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十分纳闷,以前只道江星芙是个大家小姐,不会做粗活是自然,可没想到连读书写字也不太会。
她无奈地笑了笑,上前询问有没有要帮忙的。
房东先生看着她,笑道:“本来前两天就要来,可突然有事耽搁了,正巧今日过来验收隔壁的屋子。”
“隔...”云朵咋舌,“隔壁新建成的,是李老板的屋子?”
李老板却摇头,“我原是有打算将隔壁整理一番将来建房子的,可前不久有人出了大价钱将那块地买了下来,还让我来验收,这不,今日就顺便来了...”
云朵不禁更奇怪了,“是什么样的人?”
“这我就不清楚了,我只管拿了钱就给人办好事。”李老板说着又看向算账的人,“江小姐还请快些,我还得去别处。”
江星芙嗔道:“李老板明知我是个肚里没墨水的,就别再催我了...哎,我刚才算到哪里了...啧,你看看你,我算得好好的你打什么岔,害我又得重来!”
云朵夺过笔杆,“还是我来罢...”
“你来就你来...”
江星鞭乐得清闲,立即让出位置。
李老板失笑,“不急,云掌柜慢慢算。”
“李老板说话好生怪,我算账时你就催个不停...”江星芙斜睨着对面的人,“怎么到她这儿就不急,慢慢算了?”
李老板但笑不语。
江星芙眼珠转了转,“你笑什么?瞧你这不怀好意的样子,又在算计什么歪主意。”
“我又在算计什么歪主意?”李老板挑了挑眉,“江小姐不妨猜一猜?”
“我可猜不着...”
“江小姐聪明伶俐,怎会猜不着...”
两人一言一语地在一边闲聊着,云朵在一边却拧紧了眉毛,“江星芙,你这账到底是怎么算的,好歹将字写对了,我一个也看不明白...”
江星芙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我早说了我不是做账房的料,你若嫌弃,以后你自己来,换我去擦桌扫地如何?”
云朵白她一眼,“只怕到时候店里的锅碗瓢盆全都得被你打烂了。”
李老板道:“若不介意,在下倒是...”
他话还未说完,就被江星芙打断。
“咱们这店小利薄,请不起账房先生,李老板好意我们心领了...”
“想哪里去。”
李老板轻轻笑了下,轻飘飘地看着江星芙,“在下的算术还不错,若江姑娘不介意,在下愿倾囊相授。”
江星芙面不改色道:“算了,那种费脑子的事,可不适合我...”
云朵握笔的手顿住,眼神在二人脸上来回逡巡一番,忽然觉出有些不对劲来。
这两人言语之间颇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迟迟未能想通。
李老板就站起身,“我先去隔壁看看,一会儿再过来,有劳云掌柜了。”
云朵只得将精力落回账本上,和江星芙一直忙活了大半天才勉强将账缕清。
下午竟出了太阳,将灰蒙蒙的天空染成浅浅的粉色。近来下直下雨,难得有这样晴朗的时候,店对面的路边有棵老树,入冬后就迅速掉光了叶子,正好晒太阳。
陈芳兰干脆关了店,准备些点心,再烧了炉碳,将桌子搬到树下摆着。
四人围在碳火边三言两语地闲聊。
李老板是个很健谈的人,许是久经商场的缘故,将话题控制得轻松愉快,言语幽默风趣,就连云朵也忍不住偶尔露出一两个笑容。
壶中茶水很快就见底,趁着陈芳兰去换水的间隙,李老板忽然问起了云朵的身世。
云朵有些纳罕,“李老板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李老板斟酌道:“一年前城中有处富贵人家筵席,李某有幸受邀,席上见过一位夫人,与陈姨有七八分相似,后来再见陈姨时也只当是印象模糊记岔了...可后来与云掌柜和江姑娘来往间,愈发觉三位非寻常人家,这才忍不住好奇多问两句。”
云朵远远望了眼在店里忙碌的娘亲,问他:“什么样的筵席?”
李老板将她神色收入眼底,说:“时年正如日中天的云大人,其掌上明珠出阁,嫁的正是在下的表哥。”
一旁的江星芙忽地嗤笑一声,“这不正巧,二位说不定还沾点亲呢。”
“哦?”李老板明知故问道,“此话怎讲?”
