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芳兰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便起身进屋去了。
江星芙撑着半张脸,趴在桌子上望着身旁的人。
云朵被盯得浑身不自在,愣愣地摸着自己的脸说:“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江星芙笑起来,“你好看,我才多瞧瞧。”
云朵哭笑不得,“我这副样子你也能瞧出好看来。”
“我瞧不瞧得出不打紧,胡大哥能瞧得出就好。胡大哥你说呢?”
胡大哥支支吾吾道:“江掌柜莫要取笑我了…”
“胡大哥说的什么话,我不过是问问你我们朵儿好不好看,怎么就成取笑你了?”江星芙说着抱起云朵的胳膊,“这不是看我们朵儿到年纪了,我这个做姐姐的也替她着急。”
“你别瞎说…”云朵急得脸红起来,“胡大哥他…”
“胡大哥怎么了?”江星芙撅了撅嘴,“我看胡大哥为人善良,还是个热心肠,这方圆几里,再找不出更好的小伙来比了。”
“你还胡说!”云朵立即就站起来,眼看着就要回屋里。
哐当——
隔壁忽然有什么声响传来,动静不小,惊得四下鸦雀无声。
云朵抬头望向隔壁驿站,几个人行色匆匆地快步跑出来,牵上马就离开。
等看不见人影,云朵才回过神,继续往屋子里去。
江星芙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抓住,“我夸胡大哥你跑什么?胡大哥你瞧她,这就害羞起来了。”
胡大哥被揶揄得无所遁形,忙不迭地找个借口便回家了。
陈芳兰拿着酒壶出来,疑惑道:“小胡去哪里了?”
云朵被拉着坐回来,有些恼地看了看身边的人,“还不是星芙,乱说话。”
江星芙取过酒壶,斟了两杯酒,分给她一杯道:“这不是看你一个人过得辛苦,才想着找个人替你分担一些,也不让陈姨担心,陈姨您说是不是这个理?你难道不想要个女婿?”
陈芳兰看了看云朵,说:“女婿什么的倒没想那么多,我只要朵朵开心就好。”
“她…你们…算了。”
江星芙语塞,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云朵捧着杯子闻了闻,皱着眉一点点缓缓饮下。
她现在才刚吃酒,饮得极慢。待辛辣滋味引入喉咙深处才回道:“你有那闲心,倒不如替自己考虑考虑。”
“我一个瘸子,谁看得上。”江星芙又给她斟上一杯,“还是抓紧给你寻个好人家,免得你每日不是发呆就是走神儿,白让陈姨担心。”
“我、我只是这两日太累…”云朵愧疚的看向娘亲,脸上光彩更暗几分,不由得将杯中浊酒一口饮了,再次起身,“我有些困,先去歇了。”
陈芳兰目光一直跟着她,直到进了屋子才看向江星芙,“还是得慢慢来。”
江星芙勉强笑笑,“这都一年多了…”
…
云朵回了屋子,却迟迟没睡下。
暑气还未消,她又喝了两杯酒,身上燥得厉害,打算去打些水来擦一擦。
不知是不是前一阵地震的缘故,院子里那口井竟是枯了,这两天的水都是从隔壁驿站里借的。
拿着盆从后门进了驿站后院,这会儿驿站也闲下来,做杂活的小二看见她,纷纷吹起口哨。
云朵心底泛起不适,强忍着找到管事的朱大姐给自己壮胆。
朱大姐心直口快,将那些毛头小子都骂走了,又热心的给她打了水,边絮叨起来。
“我说云丫头你也忒讲究,每日都得擦洗一回,也不怕着凉了。”
云朵对这个热心肠的大姐很亲近,笑着道:“近来天热,不会着凉。”
“也就这两日,过两天就要下雨,这一场秋雨一场凉,到那时你还这么爱干净?”
“过两天就要下雨?”
“可不是,你才来一年有所不知,咱们这儿啊,每年重阳节保管下一场大雨,这雨下下来哦,就跟入冬似的,水都冻手了。”
云朵抬头望了望晴朗无云的天空,喃喃道:“那那些没修好的路该怎么办?”
