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娇不无担忧,小声道:“醉柳姑娘,这里发生了什么?”
醉柳闭上了眼,道:“我……”
“把他给老子丢出去!”高鉴用力踹了一脚跪倒在地的黄衣男子,注意到来人,他回过头看向薛娇和醉柳。
“高鉴!”薛娇不甘示弱地回瞪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薛净秋?怎么又是你?”高鉴挑眉,“你不好好待在国子监读书,来花浓楼勾三搭四做什么?”
醉柳道:“不是高鉴,是那个黄衣服的公子……”
薛娇道:“什么?”
原来方才醉柳一曲演奏完毕,黄衣男子起了色心,张口就要调戏。醉柳面色尴尬不予回应,黄衣男子偏偏是个没有分寸的,不知道高鉴先看上了醉柳,竟然当着众人的面就要去羞辱醉柳。
高鉴虽然自己也是色胆包天,但是绝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看上的女人动手动脚,当即直接把茶碗砸向了黄衣男子。
黄衣男子家里出身也确实不错,根本就不愿惯着高鉴,两人便大打出手,还误伤了楼里其他几个舞姬。所以方才二楼传来了尖叫声。
高鉴道:“你把醉柳给我放开!我看上徐莺行你要管,行,我这次看上一个下贱的舞女你不会也要管吧?薛净秋,你管太多了吧!”
醉柳固然生得貌美,但其实高鉴并不喜欢醉柳。他之所以执意让醉柳来表演一段,只是因为醉柳在外赫赫有名,点了她等于给自己长脸。高鉴是个很要面子的人,但别的方面又拿不出手,就只能在这种方面逞逞威风了。
薛娇扣紧了醉柳的肩膀,侧过脸压低了声道:“醉柳姑娘,你放心,我不会坐视不理的。”
醉柳身形微微有些僵硬,点了点头:“是我连累你了薛公子。”
四周都是同自己年龄相仿的富家子弟,高鉴不愿在他们面前失了面子。他弯下腰就要打薛娇:“让你不要多管闲事,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你别以为你现在暂住在随国公府,我就不敢动你。”
薛娇扶着醉柳起身,想要逃离。没想到高鉴在背后朝她挥过来一拳。
薛娇吃痛地喊了一声。薛娇本就是女子身体,身板不硬,又是赤手空拳,哪里是高鉴的对手。
“醉柳姑娘,你先离开这里吧,我没事的。”薛娇冲醉柳喊道。
醉柳含泪摇了摇头,对高鉴道:“高公子,有话好好说,不要对薛公子动手动脚。”
没想到高鉴听了这句话反而更生气了,抬起手对着薛娇就是一耳光。薛娇根本就没有还手的余地,她只有挨打的份。
就在高鉴还要动粗的时候,一双有力的手攥住了高鉴。
全场静默了一瞬,然后很快大家都低下了头,甚至有几个人慌乱地跪了下来。
抓住高鉴的人正是雁翎,他一个旋踢,就把高鉴踢开。
高鉴几乎就要吐血,但是看到是雁翎又不敢发作。
“谢世子怎么会来这?”
“谢世子!”
“谢世子怎么来了?”
窃窃私语之声四起。
“哦?”谢承玄神情淡漠地从门外负手走了出来,一身干净贵重的白袍,再没有别的配饰,俊美无俦脸上挂着目无下尘的冷傲。
终于能够看见谢承玄,醉柳眼前发昏,她紧紧咬住下唇,几乎要把唇瓣咬破。滔天的恨意如同猛兽撕咬着她的五脏六腑,但面上她仍勉强维持着镇定。
高鉴以手抵唇,嘴里一股血腥味,他的小眼猝然睁大:“谢、谢世子,您怎么亲自来了?”
“不是你邀请我来的么?”谢承玄道,“高少爷,我怎么不知,我们随国府的客人,你如今也是敢随意欺负了?”
“你怎么来这里?”薛娇抬起头,看见来人,微微一愣,脸上挂了血污,也不知道是蹭上的还是自己的。
“你怎么在这?你问我?”谢承玄挑眉,眸中流露出惊诧,接着轻轻哼笑一声,“看来光明磊落、冰清玉洁的薛净秋公子,也会来花浓楼这儿花天酒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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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娇马上掉马了其实_(:з」∠)_
第21章 一梦如旧
薛娇没有回答谢承玄的问题,只是抬眸看着他,眸子中闪动着复杂的情绪。
身为高鉴的狐朋狗友,再加上他一向瞧不起自己。薛娇原以为谢承玄来花浓楼会帮着高鉴,没想到倒是帮上了自己。
薛娇的确有些愕然。
谢承玄站着看她。
一股一股的后起阵痛如浪潮般拍打在薛娇的身上,她疼地说不出话,面容痛苦,像只熟虾一样蜷在地上。
谢承玄“啧”了一声道:“薛净秋?”
醉柳此刻已经平复了情绪,她趔趔趄趄地跪爬过来,扶住薛娇,声泪俱下道:“薛公子!薛公子!”
