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外的屋檐下,还站着好几个官兵。
云朵看见那些装束的人控制不住地哆嗦了下,犹豫着要不要重新躲回屋里。
但稍加留意,就能看出那几个官兵和先前那些不是同一批。
这些官兵脸上神情凝重,个个都严阵以待的模样,看起来不似在避雨,倒像是在…
在守着这间小店一般。
这个念头才冒出来,云朵就红了脸。
她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却又忍不住深信不疑。
正在她犹疑不定之际,余光瞥见个修长身影。
许是身份暴露,沈誉没再戴着斗笠,已经换了身新衣,撑着伞破开雨幕,徐徐从远处走来。
守在店外的官兵看见他,立即恭敬地行礼。
胸口不受控制地剧烈跳动起来,云朵如坐针毡,对上他远远望过来的眼神,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没站起来逃走。
男人很快就到了跟前。
雨已经小了很多,却轻飘飘的,被斜风一吹,将他肩头浸成暗色。
沈誉停下脚步,垂着眼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番,才开口问道:“还有哪里伤了?”
第43章
云朵动了动扭到的脚踝,尖锐的疼痛提醒着并不是在做梦。
她撑着桌沿站起来,朝着男人躬身道:“大王…”
她低着头,只能看见一点突出的鼻尖。
沈誉的目光在那上面略做停留,握伞的手指收紧,道:“不必多礼。”
云朵缓缓起身,低着头站在一边,似乎没有开口的意思。
男人的视线还停在她脸上,又看了她好一会儿,才将还在滴水的伞收起。
一直低着头的人却很有眼力见地到了跟前,抬手要接过他的油纸伞。
那只持伞的手微微一抬就轻易避开。
沈誉将伞随手放到桌脚靠着,喉结滚了滚,道:“坐下说话。”
云朵却没坐,尽量步子平稳地走到桌子斜对面,端起上面的茶水倒了碗给他,“不是什么好茶,只能解解渴…”
沈誉看了看那只朴素的茶碗,伸出手端着,低头闻了闻,才细细地品起来。
秋雨绵绵无声,衬得一切都安静得似一幅画卷。窗外雨丝细密如织,悬在窗户外,就像垂了层透明的帘子。
云朵怔怔地盯着雨幕,任思绪飘散。
直到听见男人再次开口。
“我以为你早已回了扬城。”
她收起凌乱的思绪,有些迟钝地回道:“娘亲身子不适合长途跋涉,扬城也没有亲人牵挂,便留在这边了。”
沈誉手指摩挲着茶碗,想了想又说:“你是何时与大嫂交好的?我竟完全不知。”
云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大嫂是江星芙。
“大王日理万机,自然没空得知这些小事。”
“叫我名字就好。”男人看着她额角的伤痕,虽然被简单处理过,却还是红的。
他将茶碗放回桌上,再次问起之前的问题:“还有哪里伤了?”
云朵低着头,“没有了。”
“脚呢?”
“…只是扭了下,不碍事的…”
男人视线落到她裙角,声音沉下来,“坐下说。”
云朵仍杵着没动,咬着嘴唇不说话。
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又湿润起来。
她十分痛恨这样没用的自己,只好把头垂得更低。
沈誉手指发颤,正要站起来,就听见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闯进来。
一个壮实的男子跑进来,急切地冲到云朵面前,将面前的人上下打量一遍才问:“云妹子,你受伤了!?”
云朵被吓得往后退了半步,受伤的脚踝一动,脸霎时疼得发白,惊惶间认出来人,捂着胸口道:“胡大哥。”
胡大哥喘着粗气问她:“我今日出门送货了,刚回来就看见那后面的路上好多血,你额头的伤是怎么来的?难道——”
“不是。”云朵不想多生是非,急忙否认,“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磕到的…”
“那就好那就好,吓死我了…”胡大哥又扫视了遍店里,见桌椅都没坏,也没打斗痕迹才放下心来。“我一打听得知是有人闹事竟出了人命,死的还是军爷,魂儿都吓没了…”
云朵大惊,“你说闹出了人命?”