江星芙瞥了眼身边的人,笑而不语。
云朵轻咳了声,说:“实不相瞒,正如李老板所猜,那天见过的夫人兴许就是我娘。我娘她...”
她有些犹豫。
李老板却已了然,道:“世事无常,不过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依在下看,陈姨能从云府脱出,却不是坏事。”
云府去年年底沈誉清算朝野,将一众依法腐败之流悉数革除,云老爷也在其中,转眼间,昔日气焰万丈的云大人已沦为阶下囚,其府中上下乃至园丁都锒铛入狱,一度成为店里食客的笑谈。
这事城中无人不知,云朵自然也是知道的。
眼下被提起,也只以笑笑罢了。
李老板朝她拱了拱手,又说:“这事一时闹得沸沸扬扬,就连我族中也受了许多牵连,其中辛酸无可为外人所道,只得含泪咽下。后来有一回听人说起,才得知那云大人所犯的,并不仅有受贿之罪,其实另有原因。”
“...”
云朵不太懂他的意思,却隐隐觉得与自己会有关系。
“听说这云大人与王宫颇有些渊源,先王当年曾许诺过云大人与其定亲。先王并无女儿,只得两个王子,大王子已有原配江氏...”李老板换了个姿势,不着痕迹地看了眼她旁边的人,接着道,“云大人之女便只得嫁其次子,可彼时的次子...云大人是个精明的,自然不舍得将掌上明珠浪费了,便托人找到了流落在外的另一个女儿替嫁出去,这谁曾想,彼时无人看好的纨绔摇身一变,竟坐上了王位,更没人想到,新王是个念旧的人,对这位替嫁的二小姐用情至深,又岂能容忍昔年刻薄待她之人,所以才...”
李老板没将话讲完,可之后的事,在场的人都早已一清二楚。
云朵分不清心底翻涌的是什么,只是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个算不上笑的勉强笑容。
倒是江星芙挪了挪椅子,挽着云朵的手臂道:“你与我们说这些做甚?”
李老板摸了摸鼻子,“这不是闲着无赖聊些家常嘛。”
“谁人的家,哪里的常?”江星芙白他一眼,“我们朵朵和你可没什么好聊的。”
李老板仍笑着,站起来拱了拱手道:“时候不早,李某还有事,就先回去了。”
他说完便离了座,走到路边再次拜别,才离去。
还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哟,这不是沈二爷?还以为得再过段时日您才会来。”
有人回他:“正好路过,又想起你信上说今日验收,便过来看看。”
云朵听见声音,下意识地回头一瞥,却瞬间怔住。
那伫在李老板面前的,正是沈誉。
察觉到视线,男人默契地回望过来。
冬日的阳光带着难得的温度,一点点将冻结已久的冰面一点点融化。
云朵仿佛听见有什么皲裂开来,清脆的声音刺得她恍惚间颤栗了下,仓促地别过脸去。
江星芙默默握了握她的手,向着李老板问道:“你们认识?”
李老板点头,指着不远处新建的房屋说:“这就是我说的那位出了大价钱将那块地买了下来的公子,以后他也是你们的邻居了。”
第47章
隔壁的木屋每天都来来往往许多人,天不亮就侯在门口,待木屋开门后才恭敬拜访,一直待到正午才灰溜溜地离开。
有饿了渴了的,便会到木屋旁边的小店里,问小二要上一壶热茶,再尝一碗热粥略微果腹。
起初小店还会因此忙上一阵,没几日后,那些人就不再来了,偶尔路过时,只在路边翘着脖子往柜台里望,直到撞在路边那棵枯树才回神。
今日已是第五个被那树撞到头的了。
云朵犹豫着,要不要将这树砍了去。
江星芙幽幽道:“这树生在此处好好的你砍它作甚?你该让那些路过的人注意脚下的路才是,抑或者...你干脆在此贴张条子,说里面没什么好看的,那些人说不定就不朝着店里望了。”
云朵拧着眉,“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江星芙扑哧一笑。
云朵这才听出她在笑自己,一时有些羞恼,嘴唇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只是眉头拧得更紧了。
江星芙也不再闹她,正经道:“除非隔壁的人搬回王宫里去,否则,你就只得自己搬走了,不过他都能追到这里来,你再搬去别处,兴许也只是让他再移了地儿罢了。”
这话云朵当然也明白,只是...
