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的流苏随着马车的前行轻轻欢动,融入热络中。
在这样遍地都是高门显贵的神都洛阳中,这马车驶过闹市,虽然有人侧目多看几眼,却也没甚要紧。
好奇的路人只不过在擦肩而过时侧目,随后也便移了眼。
李兰舟正坐在马车中,即使她身边坐的人是当朝国君,当朝帝王,她也稳坐正位,她的地位不可撼动。
传入耳间的声音嘈杂,李兰舟却好像听到了什么,命正在驾马的白术停下马车。
李锦书掀开帘子看去,只见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家酒楼。
“皇姐,这是何处?”
李兰舟面容无波,回道:“隐约中听到本宫的名讳,恰巧从此处经过,本宫记得以前这里此刻正有人说书时,陛下同本宫一同前去听听吧。”
烛火灯光辉煌的酒楼内,说书先生正摆案讲言,说的正是人们爱听的权贵中事。
普通老百姓眼前不过家里长短、身前身后事,最爱听的也就是这些辛秘之事,每日能得二三纹银,喝口粗茶水,嗑口生瓜子,听些不入耳的昏事解解闷,消遣消遣。
这两鬓斑白的说书先生今日说的便是当朝的昭华长公主殿下。
大夏国一向是繁荣昌盛的,先朝与此朝一脉相承,同是李氏王庭,先朝自安史之乱没落繁荣不再,此后藩镇割据战乱几年,随后便被此朝先皇玄宗帝携孝淑皇后灭了乱党,一扫太平之后,新的功臣顶替原先的旧臣成为重臣,封侯拜相镇守一方。
即便再民风开放,当然这些触及底线会掉脑袋的事情当然无人敢胡言,不过只要不胡乱污蔑,适当讲讲风流雅事或是某位贵人,这都是在容忍范围内的。
说书先生已是垂暮之年,歇了口气,喝口凉茶,也不吊着台下一干急不可耐的小子老爷们,便再次绘声绘色将其昭华长公主之韵事。
谁人不知大夏国昭华长公主殿下权柄在握,说得不入耳些,新帝不过是一摆设罢了。
传闻中的长公主花容月貌,便是前朝贵妃也是可与之匹敌的。
而美貌,只是昭华长公主最不可提及的令人倾羡处之一。
她清冷高贵如天上明月,她是整个夏国人民心心念念的神菩。
“当年长公主殿下随先皇先皇后南征北战,即便年岁尚小,尚未及笄,也不畏生死,可带一百精锐纵马闯入敌营,趁夜取下敌方首级,可谓不输任何男儿!”
“先皇后驾鹤西去后,先皇陛下痛不欲生,不过几日便随之去了,可叹其鹣鲽情深。”
“在朝政一片混乱之季,在突厥趁我大夏乱作一团入侵时,是长公主殿下主持了朝政,并派魏家小世子率我大夏铁骑挥师西去,一举振我夏国雄风......”
后面的李兰舟没听了,李锦书面露不虞。
他们站在人少的窗边,看不清说书人的样貌,声音隔空传过来也隔了好几道声,可还是听清了。
李兰舟的面容笼在面纱下,看见他的神情,轻问:“阿弟怎么了?”
被她的一声阿弟唤醒,李锦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她这么喊他了,此间也是兴奋激动得衣袍下的指尖发颤。他抬眼望去,她清润的眸子望进了他的眼中。
往日的昭华是冰冷的皎洁无暇的,此下近距离的盈盈一看,即便隔着一层白纱,李锦书也清楚感受到,往日那冰冷的眸子就如河中三月里冰化开后的水,蓦然有了温度。她一直清清浅浅的,眼波撩转间已是风情万种,叫人欲罢不能。
只此一眼,李锦书胸口生热,知道李兰舟这是在打趣他呢。
皇姐可真坏。
“阿姐,朕.....”看了眼周围,李锦书闭口了一下,慎言道:“我并无事。”
李兰舟中清浅的笑意并不明显,亦如本人一般淡淡的。
“阿姐思及阿弟听其旁人说起阿姐的事,心中恼恨阿姐。”
李锦书眼中骇然,急忙自证清白:“不不不!不会的!阿弟永远都不会的!”
都说权势容易吞噬人心,权势养人,若是他和她之间因大权在谁手中而生了嫌隙,那他才担心!若是皇姐要,他愿意将皇位双手奉上。
若没有皇姐,他要这龙椅作甚?
