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兰忙凑过来,恭维道:“几位官爷,小女处世不周,若有得罪之处,还请海涵。待雨停后老身定亲自带着小女去前面县衙请青天杖罚。”
她话说的微妙,果然同形的就有人劝起那瘦子不要惹事。
瘦子只好不情不愿地松手,却还是舍不得地用眼睛占了不少便宜,才终于心满意足地又与同伴说笑起来,口中淫词乱语好不粗俗。
云朵却很不好,才刚进店里就软了腿。
好在江星芙将她扶着,小声问她怎么样。
云朵只是摇头,一张脸煞白。
江星芙把她扶进柜台里坐着,又倒了杯水给她道:“你坐着,我去。”
“你腿脚不好。”云朵将人拉住,“还是让我娘亲去罢…”
“只是瘸了又不是断了,我走慢些就是。”江星芙摸了摸她的脸,进后厨帮忙去了。
可她走路很不稳,一锅汤端起来荡得到处都是,砂锅的盖子也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江星芙很快就被陈芳兰拦下,悻悻道:“看来得尽快找个小二了,这样一来,咱们钱更剩不了几个了。”
云朵撇撇嘴,“那也没办法了,我去请胡大哥过来帮忙好了,今日的钱你也替他记上。”
“嗯。”江星芙点点头,将伞递给她,“路上滑,注意脚下。”
云朵接过伞便出了门。
胡大哥家住在村子最里面,路不太好走,路边草丛又长得深,不到一会儿,裙角就被泥水染的看不出原来的样子。
云朵蹙着眉,只好加快步子。
却不想身后忽然听到更急的脚步声。
她转过身,吓得险些跌在地上。
方才那瘦子不知什么时候竟跟了过来。
瘦子看见她眼中惊慌神色,步子反倒慢起来,悠哉哉地□□着走近:“小娘子这是要去哪里?报官吗?不如报小爷我的名号,说不定青天大老爷能多疼疼你…”
“你…你…救…救命…”
云朵想大声呼救,张开嘴却连话也说不出来,任凭莫大的恐惧迅速席卷全身。
她双脚踩不稳,连伞也握不住,连连后退,惊恐地望着那瘦子。
瘦子笑得更欢,“小娘子这般柔弱,哭起来真是我见尤怜,不过别急,呆会儿有的让你哭,嘿嘿嘿…”
云朵将伞扔下转头就跑。
可她脑中一片空白,一时间方向也找不着,只在泥泞的小路里胡乱窜。
身后的瘦子也不急,不远不近地跟着,时不时口中传来一两句粗鄙笑声。
云朵脚下一滑,不慎摔进田里,被雨水稀释的泥浆顷刻间就浸湿了大半个身子。
她害怕得哭起来,想跑回店里,抬头却只看到比人还要高的芦苇。
她浑身发抖,胡乱抓住一把野草想站起来,脚踝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也再次摔回去。
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只是这次变得快了许多,疾驰而来,似乎想要踏平荒芜的草地,也踏破她无助的心。
云朵用力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屏息看着头顶安静的芦苇丛,祈祷着不要有任何响动。
可惜,那急促的脚步声才刚远去又折返回来。
豆大的泪水从眼眶涌出,模糊视线中,能看到不远的地方开始晃动起来,那动静由远及近,很快就到了跟前。
绝望瞬间占据脑海,云朵闭上双眼,紧紧抱住自己,哆嗦地开口。
她或许该求饶的,可嘴唇颤颤巍巍发出声的,却是那个很久都没有再念出口的名字。
“沈誉…沈誉…啊—!”
一双手忽然将她抱住。
云朵疯狂抵抗起来,可是根本敌不过那双有力的大手,以及那个有些冰冷却剧烈起伏的胸膛。
“不要!…求你…”
她竭尽全力地哭叫着,挣扎着,却只换来更有力的怀抱。
以及一个许久都没听到的,以为已经忘记的声音。
“是我,我是沈誉!”
