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书长大了,她这个做皇姐的,也该给他留些余地。
李锦书午膳和晚膳都在昭华宫用的,浑浑噩噩就在昭华宫待了一整天。
他的目光真是一刻都不舍得从她身上离开,只想永远守着皇姐,永远守着她。
天光大暗,宫灯已被宫人点燃。
最后还是李兰舟出声婉言提醒,他才回勤政殿去。
勤政殿的宫人已经如往常般打点好一切,就等皇帝回去沐浴更衣就寝。
李锦书心情不佳,沐浴更衣后挥退众人,只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屋内只有一盏宫灯亮着光,夜色朦胧。
他在龙床上躺下,龙床宽大,迷迷糊糊间被子窸窣,温热的手抚上他睡袍下的赤.裸的胸膛。
他骤然抓住那只手,看向床上光.裸的女人。
殿内视线昏暗。
女人以为是李锦书有了反应,更加想使出全身解数撩.拨他,妩媚君心。
谁知李锦书竟然一把将她连同衾被一同甩在地上。
他大吼让文元文宝进来,那二人进来见地上狼狈的崔女官,再看看坐在龙床上龙颜大怒的皇帝,吓得扑通就跪下。
“她怎么在这?文元!朕不是让你将她送回去吗?你竟然敢抗旨!”
李锦书是真的动了气,居然有女人不知死活往他的龙床上爬!
当真是凭着母家尊贵无法无天!
他昔日留下崔氏女已是遵从皇姐吩咐给足了崔家脸面,如今居然敢打起他后宫的主意?
文元伏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冤枉啊陛下!老奴今日已将陛下的口谕传给崔姑娘了,她已承诺明日一早便出宫启程,老奴实在不知她为何会在这!陛下息怒!老奴冤枉啊!”
天子发怒,崔氏见此情形已是被吓得颤抖,忙道:“陛下息怒!原小女是要收拾行囊启程回清河,但昭华长公主下令让小女留下来服侍陛下,小女以为这是陛下的意思才有如此举动,求陛下饶命啊!”
李锦书似是没有听清,眯着眼睛问了一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崔氏又将事实陈述了一遍。
李锦书从龙床上站起身,双眸瞳孔颤抖不止,一步一步走向崔氏。
崔氏伏跪于地,衾被堪堪遮住娇躯。
李锦书靠近了她,说:“污蔑长公主可是诛九族的死罪。”
崔氏泪眼婆娑:“小女所言句句属实!”
李锦书身形不稳,往后踉跄几步,将将稳住了心神。
怒从心起,他的心被无情残忍地撕扯,竟是要将他生生逼出泪。
他也不管横竖什么衣冠不整,不管夜风是否寒凉,提步就往外走。
吓得文元文宝匆匆忙忙叫宫人带上披风灯笼追上去。
这条路他们主仆走过千百次,是勤政殿到昭华宫的道。
李锦书怒气冲冲,没几步就到了昭华宫。
李兰舟早已梳洗歇下,昭华宫巍峨矗立,在夜色下泛着死寂。
圣驾突然来临,昭华宫的宫人们忙做一团,没一会便点亮了所有的宫灯,恢复生机。
李兰舟墨发垂于胸前,未戴珠钗,一身素净,披着外衫迎接他的突然来访。
她已将服侍的婢子挥退,殿内仅剩他们二人。
她淡淡看向他带着怒气的脸:“陛下深夜前来本宫的昭华宫,所为何事?”
李锦书软着声问:“是皇姐派人将崔氏女送到朕的龙床上的?想让朕临幸于她?”
李兰舟拢了拢身上的外衫:“所以呢?陛下龙颜大怒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第4章 冰霜
从勤政殿至昭华宫,玄黑的地砖寒凉刺骨,寒气入骨,冰得他哆嗦打颤。
她那冷若冰霜的样子深深刺痛了他,赤脚站在绵软的波斯地毯上,微微回神,死死看着面前高高在上的女人。
她总是那般视若无物,如一轮皎洁明月悬于暗夜,不可染指。
亦......不会明白他的心。
谁会明白呢?谁会知晓这大夏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帝那肮脏罪孽不可言于口的心思?
他的悲痛无人可知,猛兽独自舔舐伤口罢。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他现在还是她的皇弟,所以她对他多有帮辅,若是再惹她不快,她岂不是直接弃了他?
撕扯与背德折磨着他,将他的神智燃烧殆尽,双眼猩红。
李兰舟坐于上首的椅子,一双星眸凝视着下面的男人,睡袍凌乱,褶皱徐徐,赤脚冻得发紫。
男人微微垂着头,一向温润俊朗的五官徒生阴郁,她看不清他的面容神情,只觉古怪。
春夜寒凉。
空荡瘆人的王庭,寸寸肃穆庄严,压抑的暗夜包裹吞噬着那浮弱的几丝暖光,如襁褓婴儿,不多加呵护便即刻夭折,轻轻一缕弱风便可扼杀吞没。
纤细身子身着素净白衣,柔顺的丝绸映着星星烛光。
点点烛光晃动,李兰舟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李锦书身前。
静。
柔顺如瀑的黑发乖巧垂落,她看着他,直视着他如墨的眼,无半分闪躲。
她轻叹一声,在这寂静的夜中恍若轻纱飘渺。
“李锦书。”她一字一字叫出他的全名,前所未有的认真:“六年的时间过得真快,你如今已经这么高了。”
不知不觉,那个脏兮兮跟在她身后的小孩也已经成为一代君王,比她高出几寸了。
“还记得半载前你登基时,本宫和你说过什么?而你又承诺过本宫什么?”
