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几日明明都派人盯紧了李兰舟!她怎么可能接触到他安排以外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这件东西!
但他只片刻便咬牙压下心绪,并未被李兰舟吓住,反而驳斥道:“殿下!臣对朝廷的忠心日月可鉴!殿下怎能够因为一些地方刁民的胡言乱语就罔顾臣的一片忠心呢?”
李兰舟被气得勾唇一笑,清艳艳的容貌在此刻威压无比,似一座山压在众人头上,又似一个冷漠无情的刽子手,手上已经拿好大刀,刀已然架到了你的脖子上,却依然和你谈笑风生。
“事已至此,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李兰舟目光凌厉,直直盯着台下跪地沉默拒不认错的李祥桂。
“好。”李兰舟点了点头,又冷笑着从怀中拿出一封信,在众人眼前晃了晃。
信封并无署名,却让跪在地上的李祥桂顿时瞪大了眼。
“你一定很好奇,本宫怎么能拿到这封密信?”她笑得浅淡又凉薄,一双清眸妖孽极了:“叔伯,你在监视本宫的时候,本宫也在监视着你啊。”
“想杀我?”她笑了,反问道:“从你书房密室里搜出来的,本宫还不能将你定罪吗?”
李祥桂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颓然跌坐在地。
书房密室里的东西,如果连这个都弄到手了,那么其他的私兵、赋税之事,定然也已经败露,召集这么多人在这的这么会功夫,恐怕她的人早已经将这些矿产地界查封了。
李兰舟收起笑意,一字一句正色道:“剑南西川节度使李祥桂,欺君罔上,豢养私兵,苛捐杂税,侵吞财宝,异心昭然,有违朝纲,即刻拔其官服,投入大狱,一众亲信,听候发落。”
侍卫上前,动作麻利地将李祥桂身上的官袍扒了,只留下颓然坐在地上的男人。
呆坐的男人盯着眼前的地板怔然出神,盯着盯着,突然咧嘴大笑起来。
李兰舟冷眼瞧着地上发疯一般狂笑的男人:“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祥桂笑得直不起腰,伸出手指着李兰舟,食指上下抖了抖,只道:“我笑你,一届女子之躯,却做着不属于你的美梦。”
他的眼中笑出了泪花:“我本就只是李家族中一个不起眼的庶子,遭受了多少折磨,历经多少磨难才爬到今天的位置,我想变得更加强大,想掌握权力,我有错吗?我何错之有?!”
“你又与我有何分别,再怎么辛劳,再怎么厉害,也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他眼神恶劣,缓慢地吐出一句话:
“一辈子都登不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李兰舟面色冷淡,看着他继续发疯。
跪地的群臣战战兢兢,恨不得把头勾进脖子里,纷纷闭起眼,不敢相看这番情形,祈祷着耳朵上也长出门就好了。
李祥桂还在说:“你想要一统天下,想要废除地方霸权!只为了你的王权大业!为何要如此痴人说梦杞人忧天呢?”
他毫无君子形象顾及地坐在地上,指了一圈周围的人:“在场多有李家族人,李氏一族,历经千辛万苦,才能得其今天的地位!本就是该好好享乐享受荣华富华之时!人生苦短,何不一享盛世!?管其他人做甚?”
他神情激愤,回眼看向李兰舟的眼神恶毒怨愤:“都是你!你为何不懂此道理!被庶民所约束?!还要废除李氏百年积累的优渥特权!?”
