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愈想,愈发觉着这法子可行。也许仪姐儿给皇帝吹两句枕边风,秋儿那边也就没事了。
“糊涂!”程老爷紧锁着眉,厉声斥道。
他的斥责像是给她浇了一盆哇凉的水,她一激灵,却是不明所以。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
她张了张唇,“什、什么。”
“你从前那样作弄那孩子,如今承了宠,你当人皇帝还会反过来帮你?这事儿与仪儿是否拖得了干系,尚还未必。”他阴沉着脸。
程朱氏一愣,“那该如何是好?”
如何是好?不过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程老爷原想与她好生说话,不想她愚钝至此,事到如今,还辨不清形式。亦有些被问得不耐烦,因拂袖而去。
程朱氏留人不住,一直跟到台矶上。
适逢程睿咚咚跑来,粗笨的手指捏着两束野花儿,巴巴地举到她跟前,“娘,花。”他心智不全,尚且不知程家将倒。虽几日不见兄长,身边婢子哄他说,大公子是办事去了,他也就信了。
这痴子反倒成了程府唯一还有份笑脸的。
程朱氏鼻尖微酸,打发随侍的人带他去旁处玩了。
.
却说阮玉仪得了应允,戴好了幂篱,携木香出宫。
出了宫门,她便遣那轿辇折回了,打算步行去就近的街市。直至白纱下,隐约能看到人影绰绰,她就知晓是到地方了。
她未曾来过此处,因而并不清楚上何处寻医馆。
木香正欲拦下一人问问路,阮玉仪忽地从余光里瞥见一抹黑影,于是摁住她的手,与她往冷清些的地方去。
终于,阮玉仪住了步子,微微扬声道,“你们若是还跟着,仔细我与你们主子告状去。”
几个躲在暗处的侍卫不由敛了气,却没有动作。他们不能确保是真的被发现了行踪,抑或是试探,若此时出去了,才是不好与陛下交代。
她分外有耐心,静静立着,等着那几名侍卫出来。
僵持之下,隐在各处的侍卫还是磨蹭着至她面前,拱手行礼。其中一个满面为难,道,“小的们也是听差办事。”
她无意与他们为难,“你们不必跟着了,你们主子那边,我会解释的。”风撩起白纱,隐隐露出那之下一小巧的下巴。
“这……小的们就这般回去,不好与主子交代不说,您一人怕也不安全。”
她稍沉了声,“你们主子应的我不派人跟着,你们已是被我察觉,眼下随意寻了地方去闲逛也好,回去也罢,只要不跟着,我便只当没见过。”
她的眸光略过那几名面色整肃的侍卫,顿了顿,方道,“你们主子想来不想食言。若我与他说了,他亦不好与我交代。”
她跟他们掂量清了利弊,便不再多言,等着几个侍卫抉择。
他们眸中泛起犹疑。其实此番被派来护着这位的,也只有他们弟兄几个,就算是真照她所言去做,各自皆不说,新帝远在宫里,也不会知晓。
第227章 熟悉
阮玉仪打发了侍卫,方问了去医馆的路。
医馆不算远,里边的伙计正应付着来人。他将预备好的几帖药交予跟前的老翁,照顾对方耳力不佳,稍放大着嗓音道,“诶正是,大夫不在,您照之前的服就好了。”
老翁拎过那几帖药,连声应着,“大夫不来给瞧瞧呐?”
“前儿瞧过了,如今您取了药去就是,”伙计绕至几案前,搀了他点,“下回记着换您儿女来。”
那老翁不知嘟嘟囔囔道了些什么,又谢了几声,由伙计引着出去了。
伙计送走了老翁,方对阮玉仪两人道,“大夫不久就回来,两位姑娘若是不急,不若在隔壁茶馆小坐片刻。”
既如此,自是只能等些时候了。
白纱下传来温和的嗓音,“那届时还劳烦来知会一声,我们就待在茶馆里。”
听伙计应声,两人才回身往出走。
与冷清的医馆不同,边上茶馆三三两两几乎坐满了,当中一张几子上,站着一名说书先生,抑扬顿挫地讲着传奇故事。
“诶――你们猜怎么着?”说书人弹拨了下手中的三弦,见底下一片不满,一笑,这才不卖关子,神情夸张地继续讲下去。
桌上说书人摇头晃脑地说着,阮玉仪两人则寻了靠边的桌坐了。
众人都注意着说书人的动静,并没有谁注意茶馆里多了一位幂篱遮面的姑娘。她们方坐下,自有伙计上来招呼。思及也不是要在此久坐,故只要了两钟茶便罢。
“此处倒是热闹得很。”木香接过新呈上来的茶水,在她和自己跟前各搁了一盏。
她拈起杯盖,在茶盏边沿刮了两下,“正是呢,似是较宫里春节还要热闹上几分。”不知怎的,她心里莫名突突的。
她抬手轻轻搭在心口上,没将这异样当回事。
光坐着也无趣,她听了一耳朵评书,一时间倒也有趣得紧,忽略了发紧的心口。只是平日里都是就着糕点蜜饯吃茶,这会儿难免有些不习惯。
木香见状,想起方才来时的路上有卖栗子的小摊贩,便自请去买些来,从阮玉仪这儿支了几些银钱去。
这边半盏茶下肚,却听门口有些人语的嘈杂声,侧眼看去,正是那几名着玄色轻甲的侍卫。
他们个个瞧着身量高大,又是面色整肃,气韵不凡,将这儿的伙计唬了一跳。伙计赶忙上去招呼,“几位客官要来点什么?”