第42章
沈誉原本是打算要走的。
那人似乎已经注意到他,若是被发现,兴许以后就会刻意避而不见。
看来下次再来,得换一身打扮才好。
正思忖着,却看见外面坐着的人群中,唯独不见先前那瘦子。
那人又刚出去…
沈誉眼皮跳了跳,下意识朝着云朵离开的方向望去,只能看见一点刚好消失在路口转角。
他胸口猛地抽搐了下,腾地站起来,在一片好奇目光中疾步跟上去。
蜿蜒小路上并未看见人影,路两侧都是大片肆意生长的芦苇丛,放眼望去,什么都看不见。
雨点密集地冲刷着大地,将一切踪迹也迅速洗净。
他从未这样慌乱过,连步子也迈得毫无章法,茫然地在一片泥泞路上奔跑。
幸好,那个该死的瘦子忘形的笑声隐隐约约从远处传来,尽管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幕冲散,但还是被他捕捉…
等终于在草丛里找到云朵时,沈誉也终于找回自己的心跳。
她害怕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小小一只,听见他的脚步声,身子猛地颤栗起来,口中泣不成声,唤的竟是自己的名字。
沈誉只觉有什么锐器在胸口划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尖锐的痛瞬间袭遍全身,疼痛驱使着他迅速又沉重地将那人抱紧。
怀里的人一瞬间犹如脱水的鱼儿般剧烈挣扎起来,害怕的哭喊着、挣扎着想要反抗。
沈誉急忙开口,“是我…”
喑哑的嗓音在混乱中传到耳畔,听起来有些模糊。
云朵几乎以为是出现幻觉,她不敢睁开眼睛去确认,更害怕看见的是更可怕的景象,仍继续做着徒劳的挣扎。
直到淡淡的甘松香混在浓烈的血腥味钻入鼻腔…
那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
“是我,我是沈誉…”
云朵死死咬住唇,不敢相信地又仔细嗅了嗅。
真的是那股熟悉的味道。
带着厚茧的大手温柔地安抚着后脑,男人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在耳边。
“不怕…没事了…我在,不怕…”
濡湿的睫羽颤抖着缓缓分开,云朵在战栗中一点点小心睁开双眼。
滚烫的眼泪将模糊的视野冲刷干净,阔别了十四个月的沈誉正紧紧地将她抱着。
她鼻尖轻颤,茫然无措地望着本该在梦里才能见到的人。
见她哭声渐弱,挣扎的动作也逐渐停下来,沈誉松开按在她脑后的手,轻捧着她冰凉的脸颊。
男人掌心滚烫,像饱含着深厚的力量,一点点安抚着她惴惴不安的心。
云朵一双眼睛瞪得浑圆,惊魂未定的模样像只受惊的小鹿。她松开被咬破的嘴唇,哆嗦着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沈誉眉头拧成一个结,只得再次将她拥紧,沉声道:“对不起,我来晚了…”
回应他的,只有怀里的身子不住地颤抖,偶尔还因为哭泣的缘故抽搐一下。
两人安静地拥在一起,看起来亲密无间,就好像他们从未分离过。
过了很久,直到芦苇尖上的雨水一汩汩将怀抱沁凉,沈誉才终于有所动作。
他先是摸了摸怀里的人。
云朵早停了哭泣,身子却还在颤抖,但不是因为害怕。
她身上都被泥水浸透了,冰冷的水贴在身上,被风一吹,懂得她血迹斑斑的嘴唇已有些发白。
沈誉舔了舔嘴唇,将人慢慢搀扶起来。
云朵意识也归拢大半,想自己走,可刚抬脚,脚腕处就疼得她直抽气。
男人垂眸,俯下身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
云朵心底一惊,想要拒绝,浑身却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挣着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望着他的侧脸。
一年不见,他瘦了很多,眼眶凹陷着,趁得鼻梁和额头更挺,下颌的弧线也因此清晰了些。
整个人看起来更冷峻了。
察觉到她的视线,男人垂眸看下来。
云朵迅速低下头,将苍白的脸藏起来。
搭在男人肩上的手指动了动,由于半响,也只是收紧,虚握成一个拳头。
她不敢开口问沈誉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甚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害怕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梦,等她醒过来,正深处地狱之中。
回去的路不算太远,沈誉又担心她冷。步子迈得也快,不多时就抱着人回到店里。
陈芳兰瞥见女儿一身狼狈,当即便痛哭起来,还是江星芙提醒着去烧热水才回神。
沈誉把人抱进房中,未作停留便离开。
江星芙神情复杂地看了看他,也没心思多问,便忙着给云朵将身上脏污不堪的衣物换下来。
云朵懂得瑟瑟发抖,目光却被那脏裙子上的血迹吸引,不由得往门口望了望。
房门紧闭,什么也看不见。
江星芙将布巾塞到她手中,“先把水擦一擦,一会儿再泡个热水澡…其余事晚些再说,身子要紧。”
云朵打了个喷嚏,只好将身上脏污简单清理一番,又泡了个热水澡,等到一切都弄好后,已是傍晚了。
陈芳兰端了碗姜汤给她,这才问起她发生什么事了。
云朵打了个颤儿,往门外望了望,视野有限,什么也没瞧见。
她勉强灌了两口姜汤后才道:“就是路上摔了一跤。没什么事。”
“你别想蒙我。”陈芳兰碰了碰她额角的伤口,你换下来的衣裳上面都是血,到底出什么事了,抱你回来的那人是谁?”