第50章 尽欢
李兰舟狠狠闭眼,沉声:“拖下去。”
白术立刻拱手应下:“诺”一把揪起那癫狂似笑似哭的李祥桂给拖扯了下去。
自愧无成,曰虚延岁月;与人共语,曰少叙寒暄。可憎者,人情冷暖;可厌者,世态炎凉。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
李兰舟坐在位子上,缓缓睁开眼,坐在这至高无上的位置上,缓缓抬眼看向正对着的大门外。
今日金乌久违地出来了,黄怏怏的。
*
自从李兰舟离开神都之后的个把月里,李锦书进也进不好,睡也睡不香甜,每日都挂念着李兰舟是否安好。
自他认识李兰舟以来,李兰舟的吃穿用度一向都是最好的,莫说是大明宫,就是放眼天下,也无人敢与之一比。
可也正因为如此,李锦书才更加担心,他是出过京城经历过苦日子的,自然无比清楚出门在外不比大明宫舒坦样样方便,也不知道李兰舟今日是否进食顺畅?是否安眠?在成都府习不习惯?那些人会不会欺负她?
文元每每看到李锦书如此殚精竭虑的样子,不由劝慰:“殿下聪慧果敢,定然是无人敢不敬的。”
文宝也说:“前些日子,殿下不是来信说,剑南西川节度使已经被下了狱吗?皇上不必如此挂念,让殿下知晓了,又要担心皇上。”
李锦书深深叹息了一下,低语:“朕知道,皇姐无所不能。”他的眼中还是忧愁,无奈说:“可朕还是放心不下。”
皇姐始终只是一个女子,孤身在外,他能不担心吗?
太监进了殿门,恭敬在文元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锦书见他神色有异,便问了一嘴:“怎么了?”
文元眨了眨眼,垂眸禀告:“回禀大家,是殿下那边......”
李锦书“腾”地一下从龙椅上起身,焦急道:“皇姐怎么了?”
“无甚大事无甚大事!”文元连连摇头,只是在李锦书一眨不眨的注视下,欲言又止了片刻,在把李锦书急死之前,才慢吞吞说:“骠骑将军......给殿下送去了一封信。”
李锦书脸上的焦急慢慢消退,如上涨的春潮,终是顺着沙滩消退了,只留下毫无痕迹的一面平地。他垂下头遮掩住面上的神情,一言不发坐下了,又恢复了一副备受打击的沉郁神态,漠然又冷冽。
文元硬着头皮,将手中的东西呈上去:“这是抄录的文本。”
文元恭敬地弯着腰,恨不得将头给垂进肚子里,即便如此,还是难以忽略头顶上的威压。
自从那骠骑将军求娶长公主之后,皇上大病了一场,此后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神情总是忧愁沉郁,没什么精气神,许多时候都只见他对着掌心锦帕中的那一缕青丝发呆。
沉默的同时,却也越发稳重起来,就算没有昭华长公主在身边,处理政务也得心应手,无需长公主费心。
文元飘乎乎地想着,如果陛下封嫔纳妃弱冠,怕是要亲政了。
手中呈上的本子似有千斤重,文元一边胡乱想着,一边又心惊胆战。
虽然长公主离京之后,表面上看陛下确实较从前稳重了不少,但其实只有他和文宝以及一众亲近侍候的宫女太监们才知晓,陛下身上戾气又重了许多。
总是忽然间就会发怒,摔砸物件,撕毁书卷,即使他总是去长公主所居的昭华宫学着长公主日日求神拜佛,但也依然掩盖不了他眉眼中日益加重的暴躁。
他们这些作奴才的不知缘由,每每只能小心伺候,生怕圣上又突然发火,重则随便拖了几个手脚不麻利地丢出紫宸殿去,重则杖棍伺候。
终于,手上的烫手山芋终于被李锦书拿起,文元如释重负躬身退下。
李锦书垂眸看手上的本子,却没有立刻打开来看,只静静看了几息,不知在想些什么。
*
罢黜李祥桂事小,真正要处理的是他身后的蜀地之事——军事行政长官的任命、绝境起义被抓的踏北军农民、无家可归家破人亡的流民,桩桩件件都是棘手的事,不是一天两天一月两月能处理好的。
前些天里,李兰舟亲自提拔了成都府不是李祥桂亲信空有一身才学报国无门的李氏族人,暂且提拔暂代剑南西川节度使一职,并且考教了在蜀地科考出彩的寒门学子,担任刺史。
短时间内,这是最好的方法了。
即便李祥桂手下的人要闹,总要顾及着陇西李家母族的威望。
至于蜀地的百姓,地方远离京城,并且遭受官府奴役不是一日二日了,对官府朝廷没了信任之心,要恢复威信,可不是一件短时间能够做成的事。
古时有商鞅立木为信,今时今日要如何才能赢得蜀地百姓的民心,并且安顿好这些在成都府安营扎寨的流民呢?
