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锦书没再说话,沉默着,心绪如同这风沙一般焦躁纠结,贴近胸膛的锦帕滚烫发热。
越来越近了,离魏瑾。
此前刻意抛下的记忆也变得明晰起来,这么多年,原来他与兰舟之间,从来就存在他人。
昭华长公主和魏家小将军是青梅竹马,是天作之合。
他们一起便衣出宫,一起微服游街,一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后来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先后崩逝,朝廷动荡,突厥大军压境,也是魏瑾自发领兵出征。
他和她是旁人怎么都插不进去的存在,甚至在最初天下还持续动荡、局势未定之时,魏瑾就已经见过英姿飒爽、还不是昭华长公主殿下的兰舟。
他李锦书初入大明宫时,天下已定,那时魏瑾就在李兰舟身边。
那时正是玄宗帝时期,也是昭华长公主名声最胜之时,于拉拢世家政治联姻,或于门当户对,或许情投意合,都该是昭华长公主下嫁魏家。
所以在昭华长公主及笄礼过后的第二年,玄宗帝就想下旨联姻。
差一点,真的就只差一点点,李兰舟就要嫁给魏瑾了。
*
军中早早就有陛下到来的消息,魏瑾率领部下迎接。
李锦书下马车时,远远就看到了站在人群最前面身穿紫衣和银灰铠甲的魏瑾。
和记忆中的一样勃发英俊,只是边疆苦寒,增添了几分疲态而已。很奇怪,明明分别不足一年,却好像很久很久没见过他了,又好像他从未消失过。
在无数次看着李兰舟的时候,魏瑾的存在都让他感受到一种针扎进肉里的感觉。
李锦书下了马车,向着迎接人群而去,漠然无波的面孔顷刻动容。
众人只见,那年轻英俊的少年帝王面容哀凄,几欲潸然泪下,向着一众将士走来。
将士离家千里,为国作战,离家多时,归期遥遥,加之连月以来的作战,疲劳倦惫不言而喻。
军队纪律严明,魏小将军统帅军队制度严苛,一众将士平日里绝不喊苦言累,可现在看到天子近前来,天子悲戚情态,激动荣幸和悲怆念家也被勾了出来。
少年天子亲自扶起了魏小将军,声线起伏泣泪:“一众将士辛苦了!”
魏小将军声音俊朗:“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最终由魏小将军迎着陛下进了帐中。
李锦书入了上座,面容亲切地让魏瑾不必拘礼。
魏瑾在下首落座,言辞恳切道:“陛下此番千里迢迢赶来,为军增援送粮,路途辛苦,还望陛下多多保重龙体。”
李锦书摆手一笑:“朕无碍,比之将军,不足一谈。”他切入主题:“突厥那边如何了?”
魏瑾说:“前日夜里袭击我军军帐,好在臣提早让属下挖了沟渠灌满水,前来袭击的突厥人全被俘虏了,至目前再无异动。”
李锦书皱眉:“突厥人增援这么多人马,却一直久攻不下,他们的粮草储备最多再撑一月,今月必是一场硬仗。”
帐中相谈不过一会,魏瑾便让部下召集所有士兵,带着李锦书前往军营重地,宣言鼓气。
晚间,李锦书让魏瑾带着巡查,去看将士用餐食汤。
所过之处,皆是热血沸腾。
这次李锦书御驾亲征,物质上为夏军带来了粮食及各种物资,精神上也极大地激励了士气。
车马奔波本就疲倦,到了营地又马不停蹄慰劳将士,这一天下来,李锦书实在疲惫,好在从进大明宫第一天开始,李兰舟就教他自律强身健体,他能够应付得下来。
文元文宝领着下人伺候李锦书梳洗后,为其铺好床榻,转身见李锦书披着那件雪白的大氅坐到了书案前。
文元以为李锦书这么晚还要处理政务军事,便上前提醒道:“夜色晚矣,大家不如早些歇息,明日再看。”
李锦书头都没抬:“朕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文元文宝对视一眼,恭敬退下:“诺。”
夜色如墨,书案上一盏蜡烛小灯暖黄,照亮小小一方天与地。
书案前的少年披散着墨发,身上雪白的大氅毛绒绒的,散发着暖意。
李锦书展开信纸,提笔给李兰舟写信。
第12章 失踪
规规矩矩报了平安,将笔搁置在砚台之上,随后小心抬起烛台滴了蜡油封存好,只待明日仔细嘱咐文元文宝,早早送回京中。
李锦书如往常一般偏头,想要看看窗外的月亮,这一刻却只看到漆黑的军帐。
手中的信笺染上掌心的温度,指腹摩挲,带着缱绻温柔。
心中不经已经想到皇姐收到这封信时的形态,或是日升鸟啼,或是如此孤灯长夜时,又或是艳阳高照时,这封信会随着八百里加急的军报进入京城,穿越繁华长街,穿过大明宫,交接宫婢太监层层的手,进入昭华宫,跨越千万里,送到皇姐的手中。
这才第几天,他就已经开始想李兰舟到不行。
