送到昭华宫,所以慢了李兰舟这边片刻。
边疆战事已经持续了一年多,上月就传来捷报,突厥已连连败退送来降书,一切还在善后,不日便启程回京城。
魏瑾此刻的这封信也只是寻常般述职,全文没提半点私事,但在最后多加了一句:长公主安好。
李锦书紧紧捏着手中的书信,指尖发白,目眦欲裂。
皇姐的心上人老相好就要回来了,这让他如何能平静?
李兰舟让若冰传膳,她明显感觉到李锦书似乎有些兴致不高,不过身为帝王肯定也有自己烦心之事,她没多搭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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