至于他刚刚的不虞,左不过是因为......魏瑾罢。
“只是那斯刚提及魏小将军,不日魏小将军便将班师回朝,恐生事端,忧虑不已。”
李兰舟不欲在此多言,转身向马车走去。白术垂首恭顺在后,李锦书也急忙跟上。
白术将马车上的车凳恭敬放在李兰舟的玉腿前,李锦书争抢着在白术之前来到李兰舟身旁,抬手欲扶她上马车。
李兰舟看了他一眼,随后将纤纤玉手搭于其小臂上,借着他托举的力道上了马车。
少年的手臂已经长得有力,不似小时羸弱。
李锦书在李兰舟看不见的角度侧头冷冷睨了安静如木头的白术一眼,这才换了一副嘴脸入了车帐。
白术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精瘦的圆领黑衣一身肃穆,垂眸侍主。
大明宫巍峨在前,远远便可窥其一角辉煌。
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去,李兰舟抚平袖口一褶,见李锦书乖巧坐于身侧,淡淡道:“陛下此后勿要再为难白术。”
李锦书唇瓣微张,蠕动片刻,只道做什么小动作都逃不过皇姐的眼睛,于是低头应答:“诺。”
清风如叹。
春夜的风吹过这繁华的不夜城,掀起车马轿帘一角,如搓如磨。
李锦书想起片刻前那说书先生说起的那事,不由追问:“皇姐可否与锦书言一二当年军中事?”
自他李锦书被接入这大明宫中起,所入目的皆是这寸寸富贵,皇姐也早高悬于他之上,实难以想象她当年年纪轻轻便纵横沙场的飒爽英姿。
被他这一提,李兰舟似乎也有些怔然,眸光一动。
“当年乱党盘踞,父皇母后早已收割其他,只剩这神都,最后一批乱党挟天子欲令吾退,母后凤体受损,父皇心有顾虑,本宫那时也尚年幼,年少轻狂,便携亲卫趁夜色偷袭。”
袅袅茶香徐徐升,月牙白的瓷器盛住这上好的贡茶。
“其不然,也并非外人所言,后果便是因本宫擅作主张,乱党穷寇与前朝皇室同归于尽。”
李锦书屏息静听,心胸中早已呈现那巾帼不让须眉的皇姐纵马肆意、英勇善战的画面。
李兰舟思及陈年旧事,恍如隔世,细细一想,马踏鲜花向自由的日子已然过去良久,宫墙冰冷多载。
那时父皇母后恩爱非常,那时没有后宫佳丽三千,她还是那个骄纵志得意满的公主,唯一的玉掌明珠。
眼波流转,马车帘外隐约透进来的一个朦胧身影。
“那时也不全是本宫一个人的功劳,全然依仗本宫的亲卫,还有白术。”
外间赶车的白术背对着车厢,身躯一震,缰绳一紧。
“白术多劳,陪本宫厮杀到了最后,若是没有他,本宫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她微微偏头看身侧的李锦书,少年初初长成,帝王权势尚早。
“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精致的茶盏被莹白指尖托举,恐欲其碎,美人纤手如佳玉,清淡蔻珠贴面。
轻抿一口茶水,李兰舟继续道:“忠臣良将难得一遇,爱惜方可长久。”
李锦书作揖拱手行礼:“诺,锦书遵皇姐教诲。”
李锦书从小就是聪明的,看着不过小小身躯,但知礼节懂进退,俊朗容颜温润如玉。
虽不讨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喜爱,且由昭华长公主亲手指点,如今也成长良多,不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儿。
多的话不必多言,只需今次一语,便通透了。
*
夏国繁华如油光浮于水面,底下仍旧波涛汹涌。
夏国如今不过二世,朝政安定下来后,形成三党之争。
其中皇党以皇帝为中心,王党以王显为首,而魏党则以魏家马首是瞻。
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先后去世后,皇党旧臣则跟随垂帘听政的昭华长公主;王显由在朝,魏家家主拜魏博节度使,长子魏谦和幼子魏瑾也依次从政从军。
显然魏家与长公主关系匪浅,如今只余王显在明,余人在暗,王显一党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新皇登基之时,他是最早站出来反对的,区区一个旁系庶子,何能当此重任?!
李家宗族旁系就算了,还是个上不了门面的庶子,这如何能忍?
第9章 对策
前几日昭华长公主召见了王显幺女入宫,下朝之后更是和王显隔着帘帐商谈,其中就不乏提及幺女王氏才貌上乘,这等试探叫王显好不心惊!
谁人不晓王显老来得此女,含在嘴里怕化了。长公主此意,怕是有意让王嫣入大明宫后庭。
“国公爷这可如何是好?若是侄女入了这后庭,岂不是直接送入虎口!”
王显一张脸棱角分明,上了岁数,面部皮肉老如干瘪树皮,牢不可撼地粘在骨血上。一生风雨,眉眼间皆是凌厉,双眼如鹰。
此事他虽心惊,回府邸后静下心来,顿觉有诈。
此时捻着胡须,思索片刻后道:“长公主此意并非真有意让嫣儿入后庭,只怕是知道坊市间的流言是我等散播的,只为敲打而已。”
王维庸面现急色,急忙上前,拱手道:“父亲,若是嫣儿真入了那新皇的后宫,我等岂不束手就擒?”
于兄长,王嫣是家中独女,自然父兄宠爱非常;于政事,王嫣是王党派王显独女。
“最是无情帝王家,若是嫣儿入了后宫,岂不葬送一生?!”
其他人纷纷点头符合。
王党向来与新皇一派不和,若是送王嫣入宫,只怕也是政治斗争牺牲的一枚棋子。
王显听了家中嫡长子的话语,也身躯一颤,现在只是小小敲打一方,那以后呢?