她不由得往不远处的木屋看了一眼。
木屋的门并未关上,但门口处立着个朦胧屏风,将里面风景全挡住。
但她知道,再过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面住着的人就要出来了。
她抿了抿唇,沉默不语地回到店里,打算继续同先前一样,闷在屋中直到天黑再出来。
果然没过多久,木屋的主人就来了。
沈誉一袭墨色长衫,端正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默默地喝着茶。
说来也怪,自从他来过之后,不管店里生意冷热,后来的客人都很默契地没有再坐过那个位置。仿佛有某种默契,那个位置都自觉地留给了那位矜贵的公子。
云朵每日午饭后就躲在屋里不肯出来,陈芳兰自然也不愿意去给沈誉添水,便只余下江星芙一瘸一拐地拎着热水去给沈誉续茶。
二人其实并不算熟。以前在王宫时,见面的次数便屈指可数,但或许是因着云朵的原因,江星芙待沈誉也没甚好脸色,倒水时不小心就将水洒在桌上,溅起的水花将男人墨色的袍子染成更暗的颜色。
她将水壶放在一边,堆起笑说:“实在抱歉,我这瘸子做事也不太利索,给客人衣裳弄脏了。”
沈誉并不恼,只是略微侧了侧,让那水流顺着桌沿滴落在地上。
江星芙见他没什么反应,又拿起抹布一点点擦桌上的水,她动作粗鲁,不少水珠被挥到男人手背。
沈誉似乎被烫了下,平静的眸子总算动了动,道:“兄长兴许年前就会回来。”
擦水的动作顿了下,江星芙脸上笑意只凝固了一瞬间便很快恢复如常,说:“奴家听不懂客人在说什么。”
沈誉仍自顾自道:“兄长前一阵伤得很重,险些没能活下来,好在峰回路转,听说只昏迷半个月便醒了。”
啪的一声。
江星芙摔了手中抹布,冷道:“你这人是有什么毛病,莫名其妙地与我说什么胡话。”
男人抹掉手背水滴,抬眸睐着她,“我已将你的落身处写信告诉他,在他回来前你还能再逃。”
江星芙愤愤地走了。
窗边恢复宁静,沈誉重新给自己换了新杯子,恍若什么也未发生一般,继续盯着窗外发呆。
隔天再来时,连茶水也没人来倒了。
沈誉一点儿也不奇怪,轻车熟路地找到杯盏,给自己续上茶水。
许是天气愈发寒冷的原因,今日仍是没什么客人。
一整天下来,也不过十来桌,过了午后就再没来过新客,云朵琢磨着,干脆关门早早歇息。
可偏偏角落那人仍岿然不动的坐着,全然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自从他搬到隔壁后,来店里的时间也越来越久,有时到天黑了也不肯走。
冬日天黑得早,眼见着夜幕就要落下,云朵心底也愈发烦躁起来。
不知男人做了什么,从昨日起,江星芙也放下狠话再也不见他,云朵也不愿让陈芳兰去与他交涉,无奈之下,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屋子。
她步子有些犹疑,在柜台边踟蹰了半晌,才往窗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将一边摆得有些歪的椅子扶正,又将放在上面的空碗拿回厨房,再次出来时,手上拿着一块抹布,把桌上未干的水渍擦了擦...
等再找不着别的活儿抂,云朵才缓缓挪到角落里,低着头,小声说了句什么。
男人一如继往地坐在窗边,像是并未发觉她的出现,仍是拈着杯子一动不动的模样。
云朵只得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
正品茗的男人才恍然抬头,向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云朵仓促收回视线,略微提高了些声音道:“我、我们要打烊了...”
沈誉一只手摩挲着发烫的杯身,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了下。
“怎么办,我似乎忘记带钱了。”
“......”
这人连口袋也不摸一下,分明是故意的。
不等她回答,男人又说:“只怪掌柜的茶泡得太好,让我魂牵梦萦实难放下,竟是连荷包也忘带就来了。”
云朵站着没动,也没开口。
沈誉不动声色地望着她,眼底闪着微弱的光。
他觉得有些口干,仰头将杯中茶水饮尽后才继续道:“不知掌柜的能否看在我日日都来的份上,允许我赊账一回?”
云朵被他盯得浑身都不自在,梗着脖子说:“你走罢,不算你钱,最好以后也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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