想起那些血迹,云朵一颗心又提起来,忧心道:“抱我回来那人呢?”
陈芳兰还未说话,进来的江星芙就先一步回她:“他走了。”
“走…”云朵端汤的手顿在半空,眸子轻轻抬起,又沉沉地垂下。
陈芳兰一头雾水,又问了一遍。
云朵只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江星芙耐心地将陈芳兰劝离,等房里就剩两人才问她:“到底出什么事了?你走后没多久那个瘦子就跟了出去,我正要去隔壁求人帮忙,就看见沈誉急匆匆追出去,你…你有没有…”
云朵又摇了摇头,这回却没沉默,只简短几句说了下当时发生的事。
“以后你还是别出去待客了…”江星芙心有余悸,“今日要不是沈誉在,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
说起沈誉,云朵又忍不住地往外瞥了瞥。
江星芙道:“别看了,早走了。”
云朵只觉得鼻子一酸,低着头哦了声。
“不过话说回来,他这些天竟然一直在店里,你我都没察觉。”江星芙看了看面前的人,“若不是今日这事,难不成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江星芙的话也是云朵心中所想。
男人是什么时候知道她在这里的,又来了多久了,他…他来这里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她想知道答案,可是两人重逢后,她却连一句话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江星芙见她眉头蹙成一团,不由得安慰道:“好了,别多想,等他下回再来问问就是了。”
“他还会再来?”
红肿的眼睛亮起来,仿佛看到希望,却又很快黯淡下去。
算了,如今他们已没有任何关系,她又在期待什么呢。
“他怎么不来?”江星芙像听见什么好笑的事情,“你出了这种事,他还能放心睡觉?”
云朵捧着碗,指尖麻木地抠着碗底,喃喃道:“他兴许只是路过,不是说他去南下的路监工么…”
江星芙冷哼一声,“南下的路虽没复原成以前的样子,却也早已恢复通行,否则我们店里怎会如此冷清。他如今何等身份,怎会在此耽误这么多天?况且,就算他真是监工,那也是有人鞍前马后地伺候着,何必鬼鬼祟祟地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
“……”
云朵无言以对。
这些她也想到了,却还是不明白,或者说不敢再往深想。
且不说她和男人已再无可能,沈誉身边明明也有了别人陪伴。
一想到此处,胸口又泛起密密麻麻的痛,直疼得连呼吸也不顺畅。
她放下碗勉强站起来,“屋子里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江星芙不同意,“脚还伤着呢,别乱跑,好生待着。”
云朵干笑道:“只是扭了一下,这会儿好多了,不碍事的。“
她脸上笑意牵强,看得江星芙直窝火,别过脸冷冷道:“随你,到时候跟我一样变成瘸子可别哭。”
“就在店里坐着,就几步路,哪里就能…”云朵拍拍她的手,“你别生气,我有分寸。”
江星芙不理她,“随你,反正不是我的脚。”
说完便起身走了。
云朵望着她离去的背影,脸上笑意渐渐消失,撑着墙一瘸一拐地出了卧房。
店里已经打烊,空荡荡的安静得很,只能听到雨点从屋檐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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