她声音小,朱大姐还是听见了,也跟着担忧起来,“也是,听说这南下的路现在还堵着呢…那条路我走过几回,两侧都是高山,谁知道这大雨一冲,那些本就震得松动的石头会不会掉下来…”
云朵心底也像被大石砸中,闷闷地垂着头立在一边。
朱大姐仍在兀自絮说,半响发觉没声,这才关心地问起她,“云丫头这是咋了?”
云朵忙回过神来,笑笑说:“无事。有劳朱大姐帮我打水,剩下的我自己来好了。”
“无事无事。我帮你拎过去!”
朱大姐热心地提起桶就出了院门。
云朵不擅与人交道,只得难为情地跟在后面。
正要出院门时又忽然停了下来。
莫名地,云朵回过头,朝着楼上的窗户望上去。
窗户都紧闭着,什么也没有。
兴许是吃了酒昏头了罢。
她这么想着,用手掌拍了拍脑袋跟着出去了。
.
朱大姐说的大雨是在第五天的清晨下下来的。
因着这场秋雨,天气彻底变凉,就连来吃茶的客人也少了许多。
虽说不喜忙碌,却也不好过分清闲,云朵便和江星芙商量起改动菜单的事。
江星芙用手指扣了扣桌子,敲醒走神的人:“你又在发什么愣?”
云朵被吓一跳,愣怔回神道:“没什么…”
江星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叹了口气说:“你呀你…”
“我?”云朵懵懂地看着她,“我怎么?”
江星芙幽幽道:“你在想什么?”
云朵舔了舔嘴角,说:“我、我在想雨下得这样大,定的那些材料还能不能准时送来。”
“那不如你亲自去看看。”江星芙夺过她手中晕开墨汁的毛笔,“听说南边的官道已通得差不多了,说不定那些材料就从那边运来了呢。”
云朵被她呛得脸通红。
江星芙冷哼一声,“你不知道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吗?”
云朵脸上是被拆穿的窘迫,却仍嘴硬道:“我又没别的心思。”
“嗯。”江星芙点头,“你就一个心思,这我和陈姨都知道。”
“你!”
云朵哑口无言,连耳朵也红起来,腾地起身,“不和你说了。”
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来,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地盯着雨幕,任思绪一点点被雨丝打散。
从昨天起,店里的客人就少了大半,想来是堵塞的官道已经疏通,那人应该也不在那里了罢?
再说,他如今身份已大不同,想必朝臣们也不敢轻易让他冒险。
可胸口那颗跳动的心脏,还是忍不住担忧。
那人向来是个不受束缚的,若真执意亲临,只怕难有人能将其劝动。
不,也许新的王后可以…
一想到这里,云朵不自觉地长叹一声。
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都已经一年多了…
雨渐渐大起来,不少雨水被斜风吹进窗内,很快便将面前的桌面打湿。
云朵只好站起来打算再换个位置。
陈芳兰正走过来,脸上犹犹豫豫的。
云朵整理好情绪,问道:“娘,怎么了?”
陈芳兰目光闪烁,想了想才将云朵拉到柜台后边,指着个角落说:“朵朵,你看那儿。”
云朵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最角落的位置背对着坐着个人,头上戴着个斗笠,一动不动的。
她这些天心神不宁的,倒真没注意店里何时就添了这么个客人。
陈芳兰接着说:“那位客人最近每天一开门就来,一直坐到打烊时才走,也不与人说话,就坐着,每日都如此…”
“兴许他不爱与人来往也不一定。”
云朵以前也见过这样的人,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
陈芳兰却还是不放心,“可我觉得他怪怪的,我们店里来往这么多客人,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每日都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发呆,还打扮得如此神秘…”
云朵想了想,拍拍娘亲的手,露出个安心的笑来。
“…我去看看。”
“你…”陈芳兰抓住她,“要不还是去找小胡来罢?他个头高大强壮,若真是歹人也…”
“咱们这处离王城不远,附近就有官兵镇守,不会是什么坏人,娘亲且放心…”云朵取过一旁的热水壶拎着,“我就站在他边上,不会有事的。”
她说着便挣开陈芳兰的手,朝着那角落走去。
这家粥店不算大,里面拢共也就十来套桌椅,云朵没几步就到了那人身后。
似有察觉般,那人喝茶的动作停了下来,半抬的胳膊举在半空,定住一般动也不动。
他带着斗笠,黑色帷纱被斜风吹动,偶尔露出里面半束的头发。如瀑的青丝上,系着跟红色发带,样式看起来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云朵迟疑了片刻,才终于抬步继续向前。
她一动起来,那只停在半空的胳膊也终于收起,拈着茶杯搁在桌上。
不知道为什么,云朵忽然有些怯怯起来,脚下似灌铅一般沉重。
这人周身气质与众不同,莫非真是什么坏人不成?
