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粒看着绝世美人朝他走来,死死睁大着眼,不舍得移开一寸。
孙娘子和她的大女儿还抱做一团,那不过十二岁的小姑娘,骨头细得如凹凸嶙峋的枯柴,浑身上下没有一块皮肉是好的,蓬头垢面看不出原本面貌,甚是可怜。
“你就是刘粒?”李兰舟冷冷站定。
刘粒恍然回过神,连连点头:“我是是是,敢问仙子你是?”
李兰舟看了一眼哭成泪人的孙娘子母女,以及在她们身后一众年岁尚小、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女孩们,神情冷冽:
“你以税赋为由,私自强抢民女,你认或不认?”
刘粒歪了一下头,舔了舔干涸的嘴皮子,吊儿郎当眯起眼:“你谁啊你!本大爷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女人来管?”他色迷迷上下打量起李兰舟:“不若娘子你也跟了本大爷,保准你以后跟着本大爷吃香的喝辣的!亏待不了你!”
白术侧身挡在李兰舟身前,咬牙切齿:“你找死。”
李兰舟嗤笑了一下,目光嘲讽地看了一眼刘粒:“为人走狗,自身难保,同被困在城门外,还敢夸下海口?”
刘粒被踩了痛脚,陡然间换了一副面孔,阴沉下脸,威胁道:“别给脸不要脸,这天高皇帝远,本大爷就是天,李大人就是天!本大爷好意收留你,你当自己是谁?敢这么和本大爷说话?!”
李兰舟挑了挑眉,抿唇笑着问:“刘粒,这些小女娘,你今日放或是不放?”
“少他娘的废话!”刘粒身边的男人凑上前,放下狠话:“大人将他们一齐绑了,说不定节度使大人还会格外嘉奖大人您呢。”
刘粒闻言更是下定了决心,今日无论如何,可不能将这么好的货色放走了。
“上!”
两边的人就这么打了起来,白术以一敌十,那些只有三脚猫功夫的下人们硬是近不了李兰舟十步之内。
三把粗钝的刀临头砍下,白术咬牙横剑挡住,他们压着他向下,他被压着缓缓下跪,一只膝盖将将触地,一身精瘦的黑衣少年如有神力猛然反弹而起,将三人震得凌空腾起,黑衣少年身姿矫健,长臂一挥旋身而起,一剑划破三人的胸膛,剑锋气势如虹。
一路砍人如切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杀气腾腾。缕缕鲜红顺着他起伏的面颊往下流,此时一身黑衣的少年如同地狱来的恶魔将领,杀疯了眼,手上的那把宝剑以血作洗更加明艳亮丽,在青天白日下闪着嗜血的寒光。
倒在剑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挥洒喷涌的鲜血如知时节的好雨浸润大地。
两边人打得难舍难分。
李兰舟正要拔出袖子里的短刃,亲自给刘粒一个了解,这时突然间城楼之上就丛丛满了人。
“停!”
“快停下——”
是城楼上的人在叫喊。
在打斗的人停了下来,原本坐着躺着一片颓靡至极的流民们也瞬间沸腾起来,人头如蚂蚁,密密麻麻,纷纷叫嚷着青天大老爷,又是磕头又是跪拜!
刘粒也急忙上前几步,认出那城楼之上的正是剑南西川节度使李祥桂李大人,如鱼得水般的笑容涌上脸面,忙不迭大喊:“大人!大人!是属下啊!”
隔得太远,不知是不是刘粒的这一句话起了作用,李兰舟仰头看着,似乎那窜窜人头向下往这边遥遥看过来一眼,随即黑点们消失在城楼上。
很快,一直紧闭的城门朝两边裂开一条缝,身穿朝廷军服的士兵手持长戟条条有序而出,将如疯了一般的流民拦住,长戟刀刃对着手无寸铁的百姓。
护卫们将李兰舟护在中间,勉强没被周围疯了一样涌向城门的流民所影响。
朝廷军队训练有素,很快以铁血手段镇压住流民,胆敢硬闯,即刻就会被拿下。
士兵朝着李兰舟的方向开了一条道,两道中间,铁甲寒光、胡须黑亮的男人扶着腰间的佩剑武器,昂首挺胸大步朝着李兰舟走来。
“微臣参见长公主,长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李祥桂恭敬行了礼,声音洪亮铿锵有力。
长公主?