零星几个客人注意到这边的情状,不由侧目。
领头的侍卫环视一圈,很轻易便捕捉到了那顶白色幂篱,因一把推开挡路的伙计,“找人,不必跟着。”
白纱下,阮玉仪微抿了唇,注视着他们走近。
“不是叫你们回去?”她呷了口茶水,缓声道。
几名侍卫拱手道,“小的不敢,若是您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主子不会轻饶了我们。”他们也是被她几句话给绕了进去,差点就真留她一个了。
他们像是雕塑般立着,在她跟前拢下一片阴影。面上看似是在欺负人一姑娘,实际无一不敛声屏气,等她的吩咐。
“不怕我知会他?”
侍卫语气坚决,“那也不能留您一个。”变相叫陛下食言事小,要是这位真有个什么,他们才是真的要小心脑袋了。
其实他们也委实是为难。按说是可以继续与之前一般悄悄跟着的,但这位心细,若再被发现,又恐招了她,因此还得报备一声。
她垂眸,暗自思忖如何在大夫回来之前,打发了几人。
两边俱是静默着僵持起来。
这会儿茶馆的伙计已是唤来了同伴,打算请这几位可疑的黑衣者出去。他们这样往哪儿一杵,茶馆还做不做生意了。
伙计正要上前,却被边上一公子抢了先,“几位围着一姑娘,也不嫌臊得慌?”
来人身形颀长,着寻常布衣,分明肤色白皙,嗓音悦耳,却戴着一青面獠牙的傩面具。他的声音就从那面具之下闷闷传来。
伙计猛地一看,吓得一个激灵,“客官您这――”
“哦,这个啊?”那公子指了指自己的面具,笑了声,“路边随手买的,也无旁的样式了,是有些丑,还请将就将就。”
侍卫嘴角抽搐了下,腹诽道,那也无戴这个上街的道理。
其中一人拱手解释道,“大人误会,这位是我们家……夫人,是公子着我们随侍保护的。”
那人面具下的剑眉一蹙,不接他的话,转而问阮玉仪道,“他所言可真?”要真是如此,倒是他多管闲事了。
阮玉仪眸光微转,不作声,只摇了摇头。盖着她面容的白纱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如白木槿摇曳,瞧着也足够惹人怜惜了。
戴着傩面具的公子自是信了他,沉声道,“你们还不速速离开?仔细我报了官去。”他的手摸至腰间,原来佩剑的地方,却摸了个空,“啧”了一声,收了手。
几个侍卫迟疑了下,对她拱了拱手,索性在茶馆里寻了旁的位置坐了,又唤伙计上了茶来。
傩面具公子觑了一眼他们的方向,转脸道,“姑娘可还安好?”
她心口那突突的动静更盛。
方才这人一开口,她便觉着熟悉,又一时半会道不出来在何处听过,只觉得鼻尖有些发酸。
她垂了垂眸,轻声道,“多谢公子相助,若非有你,还不知要如何呢。”既如此,她决定干脆将戏做全了。
他朗声笑了几下,抚上这傩面具,“姑娘可怕这面具?委实是事出有因,不得不先戴着。”
她摇了摇头,“怎会。”宫里那般勾心斗角都见过了,那些锦绣皮囊,但黑着芯子的,一心惦记着她的性命的,哪个不比这面具可怕。
何况眼前人又极为仗义,她却利用了这一点。
听她如此说,他才是放了心,“那就好。”
这时,一边有伙计上前,搓着手,低声道,“客官,您那边的茶水还要留着吗?”这是讨要费用来了。
他在左右衣袖中各摸了几枚铜板出来,拢在一只手里,朝伙计那边递了递,“这些可够了?”见那伙计不作声。
他的手明显僵了下,口中咕唧着,几年不来,这京中怎的又涨价了。一面又在身上翻找。
“这位公子吃喝一并算在我的账上罢。”她心中有愧,主动解围道。
“得嘞。”伙计得了话,自是转身忙旁的去了。
第228章 归来
阮玉仪伸手朝对面的长椅示意了下,“公子请坐。”说罢,又勾过茶柄,要替他斟茶。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她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着。
他接过新斟的茶,倒了声谢。
她颔首,想问的话在口中辗转,半晌终是问出了口,“敢问公子名讳?”她心口如有鼓擂,搅得她阵阵发慌。
此人是个直性子,见她问了,就只管答的:
“在下姓元,名羽淮。”
听见并非是那个名字,她心中反倒是松下一口气。她有些自嘲地笑笑,真是混了头去,人怎可能死而复生。
要是兄长知她有这般想法,怕也是会笑话她的。
两人随意说着闲谈散话。不过说是闲谈,倒大多是他在开口。