声若其人,清冷高洁,却字字笃定清晰。
李锦书怔住,回答道:“记得,锦书记得,皇姐有言:‘身为皇帝,更要严于己身,稍有行差踏错,便是百姓之祸。’”
顿了顿,他继续说:“而我也答应皇姐,定会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太开平,做一位好皇帝!”
李兰舟问他:“那陛下今夜何为?”
李锦书哀嚎:“皇姐!”
“古往今来,龙椅之上无干净之人!能斩奸臣,能平权臣,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若陛下真想成为一位好皇帝,就应该知晓如何做。”
李兰舟语气平静锋利,目光咄咄:“父皇昔日耗费半生才打下这大夏江山,寸土寸血,如今只余你我二人,突厥连年来犯,百姓不得安宁,门阀世家争权夺利,藩镇节度使狼子野心,内忧外患之际,如何软弱之时?”
李锦书看着如此的李兰舟,便知其意,他知她志,心潮澎湃之时却还是难掩没落,他可以按着她的意思来,可以唯她是从,可如此一来,他的心思却是难有见天日之时了。
“皇姐教诲锦书定然是时时谨记在心,只是清河崔氏女还暂且不可收入宫中。”
他平静极了,似乎是真的思索再三才言:“其中不仅是锦书私心,这清河崔氏女确实还不可收入后宫。”
李兰舟皱眉:“陛下何出此言?”
“清河崔氏、范阳卢氏等世家皆是我朝名楣,如皇姐所言,帝王之道在于平衡,虽然清河崔家有意使其女入宫,但其女之位一直是在朝女官,如何能言说清河崔氏有意后宫?皇姐此番让崔氏女贸然入主后宫,想必日后定然源源不断有世家女被送往皇城宫廷,如此反而多增耳目,多生事端,且中宫之位空悬已久,如今也没到非靠后宫拉拢世家之时,莫不如先稍安勿躁,待我大夏朝再发展些时日再行考量。”
李锦书一字一句说的平稳,头头是道,分析利弊。
李兰舟思索片刻,微微颔首:“陛下此言,有陛下的肺腑之言,却也并不如此,只要陛下心悦,也可充盈后庭。”
她叹息一声,道:“父皇母后崩逝,长姐如母,本宫原意不过是为陛下着想,既然陛下另有打算,本宫也不欲多言,就此作罢。”
李锦书闻言便也微微松了口气,瞳孔黑亮:“阿姐一片心意,锦书自然知晓,阿姐放心,崔氏女那边,我定会打理妥当,不留话柄。”
“陛下如今已处高位,逐日通达本宫深感欣慰。”她赞许地点点头:“陛下早日成长,本宫也早日还权。”
李锦书身躯一震,忙道:“阿姐莫要如此!他日我完成父皇母后遗愿之时,皇姐定也要在锦书身侧。”
若能使她开心,他便去成全这皇权霸业。
但若是她不在他身边,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呢?
李兰舟难得濡湿眼眶,轻轻拍了拍他的肩:“人活着总要有自己心之所向,若是真到那日之时,我也该成全我自己了。”
李锦书还想多问,可李兰舟明显不欲多言,他再也没问出什么。
这一直成了李锦书心中的一根刺,皇姐所说的心之所向是什么?
成全自己又是何意?
*
李锦书回勤政殿之后亲自召见了崔氏女,崔氏女好歹入宫随在御驾旁多时,一直以来新皇以仁德宽厚著称,那夜也是第一次见到震慑骇人的新皇。
脑中回荡着那夜的惊荡,文元已经出来传她入殿。
她垂着头碎步而入,恭恭敬敬行跪拜大礼。上方不远不近之地传来声,她听话起身。
“那夜本是一个误会,皇姐之意不过是请朕亲自派人送崔小姐恩荣归乡,却被下等奴才听岔了声,当真是该死。如此便委屈了崔小姐,朕定当严惩刁奴,给崔小姐一个交代。”
女子的名声有多么重要天下人皆知,她一丝\不挂被送上龙床,虽未发生什么,可若传扬出去,她也不必归清河了,只在半路寻棵歪脖子树吊死了去,方不辱没崔氏门楣,就算回了崔家,只怕父亲也是家法严惩不殆,打死发卖,以正家风。
上座之人声慢却稳,字字若落子。
话音未落,大殿外已有一个小太监被按在长板之上,声声闷响传进殿来,那小太监被堵上了嘴,呜咽皆被堵在嗓中,只有板子锤在皮肉上的声响。
一声一声实打实传入勤政大殿,那声响传入崔氏女耳中一声,她便不可自制地颤抖一下,好似打在她自己的身上。
那小太监的圆领墨蓝袍子早怕已被黑血染湿,血肉模糊。
她又不可自抑地抬头看一眼上首君王,他面无表情安坐在上,周身凉薄至极。
真是一代帝王,无论平时再怎么宽厚仁慈,博得温润名声,这骨子里也是留着帝王血脉,最是无情帝王家。
“如何?”李锦书淡淡俯视下面的女人,看着她眼中的惊惧:“崔小姐可消气?”