普天之下,谁有资格能让剑南西川节度使行礼?谁又有资格称得上一声长公主?
除了神都那位还能有谁?
长公主.....竟然是昭华长公主?!
刘粒一党人腿脚发软,顿觉死到临头,哆哆嗦嗦将兵器扔了忙下跪磕头行礼。
“求长公主赎罪!臣等有眼无珠,不知是长公主殿下!还望长公主见谅呐!”
李兰舟头都没偏过去瞧刘粒一眼,只一直淡淡看着眼前的李祥桂,皮笑面不笑说道:“大人不必如此客气,若论辈分,本宫还要称呼大人一声‘叔伯’才对。”
“臣不敢,臣不知长公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望长公主赎罪。”
李祥桂此人看上去敦厚朴实,不卑不亢,实在让人难以想象是敢私底下做出私征杂税、奴役百姓的奸佞小人。
果然人不可貌相,李兰舟默默打量思量了一番。
陇西那边的家主是李兰舟的亲叔叔,也就是现在的山南西道节度使李度芳,而李祥桂与李度芳沾亲带故,昔年也是以文武双全成名,在族人中脱颖而出,这才能坐得上这剑南西川节度使的位置。
昔年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再见时会是这番情形。
“无妨。”李兰舟环视一圈周围的难民:“叔伯别来无恙啊,如今既已见过本宫了,那就快速速安排流民百姓入城,好好安顿。”
李祥桂摇头:“不可,流民数量庞大,若是贸然放入城中,恐会危及原本城中的百姓。”
李兰舟微微蹙眉:“本宫知晓叔伯心有顾虑,但即便如此,也不能一连七天将这些百姓丢弃于此,不闻不问。”
李祥桂敛眸垂首:“殿下教训得是,臣即刻便派人布置粥棚,为其搭建栖身之所。”见李兰舟面色好了些,他急忙又笑道:“若冰姑娘已在府中等候殿下了,只等殿下移步大驾光临。”
第49章 怨怼
“若冰?”李兰舟有些惊讶,她不是应该在京城好好待着的吗?
“正是。”李祥桂恭顺说道:“听闻若冰姑娘乃是殿下的贴身侍女,说是陛下派若冰姑娘前来接应殿下。”
李兰舟微微颔首,这才看向跪在地上仍两股颤颤的刘粒一等人,挑眉对李祥桂道:“听闻这位刘粒刘大人,乃是叔伯的下人?”
她抿唇笑了笑,又环视一圈可怜如斯的难民,眼中毫无笑意:“本宫在这云游的路上,还听闻了一些不好的传言,这刘粒自称是叔伯的部下,却干着强抢民女的勾当.......”
李兰舟话还未说尽,突然,李祥桂拔过腰间的佩剑,一刀穿刺了刘粒的胸膛。
所有人都还未反应过来,那跪在地上的刘粒就已经直直倒下,死不瞑目。
李祥桂迎着李兰舟的凝视打量,抽回佩剑,请罪道:“此人竟敢打着本官的名号行凶作乱,实在是罪该万死!”
见李兰舟迟迟不回应说话,他又补充说道:“如果殿下不相信臣,大可以去府上调查,臣一直恪守本分,为国尽忠职守,这几日忙着与乱贼交战,为朝廷捉拿乱贼,流民一事臣确有疏忽,还望殿下给臣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莫要听外人信口胡言而辜负臣的一片忠心啊!”