她有些犹豫起来,思索着要不要去请胡大哥来。
可转念一想,有什么可惧的,又不是什么荒山野岭,究竟多穷凶极恶的歹人才会在正午行坏事。
指尖收了收,云朵握紧水壶上前,停在那人桌边,尽量平和道:“今日天凉,客人可要换盅热水?”
虽然戴着斗笠,可面前的人明显一怔,一副被惊到的样子。
云朵心一沉,下意识地回忆起在路口驿站前看过的通缉令。
幸好,很快那人终于点了点头,伸出只手示意她换水。
那只手很大,骨节修长,掌心和指腹都布满厚厚的茧。
奇怪。
穿的明明是锦绣绫罗,举手投足间也透露着不俗的教养,手却如此粗糙。
云朵不自觉地屏住呼吸,将手中水壶放到桌上,目光小心翼翼地探向斗笠中。
奈何帷纱太长,竟遮挡得严严实实。
不远处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转眼就看见一行急匆匆地官兵御马而来。大约七八个人,停在店前,将马儿拴在旁边的棚里后便大摇大摆地坐在外边。
陈芳兰已迎上去,招呼着几个官兵进店里坐,却被拒绝。
其中一个道:“我们身上都是泥,就不进去弄脏了地,在外头坐会儿,等雨稍小点就得继续赶路。”
陈芳兰笑吟吟的热情倒茶,远远对着云朵点点头。
云朵看了眼外头的官兵,胆子也大了几分,脸上堆起笑问道:“秋雨寒凉,客人衣着单薄地坐在窗边,要不要换个里面的位置,也不至于淋雨。
面前的人没回应。
连手也不再抬一下。
云朵只期盼窗外的秋风吹得大些才好,最好将他那黑色帷纱掀起来。
可惜男人只是略微偏头,就又将脸遮了起来。
云朵有些失望,想了想又说:“小店近来正打算添些新的粥品,民妇见客人常常光临,斗胆想请客人评价一下,抑或提下一些想法,不知客人可否赏面?”
这人还是没反应。
云朵心底疑团越来越大,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以免让人起疑心,只得尴尬地笑着退下。
陈芳兰正忙着给外面的军爷盛汤。
近来天气转凉,店里由原先的糖水铺也逐渐改成暖胃果腹的炖汤居多。
炖汤熬得久,又都是沉重的砂锅装着,陈芳兰端起来吃力,云朵急匆匆放下水壶就去帮忙。
她模样生得好,不过来回一趟,便引得在座的官兵们纷纷瞩目,更有甚者攀谈起来。
一个大胡子的开口笑道:“这店是小娘子与娘亲所开?”
云朵以前也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早已见惯不怪,客气道:“还有夫君和兄弟,只是男人们都忙着在后院劈柴烧火呢。”
大胡子果然收敛了些,却没停下大笑,“倒是个精明人,懂得让漂亮的脸蛋儿来充门面。”
又有个瘦子跟着道:“我看这炖汤料多味足,想来也是出自老板娘之手,老板真是好福分啊!”
其他人跟着哄笑起来。
云朵只是浅浅地笑了笑,默默放好汤就要退下。
一只肥大又湿润手却突然抓住她的手腕。
云朵心底泛起一阵恶心,却还是强忍着,勉强对着那瘦子笑道:“客人是不是有哪里不满意,我去请我夫君来给您赔不是。”
瘦子却没放手,猥琐地盯着她道:“除了老板,我哪里都满意!尤其老板娘,最是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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