思念勾起藏在内心深处的燥郁,已经忙碌了一整天,此刻夜深人静之时,这种心痒难耐的感觉再次奔腾涌起,侵蚀独占。
李锦书勾唇笑了笑,似是嘲讽,狭长的丹凤眼垂下,注视手中的信。暗夜下,那张白日里英俊年轻的脸蛋一半因为军帐中的烛光照耀不到而隐入黑暗中,高挺的鼻梁割裂面容,烛光忽明忽暗,站在黯淡夜色下的少年身形陡然增添了几分妖孽诡异。
其实,他提起笔写信报平安的那一刻,信上他想写的内容字句可不止那些,他有好多好多话想要对皇姐李兰舟言说。
他真的好想好想她,如拴着缰绳的野马,她就是拉着缰绳的那个人,她骑在他的身上,高高在上,指挥他,奴役他。
真的,太想跪在她的身下成为她的奴隶。
当然,这些,所有的一切,皇姐都不会知晓。
她喜欢他成为英明君主,那他就会听她的话成为那样的皇帝。
她喜欢他温和有礼,那他就会温和知礼。
介于稚嫩与成熟之间的少年静静地站着,再一次想起初次见到初初入宫时,见到那个一身锦绣素白衣高坐于主位的少女。
少女肤如白玉十根手指如细嫩青葱,一根玉簪虚虚挽起满头乌发,余下及腰的秀发自在地散落着。
怯懦恐惧的他半躲在太监身后,还是被强硬地带进昭华宫。
高台之上的少女宛如不识人间烟火的仙女下了凡,轻飘飘落于人前。
仙女淡淡抬眸俯视他,静默了片刻,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本宫的阿弟了。”
李锦书那时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的声音和她本人看起来一样。
此后经年,原本乱糟糟的人生都有了方向,原本电闪雷鸣的天乌云散却,他所有的一切都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李锦书抬眸向一侧看去,入目虽还是黑漆漆的军帐,可那个方向,却是魏瑾军帐所在的方向。
要是,要是所有的都能不变就好了。
可......
李锦书眸间一闪。
不,不好。
一点都不好。
*
大夏与突厥的这场对峙之站远比想象中严重,大夏改朝换代至今不过第二代,人民称得上富足或是安居乐业,相比前朝鼎盛时期却也还差一截。
两方交战,对峙远远超过夏国皇室所预测的一月之期,这场战,从显庆元年春一直耗到了夏。
突厥的人马又有增援,双方死伤惨重。
李兰舟手中源源不断送来的除了军报,还有李锦书每次多则十多封的信件。
最新的一则战报中,说李锦书私自带兵出城突击,随后与夏军失联。
李兰舟看到战报当场眼前一黑,若冰急急忙忙叫人去叫太医,随后扶着李兰舟到榻上歇息。
李兰舟气息不稳,美眸凛冽:“若是陛下崩逝,这大夏江山该如何!本宫该如何向泉下的父皇母后交代!”
若冰为她顺气的手一顿,随后恍若平常继续为李兰舟拍背,劝慰道:
“陛下定会......”她咽下一口唾液,笃定道:“定会平安回来的。”
像是坚定自己的观点,怕李兰舟不信,又或是怕自己不信。
李兰舟重重闭眸,平息心神。
“本宫不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边疆战事重重,这朝里朝外,便只靠她一人监国支撑,世家门阀还虎视眈眈,她不能倒下。
李兰舟已经晃过心神来,冷声吩咐道:“一切都还尚未有定论,你去封锁消息,别让陛下失踪的消息散开,引起百姓恐慌。”
突厥凶残之名远扬,此前玄宗帝和孝淑皇后将将崩逝突厥突然来犯之时,屠戮了一座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当夜血流成河,至今都被百姓唾骂,那座空城,如今也快消失在荒漠中。
若是此刻作为皇帝的李锦书失踪的消息被传开,免不了亡国言论铺天盖地,每一个子民都希望国家富强,不想成为他族胯下奴或是桌上餐。
等若冰点头应声下去了,李兰舟又唤了白术近前来。
“你去盯着王显那边。”
白术如今再次作为近侍,当然刚刚李锦书消失的消息他也听得一清二楚,再闻李兰舟现在的意思,明白地点点头:“诺。”
午间喝过药了,该是午睡之时李兰舟全无睡意。
若冰来报,说是太傅求见,李兰舟扶额的手放下,让魏谦进来。
自李锦书御驾亲征之后,魏谦时常进宫来陪李兰舟下棋,相处的时日久了,自然也就日渐相熟了些。
魏谦作为魏家的下一任家主,也是如今夏军领军将军的哥哥,自然已经知晓边地之事。
“听闻长公主殿下突感身体不适,臣下特来拜见,献上家中珍藏的妙药,殿下命人煎煮即可。”
若冰上前接下,犹豫了片刻问:“殿下凤体金尊玉贵,太傅家中的妙药是治何种病症?莽然给殿下服下,可是不妥?”