“是啊!”胡大哥也面若菜色,“来了好多人,都是官府的…听说那军爷死相凄惨,手脚都被人生生砍掉…到底是什么歹人这样泯灭人性…”
“…”云朵转过头,望向面色凝重的沈誉。
男人目光冰冷,正定定地落在她身边站着的陌生男子身上。
察觉到锋芒的视线,胡大哥这才注意到坐着的男人,先是愣了愣,后背立即就淌下一阵冷汗。
他从未见过这么矜贵又威严的男人,仅是那样坐着,连动也没动,仅凭一个眼神就让他胆寒,心底莫名涌出一股惶恐。膝盖发软,直想跪下来磕个头。
他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跪下去,勉强笑了笑问云朵:“我来得急,竟没发现店里还有客人…还以为打烊了呢…”
沈誉没理他,视线回到云朵身上。
云朵被看得浑身不自在,没办法只得再次低下头。
胡大哥也察觉到气氛有些不妙,小心翼翼地将云朵拉到一边,低声问道:“这是什么人,看他一身华服,外面又有那么多官兵…难道他是来处理那命案的?”
他说着不由自主地瞥了眼那窗边混身贵气的男人,却不曾想那人也盯着他,确切地说是他的手,目露寒光。
他读不懂那信号,却没来由地感到危险,心口猛跳了下,不自觉地将手收回。
“他…”云朵有些犹豫,摇了摇头,终究什么也没说。
沈誉已将起身。
他身形修长,将窗外不太明亮的光挡了大半,让人不得不瞩目。
男人逆着光,云朵看不清他的表情,却似乎感觉得到他浑身散发的冷冽,不由得心底发慌。
胡大哥也望着那高大身影,吞了吞口水道:“这位客人…您有什么需要吗?跟我吩咐就行。”
沈誉停在两人旁边,狭长的眸子睨着胡大哥,声音冷得可怕。
“跟你吩咐?你是什么人?”
“哦呵呵…”胡大哥干笑两声。“我是云妹的相公。”
啪——
男人手里的茶碗顷刻间碎成细末,零散的落了一地。
他薄唇轻轻扯了下,“你再说一遍?”
第44章
沈誉这些天每日都来店里,自然知晓那人并未嫁人,但在听到这句话时还是压不住的盛怒。
胡大哥被地上的散落的碎片吓得汗如雨下,惶惶不安地望着面前的男人。
这人分明没流露也多余的神情,可眉眼中的寒冰却让他声音难以控制地颤抖,“我…我是——”
“他是小二!”云朵急忙出声打断。
以前店里时不时有那些下流的客人,一双眼总在她身上晃悠,她不得已才谎黎胡大哥是自己的相公。
只因胡大哥个头大,体格强健,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能省下不少麻烦。
但这回,云朵却不敢再让他自称自己的相公。
无他,男人的眼神太可怕。
沈誉这样尊贵的身份,即便是休掉了,也断不能允自己曾经的妾室改嫁给普通的山野村夫。
她急于解释的模样让男人怒气收敛了不少。
正要说话,又听见云朵问道:“不知大...不知二爷驾临小店是有何事?”
沈誉面色稍霁,负在身后的手动了动,说:“碰巧路过。”
莫非这几日都是路过不成?
云朵心中这样想着,却没问出来。他既然不说,那自己问也没用。
她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就不打扰二爷了。”
说完便转身走了。
“...”沈誉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的模样望着她一瘸一拐地往柜台去。
胡大哥也看见云朵走路姿势怪异之处,惊讶问她脚又怎么了。
云朵勉强弯了弯嘴角,“雨天路滑,和头上的包一起摔的。”
“这也太不小心了...你既然伤了脚,就别乱走了...”胡大哥小心翼翼地护着她回到柜台后面,利索地拖过一边的椅子给她坐下,“要坐什么只管吩咐我就是,你快好生歇着...”