种种事宜,都需要从长计议。
李兰舟正想着事情入了神,屋门忽被敲响,原来是孙娘子来了。
“孙娘子快进来。”李兰舟让若冰招待她坐下。
孙娘子面有难色,语音歉疚说道:“民妇不知殿下尊容,口出狂言多有冒犯,今日特来像长公主请罪,请长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民妇之前的粗鄙。”
李兰舟急忙让若冰扶她起身。
“孙娘子不必如此,本宫并未责怪娘子,还要多谢娘子将实情告知。”说着,让若冰给她上了茶水,一边问道:“娘子母女三人,不知在这府中可还住的习惯?”
“习惯的习惯的!”孙娘子面有惊惶之色:“只是民妇一届草根,住在此地怕污了贵人的地方,心里.....实在是不踏实......”
李兰舟安慰道:“娘子且安心住着,世道对女子艰难,娘子不如就在此节度府宅住下当差,如果本宫以后回了京,娘子母女三人也好有个容身之所。”
孙娘子喜色溢于言表,急忙起身就要给李兰舟磕头,只不过被李兰舟给制止了。
“殿下可还为踏北军和城外住扎的人们烦扰?”孙娘子小心试探着问。
这成都府现在无人不知昭华长公主大驾光临之事,长公主一来,李祥桂就下了大狱。
此前各地百姓都有听闻过昭华长公主大名,原本只当长公主的雷厉风行是天高皇帝远的饭后闲谈,如今才真真切切有所感受。
不过如今流民生计住所都还未有解决,也顾不上关心不关心这位传奇女子了,只是固执地认为长公主凤体千尊万贵,定然也是和之前的大人是一种货色,是搜刮民脂民膏不入流的女流之辈。
先前长公主派成都府官员去亲自布粥施膳,百姓们的脸上全是敢怒不敢言的怨恨和不信任,还有审讯踏北军的头头们时,那几个头头在大牢里将朝廷骂了个狗血淋头,要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这些事都传开了遍,连孙娘子都知晓了。
李兰舟抿唇,淡淡点了点头。
孙娘子念及长公主的多次救命之恩,犹豫再三,还是一吐为快:“殿下,可知道蜀川南山有一隐士,名叫善健?”
见李兰舟摇了摇头,并且面容温和,十分有耐心的模样,孙娘子才壮着胆子继续说:“此人乃是前朝时蜀地的一方父母官,后来前朝......”孙娘子瞟了她一眼,“牧鸡司晨,他便怒发冲冠卸了官位,上了南山,发誓此生再不入仕一步。”
“善健在任时爱民如子,政通人和,百废具兴,在蜀地的威望极高,便是民妇这粗鄙妇人,大字不识一个却也是知晓善健的,容民妇说句僭越的话,蜀地百姓说起圣人和长公主殿下您可能只有相隔山海的敬畏之情,说到善健却是亲近的鱼水之情谊。”
李兰舟淡淡垂眸思索,在这片刻时间那孙娘子赶紧打住,一连几下拍了拍自己的嘴:“是民妇多嘴了。”
李兰舟看向她,神情如水,嗓音温润:“多谢孙娘子告知。”
孙娘子点头:“若是能帮到殿下,便是民妇之幸。”
待孙娘子远去,李兰舟思索着她刚才的话,前朝时陇西李氏还未独霸蜀地,即便是实行藩镇制度,却也有本地人士。
前朝有一段时间确实有“牧鸡司晨”时,那时圣后临朝把持朝政,登上了皇位,励精图治确实创造了一番盛世景象。可当圣后驾崩之后,她生后的所有朝臣都拒不承认圣后所有的功绩,纷纷闭口不谈,好似被女人压在头上是多么耻辱,甚至还有人将前朝的覆灭怪在了女人的头上,纷纷叫嚷着都是女人惹得祸,信誓旦旦说着是圣后临朝折损了国家的气运。