王显派人请了王嫣过来,王嫣二九年华,从小被捧在手心中长大,战乱时被送往江南,太平年代才被接回来,如今也是洛阳城内多少才子的梦中佳丽,高门贵女自是被高高托起的。
王显再舍不得亲女,如今亲女年岁已成,如今长公主殿下这一举动,让他多有警醒,是该为幺女有所打算。
王嫣垂首进了屋,持团扇掩面向王显、王维庸和一众幕僚行了礼,随后落座于屏风后。
她从小便被教养得很好,知礼节如斯,不视外男,恪守闺中清誉。
娇娇女身纤如柳,额间的花钿细腻,一个侧脸便是美得令人艳羡。
将众人眼中的夸赞收入眼底,王显和王维庸眼底不由浮现得意之色。
王显转头看屏风后的靓丽倩影,问道:“嫣儿此后可愿入新帝后庭?若你愿意,父亲兄长叔伯等定全力祝你登上后位。”
朦胧身影隐于屏风后,轻轻传来秀润之声:“女儿但凭父亲做主。”
这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一入宫门深似海,尤其还是王党之人,若是以后他们败了,深宫中的她又该是何等下场?此中真意,不言而喻。
举棋不定之时,一幕僚岔开了话题。
“长公主实乃不仁,我等乃是开国旧臣,殿下不厚待我等也罢,新皇身份低微,何言其他?”
“是啊是啊,左右不过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竟敢三番两次在老虎头上拔毛?”
王维庸拱手:“父亲!这下该如何?真要将嫣儿送入宫中?长公主不过是一女子,怎就如此惹父亲忌惮?父亲还怕她不成?”
王显怒目而视:“混账!”
王维庸连忙又告罪:“父亲息怒!”
“长公主要是真有那么好对付,”王显指着这面前一群人,“还要你们这些人在这作甚?”
一众幕僚急忙俯身认错。
王显双手背向身后,抬眼看向高墙上挂着的那块金灿灿的牌匾,眸中闪过阴毒:“一切如旧,派去茶楼街巷的人不用撤,我倒要看看,她又能耐我如何?”
王维庸仍然不放心:“若是长公主让陛下下诏让嫣儿入宫该当如何?”
“左右不过是抗旨。”王显眯了眯眼,若有其意道:“陛下还年幼。”
眸间一转,似是想起某事:“你去查查当年梁氏那个孩子的下落。”
王维庸不明白王显的意思,陛下年岁都一十有七了,再怎么说都谈不上年幼。但他也不敢再多嘴,应了声乖乖退下。
屏风后,团扇轻轻贴着美人的鼻尖,杏眼若有所思微微抬起,王嫣将目光移了回来。
*
显庆元年,大夏大败突厥,魏小将军领兵镇守边疆,两方和谈快要完毕之时,突厥撕毁合约,再次进犯边地。
李兰舟看着手上魏瑾快马加鞭送来的书信,信上所言,之前大败突厥之后,突厥假意和谈,两方休战谈判一拖再拖,实则在拖延时间,为反攻做准备。
好在魏瑾一早就预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早早做了预防准备,这次突厥夜袭大夏这边才没有任何人员损伤,但边疆的形势仍然不容乐观,这次增援的突厥兵马不下二十万兵马,而大夏这边不止士兵久战未休,还有粮草支援的问题。
最重要的是,军中有王家的细作,让李兰舟在京中也要时刻注意。
李兰舟将信放下,头疼地揉了揉额角。
李锦书登基时间太短,还没有稳定支持自己的朝臣,父皇母后先前留下的人中大多都是文臣,更有甚者是一辈子享受荣华的世家官吏,粮草兵马增援之事,谁都不适合接手。
然粮草兵马增援之事迫在眉睫,突厥开始反扑,只怕魏瑾那边撑不了多久。
京城中关于李锦书身世的传言越演越烈,甚至有百姓开始质疑李锦书德不配位,所以才导致上天震怒,人间刀戈不止,大夏战乱不休。
王显那个老匹夫,当真是要装傻充愣到底了。
若冰端着消火的热茶进来,将茶水恭恭敬敬放到李兰舟面前,直起身子时,看到了案桌上张开的信笺。
见李兰舟面色不愉闭着眼一只手撑着额头,若冰大着胆子站到李兰舟身后,双手搭上李兰舟的眼角,为李兰舟揉太阳穴。
“殿下,陛下刚刚收到了边疆传来的八百里战报,此下已经候在昭华宫外了。”
李兰舟睁开眼,挥手让若冰推开:“让他进来。”
“诺。”若冰躬身退下。
李锦书踩着急切的步子进了大殿:“皇姐!”他急匆匆站到李兰舟身前:“突厥人实在罪该万死,现下我们该怎么办?”
李兰舟皱眉:“陛下该有天家的样子。”
李锦书垂头看了看自己,连忙整理仪容,规规矩矩坐到了座位上,少年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水汪汪的。
李兰舟问李锦书:“陛下想好对策了吗?”
美人墨发上只有一根素玉簪,一身素衣款款,肤如凝脂莹白胜雪,但近来实在操劳,面有疲倦之色,更多了几分柔弱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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