元羽淮端起茶盏,一仰头就没了大半杯,面具下的双眼微微发怔,似在讲述什么渺远的故事,“在下被一些事拌住了脚,许久未归家,我自己倒无妨,只是一想起家中尚有孀母弱妹――”
她默了会儿,为他添了些茶水,劝慰道,“你的母亲和妹妹定然不会忍心怪你,能回去就是好的。”
总好过在边疆尸骨无存,只能叫家人寄情于物,空上那香。
“看公子说辞,是未曾回家中?”若回了,也不至于在外头逗留。
他摩挲着手中的杯盏,“在下的家不在京中,要回去,还有路途可走。”他的声音低低的,极轻缓,她却从中听出了急切。
她从衣袖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在几案上,往他那边推了推,“想来公子会用到这个。”里面是些碎银,并一块玉佩,归家路上花销绰绰有余了。
元羽淮一思忖,也知他打这瞌睡,枕头来得正巧,便道,“姑娘善有善报。只是不知上何处去还这银钱?”他抓起那个雪青绸缎的荷包,手上紧了紧。
“不必还了,公子且用就是。”
她已留下了看诊用的那部分,何况若说要还,也的确是不方便,总不能要他去宫里找人。
他犹疑了下,见她衣着不凡,也就收下了,自是道谢不迭。
正这会儿,医馆的伙计从隔壁来,道是大夫回了。
阮玉仪立起,欠了欠身,元羽淮道,“我还有些事,公子慢用就是,失陪。”作了辞,她往出走。
瞥见另一桌上几个黑衣男子起身欲跟上来,她投过去一眼,那几名侍卫只得又归了座。
踏出门槛,正巧木香捧着一袋栗子回来了,“小姐?大夫回了?”她看了眼一边的伙计。
阮玉仪嗯了声,三言两语将方才所遇之事说了。
木香愣了一愣,又不知该说什么妥当。附和着好奇几句,恐又勾起小姐的伤心事,可若非真有那般相似,小姐好容易好了些,不至于忽地想起来。
.
大夫已在医馆等着了,方歇下脚,端着用以解渴的茶。
他抬眼看了阮玉仪一眼,示意她先坐,“姑娘是何症状?”一面摆正跟前搭腕子用的小枕。
她垂了垂眸,缓声道,“之前有一行医者诊出了喜脉,我心中有疑,故来此确认一二。”
她将腕子搭上,木香取了纱巾覆了。
大夫调息看脉数次,微微蹙了眉,收手道,“这是误诊了。按说喜脉极易辨认,不该出此差错才是。”
她心中一沉,脸色泛白。心中也隐隐知道,这是被人设计了。
那太医是太后身边的人――看来太后是将她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非要将这欺君的罪名往她头上按了,她从前竟还想着孝敬着些。
她眼睫颤了颤。只是他已认定她有了身子,似是还有几分在意。
这会儿她像是被逼至了崖边,浑身发凉。也许只余下一个法子了――想来晚个把月生产,也是极轻省能糊弄过去的。
她向大夫要“养身子”的方子。
那大夫见她面色不佳,嘱咐了两句,三两下写了方子,命伙计配丸药去。不消多时,那些丸药便被包在油纸内递至她手上,又与她说了何时服用。
“多谢。”她捏着那油纸,指尖发白。
只要停了避子的汤药,瞒过了他就没事了。是了,只消如此……
辞了大夫,她缓步走在街市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木香安抚性地捏了捏她的掌心,换来她的回握。经过茶馆时,木香往里探了一眼,却不见小姐口中那傩面具的公子。
.
且说元羽淮叫了马车至河岸。岸边车来船往,亦有船夫高声叫着拉人,极是阜盛。
他四下看了看,方弃车上船。
他一路躲着契丹的追兵,逃至京城来,恐为契丹人发觉,这才掩着面。
那年中了剑后,他被契丹人带回医治,休养其间,契丹人也没歇下拉拢他的心思,那些人就如此锲而不舍,直至被他寻了机会逃走。
他回首往了眼皇城的方向。
不过一时半会儿也不便面圣,不若先回婺州探望孀母弱妹,先叫她们安了心,也正好借此机会躲开追兵――那些人怕是已追至京城了。
那船夫划着舟楫,边絮絮叨叨地与他闲话,“公子你来得正巧,若早些日子来,是走不了这水路的。”
“哦?”元羽淮尾音上扬,“怎么说?”
船夫重重叹了口气,“这不是今岁天有异况么,河道都结了冰,险些断了我们的谋生路。幸而前些日子稍回暖了些。宫里的槿妃娘娘你知晓罢?”
98/122 首页 上一页 96 97 98 99 100 10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