佩剑上的血珠汇聚在了一起,一颗一颗顺着刀锋往下流,滴落进了黄土中。
原本跟随刘粒跪在地上的一行人,早已抖得不成人样,自从李祥桂此人来到之后无一垂首龟缩,惊惶不定,不敢多说一个字。
李兰舟又再次正视眼前的男人,一身铠甲威严,双眼深沉浑厚,鼻下的短须油亮,五官宽厚,大难于前,仍然能不动声色。
自己先请了罪,然后解释是为了国家忙碌镇压起义叛乱所以才没能顾及这边,一个非常正当的理由,让旁人也不好再责怪多说什么。
“古人言,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今本宫见到了叔伯,才真正领悟到了。”
李祥桂微微躬身垂眸,笑道:“殿下谬赞了,请。”
李兰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带着护卫和孙娘子母女三人光明正大走入城门。
途中,李兰舟从袖中拿出一方帕子递给满身满脸都是血的白术。
她轻声说:“先擦擦。”
白术双眸明亮了一瞬,小心接过。
*
若冰确实是李锦书派来帮衬李兰舟的,跟随若冰一起来的,还有军队人马。虽不及三万禁军和西征大军,但各个身手了得,保护李兰舟和震住蜀地足矣。
若冰解释道:“陛下在宫中不放心殿下,收到殿下的信件时就即刻派奴婢带人来支援,生怕殿下有个三长两短!”
李兰舟点点头:“皇弟有心了。”她抬眼看若冰,问起京中:“京中一切可还安好?”
“殿下您放心吧,京中一切都还好,陛下处事稳重,事情都打理得稳稳当当的。”
李兰舟想起来时李锦书那双忧郁的眼,又问一嘴:“陛下的病,可有好些了?”
若冰点头:“好全了,但时不时还是会做噩梦。”
李兰舟欣慰地点点头,京中一切安好那就行,只怕她不在,那王显会对付他。
然而事实上是李兰舟想多了,王显在这个时候还未注意到李锦书,王显的目标清晰无比,一直都是扳倒李兰舟,只要李兰舟倒了,那么李锦书这个毛头小子也不足为惧。
在得知李兰舟在成都府时,又得知农民起势,他抚须大笑:“天助老夫也!”
那张干瘦的脸上精悍的双目格外突出,眸中情态毒辣,自言自语念道:“小小黄毛丫头,不在京城好好待着,还敢往外跑,真是天助我也。”
王维庸许久没见过王显的脸上露出这么明目的情绪了,但看王显如此高兴的模样,他反而发了怵。
他小声问道:“父亲,究竟发生了何事?”
王显将手上的信纸递给王维庸让他自己看。
“长公主出京,已到成都府数日.....”王维庸边看边小声念叨出声,一纸信书看完,惊诧道:“长公主竟然亲自去镇压叛乱了?”
“她哪是为了叛乱起义去的,她啊,是为了李祥桂去的。”王显哼笑了一声,继续道:“哪个世家节度使下没有点腌臢事?就说老家太原,王家独霸一方,免不得私吞良田、买卖官爵,那个李祥桂驻守剑南西川多年,手上怎么可能干干净净?”
“父亲的意思是,长公主是为了罢免李祥桂才去。”王维庸似懂非懂。
王显点点头,转身回看王维庸。
“这才只是一个开始,她想废除世家门阀,却也忘记了——她本来也出自世家门阀。”
王维庸惊道:“若是她以自家门第立威,定然会寒了李家的心,但若不废除,又与削藩之策背道而驰!”
王显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一回眸,眼中狠辣毕现:“老夫即刻便修书一封,你派人赠予那李祥桂。”
“不管她如何做,只身在外,便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王维庸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父亲的意思是.....”