沈誉站在原地,默默地看着不远处的两人。
铺子并不大,若是平常交谈,很轻易就能听见别人说话声,偏偏柜台里那两人有意压低声音,除了偶尔几个简短的词外,几乎听不见两人声音。
那个姓胡的小二正给柜台里坐着的人端茶倒水,嘴里还关切地说着什么,一副嘘寒问暖的模样。
他以前也是常去酒馆茶肆的,却没见过哪个小二对老板娘这般殷勤。
一股无名火直冲心头,沈誉不自觉地将手攥紧,却感到一阵突兀的疼。
方才捍碎的茶碗还残存了些碎片在手心,已然扎破薄薄的皮肤,鲜红的血珠迅速染红掌心,汇成一小股,滴在地上,像朵盛开的红花。
他有些不耐烦地将手中碎片尽数撇下,坐回到之前的位置上。
索性没过多久,那姓胡的终于献完殷勤走了。又很快朝着他这边走过来,手上拿着扫把收拾旁边地上的碎片。
沈誉重新取了茶碗,手上的血沾在茶碗上,连茶水都染成浅红色。
他轻轻啧了声,又将茶碗置回原处。
许是瞧见地上的血迹,胡大哥明显的一怔,小心看了看窗边坐着的男人。
那个英俊的男人脸上仍是冷冷的,甚至在看向他的时候目光更阴鸷了些。
胡大哥急忙收回目光,麻利地交碎片清理干净。等弄好后,有些犹豫地站了站,却没过来,而转身走向柜台处,小声和里面埋头坐着的人说起什么。
沈誉换了没受伤的那只手重新给自己倒茶。
又过了会儿,身后果然传来脚步声。
沈誉眉头舒展,回头却看,目光微顿,嘴唇抿成一条线。
胡大哥面色微讪,将一个瓷白药瓶放在他面前,说:“客人手上好像伤了,这儿有些简单的伤药,若不嫌弃就拿去处理处理。”
男人目光落在那药瓶上,沉默不语,眼底却冻得吓人。
胡大哥摸了摸脑袋,尴尬地笑道:“那、那个...实在对不住...时候不早了,小店马上就要打烊,客人明日请早...”
沈誉看向柜台的位置,只能看到一点头顶。
他盯着那处看了会儿,站起来走了。
窗外雨渐渐停了,天色渐晚,周围起了薄雾,视线尽处朦胧起来。
男人的背影很快就融进雾里,直到再也看不见后,胡大哥才回过神去收桌上的茶具。
又瞧见放在角落的伞,往远处望了望,那个人似乎没有回来的迹象,只好拿到柜台去放着,“那位客人的伞没拿走...”
云朵听见声音起身,将伞接过来,握在手中半晌没动。
回想起两人的反应,胡大哥不禁好奇道:“云妹子和那个人认识?”
纤细的指尖抚在伞柄上,似乎还能触到上面残留的余温。
云朵像是被烫到,急忙收回手,将伞放到一边,点点头道:“认识。”
胡大哥不解,“既然认识,为何又要将他赶走?”
那人浑身气宇不俗,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兴许是世家子弟也说不定。可是云妹子怎么会与那样的人结识,还是如此冷淡的态度,若非...
他心中隐隐升起某种想法,却忍着没说,只道:“难道说以前有过结?”
“没有...”云朵干笑了笑,转了话题,“马上就要吃晚饭,胡大哥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
胡大哥看出她不愿提起,也不多问,只摆了摆手道:“我就过来看看你,你没什么大事就好,我得回去了,明日再过来...”
云朵也无心多作挽留,便随他去了。
她脚还有疼着,只好缓慢地一点点挪着步子去关门。
店外面的官兵还没走,依旧笔直地守在不远处,引得路过的行人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云朵在门口处驻足了会儿,也不打算去让官兵们离开。
既然是那人安排的,又怎么会凭她几句话就打发了。
大门关了,店里就暗下来,云朵将蜡烛点亮,趴在窗边的桌上发呆。
桌面没有擦干净,已经发黑的血渍已经渗透进了木纹里,涸出一点黑色痕迹。
沈誉他,这是要做什么呢...
她静静地盯着那团血迹,任思绪一点点发散。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人唤醒。
陈芳兰眉头微微皱着,看着她额头肿起的包问:“头疼得厉害吗?”
云朵抬头,望着头顶那双关心的眼睛,忽然扑进娘亲怀里。
陈芳兰猝不及防,又很快稳住身形,将女儿轻轻抱着,轻柔地抚着她的头,问道:“他是沈誉,对不对?”
云朵埋着头,没说话。
陈芳兰却不需要回答,只是淡淡地说:“难怪我女儿这样念念不忘...”
“我错了...”怀里的人颤了下,声音有些模糊道:“我该听您的...那时就该和您一起逃走...”
“傻孩子...”陈芳兰笑了笑,“他那样的人,换了谁也不会轻易放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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