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没有多少柔情分给她,只是沉默地把人放在桌上。
冰凉的玉石让云朵忍不住瑟缩,再开口时,嗓音里隐隐带着快要溢出的哭腔,“疼…二爷…不、不要…”
沈誉分开她抓着发簪的手,和她十指交扣在一起,终于说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对不起…”
简短的几个字,云朵不知听懂了多少,眼泪却断了线似的,顺着眼角流进发间,甚至滴落在桌面,洇出一朵黑色的小花。
她哭得肝肠寸断,男人似乎终于被那些眼泪唤回几缕思绪,动作放缓下来,俯身将她眼角的泪一点点吮去。
不知道是不是云朵的错觉,沈誉的呼吸也有些颤抖,就好像在哭泣一般。
她在那双不太清明的眸子里找了许久,并未寻到一点蛛丝马迹,却很快就被带着一起坠入那望不到尽头的幽深海底…
沈誉的体力惊人得可怕,一直到天际蒙蒙亮,云朵才终于被放过。
意识模糊之际,她瞥见枕边露出来的一截绸缎,那是本打算送给沈誉的生辰礼,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弄得半湿。
她想将那汗巾藏起,奈何连指尖的抬不起来,眼睛肿得核桃般大小,酸胀的眼皮才一合就昏睡过去。
天气闷热又潮湿,她像睡在热水里,身上黏黏糊糊,偏偏还有什么东西不时在脸颊颈侧作乱,搅得连觉也睡不安生。直到嘴角委屈地撅起来才停下,接着又有清风拂面,才重新陷入梦乡。
一直到午夜,云朵才终于醒来。
耳畔是平稳的呼吸声,她微微转过头,看见沈誉安睡的脸。
男人身上已经闻不到酒味,嘴角周围能看到零星冒出头的胡茬,就是这些不太明显的东西,昨晚蹭得她胸前红了一大片。
她轻轻抬起手,带起混身的痛。
适应了好一会儿,才轻柔地触到那些粗硬黑点,再一路向上,小心地滑过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颊,紧抿的嘴唇,高挺的鼻梁,最后停在紧闭的眼皮上。
男人眼睛下方还有些不太明显的青色,云朵盯着那青色看了会儿,眼泪无声地留下,很快就将枕头洇湿一大片。
似有察觉般,沉睡的男人缓缓睁开眼睛,沉默地盯着她,眸中一片清明。
云朵连忙收回手,胡乱将眼角泪水拭去。
沈誉抓过她湿润的指尖放到唇边亲了亲。
“饿不饿?”
他刚醒不久,嗓音还有些沙哑。
云朵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回来,摇了摇头。
男人瞥了眼她的手指,坐了起来,露出大片赤.裸胸膛,视线顺着一路往上,能看到脖颈处还残留着击倒抓痕,一直延伸到被遮住的后背。经过一天,颜色已经发深。
云朵收回视线,跟着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她混身骨头没有一块不是疼的,不过简单的动作也疼得直抽气。
沈誉把人半抱着坐着,道:“是我太鲁莽。”
云朵仍是摇头。
两人沉默地对坐着。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外面的树影被风吹响,沈誉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的人,薄唇微启。
“我有些事要和你说。”
他脸上没带着或温柔或轻飘飘的笑容,云朵却已无心注意,只是点点头回道:“正好,我也有话想和二爷说。”
有些狭长的眸子抬起,沈誉眼底闪着复杂的光芒,又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先说。”
云朵用力吸了口气,舔了舔嘴角,缓缓道:“昨日是二爷生辰,我——”她突然顿了下,再开口时已然改了自称,“妾未来得及道一声恭贺。”
男人心猛地一沉,眸光定在她脸上,试图从中找到什么似的。
云朵勉强弯了弯唇角,又继续道:“二爷许久未回来,妾一时胆大,便求着莲香带路去文华殿后偷偷看了…”
沈誉脸上看不出表情,“我也打算和你说这件事,我和裴宁宁——”
“二爷和裴小姐二爷青梅竹马,又男才女貌,实乃天作之合,妾在此就先道一声恭喜了…”
云朵脸上笑容再挂不住,睫毛颤个不停,缓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先前二爷曾许诺过,等过一两载酒送妾回家…不知可还作数?”