薛娇听到隐隐约约的呼喊,却没气力张开嘴应答。
她眼神逐渐涣散,只觉得眼皮沉重、再睁不开了。
谢承玄:……
有一瞬间的冲动,谢承玄竟然觉得自己想弯下腰去察看薛娇的伤势。但他还是克制住了。
谢承玄神色漠然地看着醉柳和薛净秋,内心却浮起一阵惊讶。
薛净秋细胳膊细腿,这么阴柔的一个人,莫不是还想扮个英雄救美的戏码?
谢承玄冷冷地望向高鉴:“说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高鉴被雁翎一脚踹得属实不轻,他抖如筛糠、战战兢兢道:“这……今日是我的生辰,我想请、请醉柳姑娘为我歌一曲,难道、这、这也有错吗?”
“说重点!”雁翎一瞪,语气不善道。
高鉴紧张地眨眨眼,粗眉拧到了一起,脸皱起来:“我说、我说、我都说!哎哟,是他!是他!”
高鉴圆润的手指指着黄衣男:“是他对醉柳姑娘起了色心,意图对醉柳姑娘不轨!我看不下去,所以想要出手制止,没想到被赶来的薛公子误解了……谢世子,您也知道我这个人最是冲动了,才和薛公子起了手脚冲突——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呀。”
“是这样吗?”谢承玄双手抱胸,头微微扬起,白色衣摆一纹不动,整个人透出仪度万千的傲然气势,即便是惜字如金也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四周高鉴的狐朋狗友都噤了声,低垂着眼,生怕得罪了这尊大佛。
“世子问你们话呢!你们谁来说?”雁翎吼了一声。
没人敢吱声。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啊!”醉柳惊呼一声,她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洁白葱指上满是鲜红的血液。
醉柳抬起头,脸上糊满了泪水,对着谢承玄道:“谢世子,薛公子出了好多血……”
“薛净秋?”谢承玄弯腰过来小幅度推了推薛娇。
没有任何反应。
“雁翎,快把薛净秋送上马车,然后叫太医院的人过来。”
*
薛娇一会觉得自己置身于火里,一会又觉得自己被冰冷包裹,她觉得浑身难受,放佛有蠕虫啃咬着她的血肉。
“娇娇。”
“娇娇?”
“娇娇!”
一声比一声更焦急的呼唤,不断的从远方空洞地传来,然后渐渐重叠在一起。
好熟悉的声音。
薛娇觉得自己置身于一片混沌黑暗的深渊,她茫然四顾。
“娇娇!”
她发怔好一会。然后才意识到这个声音,是自己哥哥薛净秋的声音。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见到薛净秋了。
“哥哥,我在这!”薛娇发现自己又换上了自己在落花城时常穿的普通女装。
一件浅翠色襦裙,上衫窄袖交领,下裙是百褶的,裙摆上绣着风摇翠竹。她最喜欢的是领口,梅花扣子是哥哥从县城带回来的,一旁的花样是自己亲手绣的。
其实薛娇不喜欢刺绣,她还是喜欢看书识字,一些见解连最严苛的夫子都赞不绝口。
她也知道自己天资聪颖,把气力废在女红上,她也常常不甘心。她觉得做女红,实在是一种折磨,既消磨耐心、又伤害眼睛。
可如果她不做绣活,娘亲就会骂她偷懒,会抡起竹竿揍她,会不准她吃饭,甚至对她说话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在薛娇的印象里,父亲薛定尧的存在感极低,身为顶梁柱,家里生计却几乎全靠母亲。而薛母又是一个极其强势的人,说一不二,泼辣执拗,经常会在大庭广众下拧着薛定尧的耳朵咒骂,攻击他的跛足,骂他没出息。
而薛定尧永远都不会反抗,挨骂的表情称得上是漠然麻木。
薛娇常常在想,她的爹娘之间究竟有没有感情,为什么一对没有感情的人却要终日相处在同一屋檐下。
她有的时候真的很恨自己的娘亲,为什么娘亲这么强势、为什么父亲这么软弱。
可落花城,受过教育的女子本就少,就算有,也就去学堂半工半读学几个常用字就回来了,像薛娇这样的读过好几年书的,实在是寥寥无几。
所以,薛娇能读几年书,倒真是要十分感激薛母了。
不管是学堂里认识的女学生,还是家附近自己的女玩伴,对薛娇的话都大同小异。
“薛娇啊,咱们女孩子无才便是德,认那么字背那么多诗文有什么用呢?”
“薛娇啊,你看我现在找了个好郎君,我看吧,女孩子最首要的任务还是要传宗接代。”
“薛娇啊,你女红做得真不错,我觉得这就足够了。你夜里少看看书,再多练练琴棋书画!”