王显回过身,盯上墙上的那幅字,书房隐秘封闭,烛光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亮堂,正对着书桌的墙上,高高挂起的“成王败寇”四个大字字迹恢宏,笔力矫健如龙。
“派最好的死士,签了生死状,即刻启程去成都府,取其性命,斩草除根。”
*
自从那昭华长公主大驾光临于节度府宅之后,整个宅子上上下下都被重新装饰了一方,撤下了原本富丽堪比皇宫的珍美名器,换上清雅的书卷屏风,甚至连里里外外下人的衣衫都换了个遍,不再打扮艳丽,而是换上了与一般人家婢女家仆一般的衣裳。
李兰舟都不得不感慨李祥桂此人心思缜密,大智若愚,恭敬谦顺,若是她没去外边游了一趟而是先来这成都府,恐怕都要被他给骗过去。
自她在这节度府宅住下,样样贴心周到,不只她,连带着白术若冰以及一众亲卫,吃穿用度一应都是最好的。
除此之外,李祥桂还在无形中监视死了李兰舟的动向,凡是她后来所到之地,都是被安排好的,她不再能看到一个流民乞丐,先前城门口的流民也都被暂时扎营安顿好,一日三餐皆有官府布施。夸张到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是笑脸盈盈,好似她前些天看到的那人间炼狱是她自己想象出来的一般。
不过李祥桂有他的手段,她李兰舟也有自己的妙计。
晨光大亮,一大早,李兰舟便请了李祥桂,还有先前让李锦书从陇西派来的族中长辈,以及一应李祥桂的亲信大臣前来议事。
李祥桂以为是要说起踏北军之事,主动呈禀:“殿下不必忧心,臣已将乱贼头领悉数捉拿投入狱中,只等殿下一声令下,便可将其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李兰舟独坐主位,抿了一口茶水,淡淡道:“叔伯不必如此心急,本宫是有其他的事要处理。”
李祥桂不动声色地眨了眨眼,退下了:“诺。”
“今日相邀诸位爱卿和族中长辈,也是有要事要告知。”李兰舟顿了顿,用余光瞥了一眼李祥桂,语气沉稳又平静:“叔伯年事已高,本宫特准许他回陇西老家疗养,剑南西川节度使一职,暂且就先卸下。”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李祥桂猛然抬眼看李兰舟,只见此女眉眼淡漠,一身素白衣钗恬静高雅。他本以为只会待几日的小丫头片子,玩够了就自己回去那万千富贵的温柔乡了,可事实似乎与他的猜测背道而驰。
她早有预料一般,也不避眼,毫无畏惧与他对视。
他控制住情绪,撩了袍子跪下,眉眼一动,下一瞬露出惊惶苦色,语气凄苦:“殿下,是臣哪里招待不周,竟得罪了殿下要将臣罢黜回乡?”
他一副老泪纵横的模样,哭诉道:“臣对朝廷忠心耿耿,为国鞠躬尽瘁,莫不是殿下因为外边的一些流言就要冤枉臣?致臣于不忠不孝之地!”
李兰舟勾唇:“好一个不忠不孝!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
“既然叔伯都如此说了,那本宫便也不用再顾及叔伯的颜面,若冰,把东西呈上来。”
“诺。”
李祥桂止住了装模作样的哭声,一双眼像抹了胶粘在了若冰呈上来的一张纸上。
李兰舟心中冷笑,明明就是作恶多端的奸佞小人,却一副好官做派,虚伪至极。
若冰将证据呈给一众人看过,最后才甩在李祥桂面前。
“这便是你的忠心?敢私征杂税,私吞兵马,豢养亲兵?李祥桂,本宫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那白纸黑字红手印,都是成都府附近多地百姓联合签下的生死状,若有半句虚言便会被拉去处以极刑。
条条罪证,呈现在人前。
在座的人,多有李祥桂的亲信,个个人精眼珠子转得快,见李兰舟真动了怒气,连忙跟着跪下。
李祥桂看着手里化了押的生死状,凝神了一瞬。
怎么会?
24/49 首页 上一页 22 23 24 25 26 2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