虽是夏夜,沈誉混身散发的气息却比冰还要冷,就连眼里的光也黯淡下去。
云朵等了会儿,没听见回音。
她用了极大的力气屏住呼吸,才没让啜泣声泄露,又小心翼翼地爬下床…
一番折腾后终于跪伏在踏脚上,闷声道:“而今二爷既得良妻,想必也无需与妾逢场作戏,不如就将这许诺提前如何…妾不贤,但求休书一封。”
她身上仅着一件朦胧薄纱,头发也因长时间卧床而凌乱着,身形纤细又脆弱。
沈誉仍是不动声色地模样,只是视线在她红潮未褪的脸上停了许久,才说:“地上凉,先起来。”
云朵没等到想要的回复,仍僵持在原地,头埋得更低了些,只留给男人一个单薄的背影。
“求二爷成全。”
明明连声音都抖得不成样子,说出的话却如此决绝。
男人艰难地滚动了下喉结,伸手将她拽起来。
动作有些没控制住,被迫抬头的人却分毫未觉得疼,只睁着一双核桃般肿胀的双眼,倔犟地望着他。
沈誉从没想过,那双杏眼平日里分明是含羞带怯的,却有一日能露出让他凌迟般的眼神。
他一时竟有些不敢对视,仓皇地别开脸。
云朵终于站起来,踉跄着走到一边,不多时又回来,手上拿着一张写满字的纸,再次跪下来,递到男人面前。
沈誉打开手中薄薄纸片,漆黑的双眼被那两个大字刺得瞬间红起来。
“你早就准备好了。”
云朵又呈上他的印章,再次俯首道:“求二爷成全…”
第41章
次年,秋。
今年的夏日格外漫长,即便已是九月,秋老虎也尽情散发着余威,将大地炙烤得滚烫。
王都城外,沿着向东的方向一直走,便是通往明州的官道。
这官道以往人烟稀少,今年行人却多了许多,其中不乏商贾书生,又有来往两地送货的车辆,将那本就不宽的路堵的水泄不通。
官道最宽的路口边有个小村,说村子也算不上,只住着几户人。路边有间驿站,驿站原没有名字的,因在路口,就顺口叫做路口驿站。
驿站眼下早住满了,许多客人没处去,索性挤在旁边的铺子里。
铺子是卖粥的,也卖些糖水凉茶,原本只营业到未时就关门的,许是这两天天气热的缘故,过了午后客人反倒越来越多起来。
手脚勤快的伙计刚把粥端上去,就听得隔壁桌的催促,忙热情地应了声,又急急忙忙地往后厨跑。
后厨太小,却有两个人在忙活,地上又摆着许多锅碗,伙计进不去,只得在门口喊道:“陈姨,还有多久才好?客人已等不及了。”
里面蒸汽缭绕,只能看见个模糊的身影头也没抬的说:“就来就来…”
又有个声音在小声道:“娘,让我来。”
“这又不重,还是我来。”
母女两人正争着干活,另个干瘦的女子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拍了拍旁边的伙计说:“还不快去端,她快要累死了。”
伙计这才小心翼翼地冲进雾气里,不一会儿便端着一大桶粥出来,嘴里唤道:“江掌柜的让让我…烫着呢…”
江星芙笑了笑,侧过身让出道,又叮嘱道:“再有客人来,就说今日没米了。”
“好嘞。”
伙计端着粥走了,江星芙瞧向里面,锅里又加了水,不由得皱起眉,“今日就到这好了,生意是做不完的。”
里面的母女小声说了一两句,便有个人影走出来。一张脸也热得通红,鬓发不知是被水汽还是汗洇得半湿,连一双眼睛也潮湿潋滟。
“你算了一天的账,还不饿?”
她话刚说完,江星芙的肚子就叫起来,将手绢递给她,“忙起来都忘了,要我说省省力气,过会儿直接去隔壁吃。陈姨你看如何?”