李兰舟抿唇笑了笑:“若冰,只管听太傅的便是。”
若冰得了个没脸,面上羞红。
魏谦浅笑一瞬,说道:“每日早晚两次,姑娘小心。”
若冰行过礼后退出大殿,出了大殿便让左右的丫鬟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虽然这是毫无作用的行为,大殿实在太大,她们近不了身,即便听得见,也不一定听得清。
随后匆匆送去太医院,让太医在煎煮之前,仔细辨认了药物是否有恙,确认确实是疗养的好药这才敢煎煮了给长公主送去。
第13章 通敌
李兰舟从上首坐直起身子,对魏谦说:“太傅请坐。”
魏谦听从地在下首最靠近她的位置座下,一落定,不由再次抬眼看李兰舟。
不过几时未见,昭华大长公主白皙的面容竟就生出些青黑,徒然增添了几分倦态旖旎。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美丽,不仔细看都发现不了。
魏谦定定看了她一会,语句关切道:“长公主殿下莫要担心,陛下定然会平安归来的。”
魏谦魏博公子,也是当今陛下的太傅,是魏家下一任家主,如今的夏军统帅魏小将军都是其一母同胞的亲弟弟,自然也是知晓边疆战事如何。
如今战报进了京城,不止魏家知晓,恐怕王显那边也知道了。
李锦书在这个时候不知下落,若是被有心传扬开,一定会引起大乱子。
两国交战,一国帝王在边界不知所踪,要么被敌国作为俘虏抓了,要么被杀了。
这些李兰舟自然都知道,正因为如此她才如此不能安稳!
魏谦见状,又补充道:“殿下也不必太过于责怪圣上,瑾弟曾于臣下在书信往来时也提到过,圣上到边地之后,虽然带去了军饷士兵,但军心只提起来一时。”
“长期交战,两败俱伤,若是再不有一成功之际,难有成败。”
李锦书虽是御驾亲征,但实际上按照原计划是不用上战场的,毕竟战场刀剑无眼,龙体金尊玉贵,自是要好好保护起来。
自李锦书到边疆之后,一直都源源不断给昭华宫送来信件,信中无一乖巧报平安,哪知一转身就带着五千精锐突击敌营。
果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魏谦待人接物一直有自己独特的见解,李兰舟乐于同他下棋交谈,现下也是喊了宫婢去给他沏茶。
魏谦观李兰舟的神情,随即继续说道:“陛下此番虽然鲁莽,可其才到军营没多久就能有如此单枪匹马带兵杀敌的威望,殿下该为其感到欣慰才是。”
他姿态儒雅又从容不迫地喝了茶,眉宇间都是站在李兰舟的角度为她着想的姿态:“当务之急,殿下还是该下令封锁相关信息,不让有心之人利用,然后派出人手秘密搜查陛下消失之地及方圆百里以作接应。”
李兰舟点头:“自然,本宫已经派人去做。”
她勾唇笑了笑,眸若繁星:“太傅想得周到。”
魏谦心头一跳,眼眸闪躲了一下,随即恢复常态,一袭白衣长袍的广袖不安地扫过椅把扶手,故作镇定行礼:“是殿下思虑周全。”
经过魏谦的一番开导,李兰舟慢慢也平静冷静下来。
到底李锦书是自己带大的,李锦书的琴棋书画及兵法武艺全由她教授,多年以来的朝夕相处,他和她早已融为一体。
他有个什么样的性子,她还算了解。
李锦书虽然年幼,可却不是一个莽撞唐突的人。
他这次选择独自带兵出击,有他自己的理由,有他自己的处境。
眼下,只能祈祷上天,能让李锦书平安归来。
李兰舟深深沉了一口气在腹中,心中暗自祈祷,父皇母后在天有灵,望皇弟平安归来。
“今日休沐,太傅可还有事?”
魏谦摇头,李兰舟继续道:“太傅既然无事,不如就陪本宫对弈几局?”
魏谦:“恭敬不如从命。”
*
“此消息可当真?”王显乍然挑起眉。
王维庸自然也是十分震惊:“千真万确!听说消息刚刚传到昭华宫......”吸了一口气,又看了看书房外确认无人,这才压低声音继续道:“长公主都气倒了!”
王显怔然片刻,随后大笑道:“天助老夫也!”
王维庸疑问:“父亲何出此言?”
王显收起笑意:“恐怕大王子那边还不知道这个事情。”
王维庸心下大惊,还不等他问出口,王显就绕过他,叫下人喊了另一下人进来,面带喜意吩咐道:“陛下在边境不知所踪,老夫即可就写一封密信,你快马加鞭亲自送去给大王子,令他即可攻城。”
“还有一封,交给王副将,让他将陛下失踪之事在军中散发出去,三天之内,务必人尽皆知。”
那人虽然内心同样惊骇,但面上还算淡定,急忙应下:“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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