圣后临朝时,不少儒士口诛笔伐,圣后只当笑谈,还有的儒官辞官隐世,免不得就是孙娘子口中的善健一类人。
李兰舟深深叹了一口气。
不管那善健是何许人也,只要能助蜀地重建光明,便是三顾茅庐,也是请得的。
这边正想着,若冰走进屋中打断了她的沉思,将西北来的信件交予呈上。
是魏瑾的来信,西北一切都好,两边有来有往,战况却不及年前寒冬时激烈,只怕突厥那边就要支撑不住了。
战事交代完毕,了解到李兰舟此刻在蜀地的消息,除了安危问好之后并未多问其他,但他似千里之外与李兰舟心有灵犀一般,就像早早预料知晓到她正为政事烦忧,末了只说一句:
——一切尽意,百事从欢。
李兰舟手中捧着这封书信,看到最后都能够想象到魏瑾在落笔时的语气,一定是面带着微笑,心里毫无理由信任她,但又想劝她开心颜的抿唇叹息。
李兰舟细细看完,会心一笑,心头上的大石轻了些,即刻移步提笔写下回信。
告知魏瑾,她是如何亲眼所见战场之外的人间炼狱,告知他她如何在李祥桂的监视下让若冰易容成自己然后她自己独自偷偷去调查的,告知他蜀地风光比之京城别有一番风趣......
一纸毕,书写不尽意,只能多叮嘱魏瑾远在边塞也要注意身子。
*
青山幽幽,河水潺潺,曲径通幽,隐有清泉叮咚声从不知的方位传进耳中,参天的大树遮天蔽日,黑透了的光影打在地上,斑驳灰白。
青天白日时,那头顶上的一小方天却灰蒙蒙的,毫无敞亮通透兴致。
李兰舟独自提起裙摆一步一步爬上崎岖的山路,身后跟着的一队人也是热汗直流。
已经走了快一个时辰,入眼之处还是无人生存的痕迹。
“殿下,也许只是孙娘子从哪听来的传言,并不可信呢?”若冰被热得直皱眉。
李兰舟微微喘息着,任由若冰擦汗,又抬头看这通天般看不到头的路,只道:“不管是不是真的,本宫都要试一试。”
都说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现在看这盘接错根的路,总算领教到了。
若冰又说:“殿下千金之躯,不如奴婢让他们抬殿下上去罢。”
李兰舟摇了摇头,目光和神情一样清浅却说不出的坚定。
“徒步而行,方显诚心。”
一行人气喘吁吁走了大半日,终于行致山峰顶,相较于一路上的怪石林立,此地却平坦,且天空没了半路时的乌云密布般灰沉,露出灿烂日光,此刻夕阳西下,身处高地,一览众山小,苍茫斜阳铺撒半天的红光,煞是壮美。
平地周围都有老树,老树中间隐有一小山院,简约质朴,藏于林叶中间,只露出茅草屋檐一角,那一小隅陋室草屋,在余晖下发着光。
李兰舟微微向后侧目,白术得其意,将长剑往身后藏了藏,先上前去敲响了老旧却干净得没有一丝蛛丝的木门。
没过两个呼吸的时间,木门从里面缓缓打开,露出一身躯佝偻的老者须发皆银白的老者来,面庞已全布满慈蔼的皱纹线条,深浅不一的斑点爬上了他的脸颊,一身看不出原样的粗布麻衣,好似是好几块布裁缝拼组而成,不能用现在人的目光来定义这件衣物。
25/49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