云朵接过手绢擦着脸颊,透过窗户往外瞧了一眼,疑惑道:“今日怎么这么吵?还有官府的人…”
江星芙又给她递了碗茶,“还不是为了争道儿的那点儿事儿,听说有人中了暑气被推下地就站不起来了。”
天气正热着,人心本就躁热,一来二去就容易生出龃龉,更有甚者动起手来,这是近来常有发生的事,可引来官兵也是头一回。
云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果然有不少官兵抬着担架,这附近也没什么地方再住得下,只好将负伤的人抬到一旁的树荫下放着。
那些担架被染了血,四处蹭刮的红色痕迹刺得人心慌。
有官府主事,官道上的拥堵总算慢慢疏通起来,到了申正,滞留的过往马车行人总算少了许多。
云朵也总算得了闲能坐下来歇会儿。
平日里都不算太忙,这两天实在太累,刚坐着没多久便打起盹儿来。
伙计端了拌好的豆腐过来,瞧见她的睡颜,不由得脚步也轻了些,用眼神询问陈芳兰。
陈芳兰见状,将睡着的人轻轻拍醒,“先吃些东西再去床上睡。”
云朵睡眼惺忪,反应有些迟钝,停了会儿才说:“我不饿,娘,你们先吃。”又看向伙计,“胡大哥也辛苦了,这两天幸得有你帮忙…对了,前些天我看见星芙在房间里藏了好酒,等我去拿来给你佐菜。”
叫胡大哥的伙计不好意思地笑道:“不用不用,我不吃酒,云妹子就别忙活了,你太累就歇着…”
正推脱着,江星芙已到了桌边,“嗬,吃我的酒却不与我说一声?”
胡大哥忙让出位置,“江掌柜快坐!云妹子就随口说说,我哪敢吃你的酒。”
啪—
江星芙将手上账本轻拍在桌面,睨着他问:“胡大哥好生怪,怎么叫我掌柜,叫她却是一口一个妹子的?陈姨,你说说…这是什么意思?”
陈芳兰知道她在说笑,也不言语,瞥了眼云朵便笑着去拿碗筷了。
胡大哥黝黑的脸红起来,“我、我也就随口喊一声,那…那我以后也喊你妹子…”
“可别!”江星芙挑了挑眉,“我还是觉得掌柜的更好听。”
胡大哥被她臊得话也不会说,忙道去招呼客人。
铺子里唯一剩的那桌客人却打趣道:“诶,我可没喊你,不必招呼!”
说完一桌人欢快地哄笑起来。
云朵尴尬地咳了声,“你的账算好了?”
江星芙长叹一声,“反正就那么回事,总归是赚钱的。”
云朵无奈地摇摇头,将账本拿起翻开来看,密密麻麻的写满一页一页,没看几行就觉得眼睛也花起来。
她合上账本,悻悻道:“明日再这样忙,后天就不开门了。”
陈芳兰端着碗筷过来,一人面前放了一个,“哪有这样做生意的?”
云朵接过她递过来的筷子说:“我太累了,娘你也歇一歇。”
陈芳兰给她盛了碗凉茶,“你们三个才是最累的,若明日人还这样多,咱们中午就早早打烊好了…”
“开了门哪里就是我们能控制的,总不能将客人赶走?”江星芙撅着嘴,“也不知道南下的路何时能修好。”
听说南下的路被地震毁了,所以这些人才改道走了这条路。
胡大哥面色已恢复过来,忙道:“快了快了,昨日我表哥回来,说是大王亲自带着人南下监工去了,有咱国君亲临,定不会耽搁太久。”
“大王?”江星芙不着痕迹地瞥了身侧一眼,“就一条路被毁了也值得亲临?”
“欸,此言差矣。”
话音刚落,旁边桌的客人就反驳道:“南下的路是绥地至关重要的商道,与诸侯国商贸来往频繁,断一日,就得亏多少银两。”
另一位也接道:“可不是,咱绥国虽说地界不大,但放眼九州,又有哪国能比得上我们位置好呢,这不管是南来北往还是东行西去,都得从咱绥地通关,那南下的路一天不通,我估计咱大王晚上觉都睡不着。”
“嘿,要我说啊,咱这新王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忌,这才继位多久,又是雪灾又是地震的,谁知道接下来还有什么好事等着呢…”
“估计还是名不正言不顺呗,那王位本来也不该由他继承,要不是…啧…他以前是个什么德行谁人不知,这样的人继了位,估计祖宗都得气活咯…”
“嘘,你小点儿声,官府的人才刚走呢,嫌活太久了?”
“行行行,不说这些,吃茶吃茶…”
隔壁桌的客人唏嘘了几句,便转了别的话题。
江星芙顿了顿,转头对一脸担忧的陈芳兰道:“陈姨可怜可怜我这个瘸子,帮我床头那壶酒取来,今日天太热,这冷茶实在不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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