崔氏女有苦说不出,只能祈祷这仁厚君王未让消息外传,她哪敢有什么怨气?
“臣女任陛下处置。”
崔氏女走出勤政殿时,两股颤颤,经过院中时,除了一众行刑之人和那挨打的小太监,地上还跪有一人,虽是男子,但其身着的却不是太监服饰,也不是侍卫模样。
她不敢多看,匆匆离开。
李锦书已让行刑之人住手,他缓步从勤政大殿走出,一步一步踏至殿外一众人面前,特别是来到跪在地上的那人面前。
瘫死在行刑长凳之上的小太监依旧还被堵着嘴,奄奄一息,紧闭着眼不知死活。
跪在地上的男子虽是跪着,却没弯过一次背脊,目视前方静默不语。
“白术,你可知罪?”
明黄龙袍晃动,他屈身蹲在他的身前,两人可平视彼此。
白术依旧面无表情:“臣不知。”
李锦书大恨,连连道了三声好,温润的脸庞有一瞬的狰狞:“你还敢自称臣?朕可不敢要你这样不忠心的臣子!”
白术无言,干脆不说话了。
他忠的主子从来就不是新皇,任他如何刁难,他无话可说。
夏国新皇与昭华长公主感情深厚,按理来说李锦书应该优待长公主的人才对,事实也是如此,李锦书确实爱屋及乌对李兰舟身边的人都好,却独独容不下白术。
李锦书气笑了:“还真是一条忠心的狗。”
他真不知道该为白术忠于李兰舟高兴,还是该为奴才觊觎主子生气。
白术还是油盐不进,李锦书也不欲多言,只再警告一句:“收好你的心思!”
两个男人终于正面交锋,白术看他,彼此都看到对方眼中的意思。
李锦书起身:“朕要去陪皇姐用晚膳了,白大人以后还是谨言慎行,莫要再让身边人连累受罪了。”
他春风得意离去,行刑的一众人也离开,只余下昏死在长凳上的小太监和跪在地上的白术。
满院寂寥,白术起身时歪了一下,他向来身体健硕,只是跪得久了难免有所酸痛。
他轻轻晃了晃小太监的身体:“鸣亿?鸣亿?”
小太监早已没了知觉,勤政殿的洒扫宫女太监不敢近前,他只能独自承着小太监离开。
回到自己的住所,早有太医候在那。
鸣亿醒来时身上早已处理好,火辣辣的痛传遍全身,他趴在榻上,侧头看守在床前的白术。
白术察觉他醒来,忙检查一二,确认妥当后,劝道:“我和你说过,总跟着我没有好处。”
鸣亿不以为然:“白郎君虽然面冷,却心热,这大明宫中多是吃人的笑面虎,似白郎君这般真性情,鸣亿心甘情愿。”
想到圣人那边,鸣亿多有怨言:“陛下如此待郎君,多次对郎君不愉,郎君为何不禀告长公主殿下,请殿下主持公道?”
第5章 念想
白术无言,沉默半晌,只道:“长公主殿下心怀江山社稷,与陛下情意深重。”
鸣亿愤愤不平:“陛下为何对别人都好,却总是让白郎君您受罪!”
白术默然垂下头,复又抬头看窗外。
此时已是半夜,雕花窗外,暗夜如注,如同他身上一直未变过的黑衣。
白术的身份是尴尬的,从他很小的时候便被孝淑皇后从战乱之地救起,被孝淑皇后的手下亲自培养,他的使命一直只有效忠昭华长公主,效忠李兰舟。
太平时代,他便在这大明宫举步维艰,新皇不喜他总跟随长公主殿下,便予了他一个闲散官职。
一个生来便被培养的杀手,离了血腥的杀戮,又能做什么呢?
隔天,昭华宫便传来召见,在鸣亿的挤眉弄眼下,他在若冰的带领下前往昭华宫。
昭华宫巍峨屹立,他垂目入内。
大殿内,倚在贵妃榻上的女人风姿绰约,香靨深深,姿姿媚媚,雅阁奇容天与。慵懒贵气,锦袍贴合曲线柔柔垂着,纤纤玉指衔着一本书看的入神。
见他进殿,她便随意将书放在一边,白术眼力极好,看清那书上面的字——《东周列国志》。
“若冰你先下去吧,将门掩上。”
李兰舟挥退若冰,见白术下跪行礼时眉头不可细看地皱了一下,便出声询问:“白术,你怎么了?此地只余你我二人,不必见外。”
3/49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