“……”
这些观点,薛娇不敢苟同。最开始的时候,薛娇还会同她们反驳,据理力争,可最后的结果无一不是薛娇被她们视为异类。
再后来,薛娇自己的内心都有些认同这些观点了。
薛娇呆滞地站在虚空里,她以为自己会满眼是泪,一抬手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哭出来,好奇怪。
“娇娇?”
“哥哥!”
薛娇应了一声,转过身体,却没看到薛净秋。
薛净秋好像无处不在,可薛娇遍寻不得。
薛娇焦急,与哥哥的回忆,走马灯似的在薛娇身边闪过。
薛净秋替自己挨母亲的打,陪自己放花灯,教自己临帖练字,给自己买钗子,照顾生病的自己,替自己教训戏弄自己的人……
这些点点滴滴,平时在随国府暂住的时候她却一点都想不起来。
原来不是她健忘,只是她不愿意想起来。
一想到这些美好的回忆,兄长中毒的痛苦就更深刻。
过往的一切,薛娇记忆深处都记得。
可分明遗忘才是止痛药。
遗忘可以抽走记忆中全部的空气,虽然让自己窒息、但也让自己麻木。遗忘压制暴动的血管,以平复抽痛的心脏痉挛。
什么都不记得、什么都不在意,只停留在遗忘那一道留存的小小的缝隙中,虽然狭窄,但也是一个容身之处,自己也就不会活得那么如履薄冰,那么痛苦。
兄长的身影似乎越来越模糊,却又突然具象起来。
于是薛娇用力奔跑,只为抓住薛净秋的一点影子。
……
“净秋!”
……
“薛净秋快醒醒!”
又是一声呼唤。
……
薛娇迷茫地睁开了眼。
守候在床榻边的徐莺行一喜,眉头舒展开来,道:“薛净秋,你终于醒了。”
深青的墙漆,华贵的家具,若有似无的梅香。天花板上雕着繁复华美的花纹,一盏琉璃红纱八角宫灯垂在中间。宫灯上刻的是精卫填海,已经有些发黄,就连铜制灯框都有些生锈。
可这不是自己的家。
那这是哪里?
……
哦,原来是随国府寒梅轩。
记忆一点点复苏起来,薛娇失焦的眼神慢慢聚集。她靠着墙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方才突然面容扭曲,我实在是担心不过。”徐莺行沉默了一会,开口道。
薛娇痛苦地用手撑住了脸,嗓音沙哑地“嗯”了一声”。
“唉,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了。”徐莺行叹了口气。
梦里的场景太深刻,她分明差一点就可以追上兄长了。
薛娇怅然若失,觉得很遗憾。
不过这本来就是一场梦罢了,再纠结下去、遗憾下去,只会显得可笑罢了。
于是薛娇尽力遏制自己不可收拾的情绪,强迫自己整理心绪,来继续扮演自己的兄长薛净秋——这个和自己有血缘关系、又让自己魂牵梦萦的人。
薛娇压粗了声线道:“渴。”
徐莺行起身给薛娇端来一碗水。
薛娇接过碗,温热的水滑过食管,仿若久旱逢甘霖。
徐莺行看着薛娇喝水,然后起身把门窗关好,再回来坐在薛娇床边,顿了顿小声道:“你,其实是女儿身?”
薛娇没反应:“……”
徐莺行道:“薛净秋,哦不,我到底该怎么称呼你呢。”
什么?
徐莺行的话语如同一道晴天霹雳劈中了薛娇。
薛娇只觉得耳边嗡嗡的。
她整个人浑浑噩噩,大脑实在有些转不动了。慢慢转过头,薛娇眼神空洞地看着徐莺行。苍白而没有血色的唇发干发裂,薛娇抿了抿,一句话都没说。
是啊。
薛娇整整昏迷了两天,这期间,徐莺行照料她而发现是难免的。
何况女扮男装这种事本就是纸包不住火,薛娇早就料到有一天会暴露。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徐莺行:“……”
徐莺行给薛娇拿过来一碗菜粥:“你先吃点东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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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疼痛玉佩
再理智的人在绝对陷阱面前也会丧失镇定。
薛娇一口一口喝着粥,心思却反复动摇。
她视线只落在煮厚的菜粥上,根本不敢去看徐莺行。
粥烧得烂糊糊的,入口即化,薛娇却默默咀嚼了很久才下咽。
徐莺行看着她,眼神并不锐利,仍然在等待她的回答。
默了半晌,薛娇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是的。”
这次,她没有刻意放粗声线,而是用的本音。
虽然仍偏中性,但可以听得出是女子的声音。
“我是薛净秋的妹妹,薛娇。”薛娇顿了一顿,“娇是娇弱的娇。”
她握着汤匙,泪腺开始分泌久违的泪水。
“薛娇”这个名字,其实薛娇本人并不喜欢,她觉得爹娘再给她取名字的时候,是不是有些太过敷衍。
所谓“娇”,娇弱、娇柔、娇嫩、娇纵……
薛娇并不觉得自己的名字好听。反倒是“薛净秋”这个名字,所谓明净如秋,倒显得用心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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