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泽看着抖落在伤口上的药粉,不愿她害怕,刚要扯了衣裳去自己包扎,就见谢瑶握住了他的手臂。
他抬起头,对上那双清透温软的眸子。
“您身上的伤够多了,我也不想您每次都为了我这样伤又不爱惜自己。”
她在太后病了之前,刚为他找了药膳调理身子,这一转眼旧伤又添新伤。
她吸了吸鼻子,认认真真地看着顾长泽。
“殿下,您若不顾惜这身子,日后大好河山四时朝暮,谁又陪我一同看呢?”
咚的一声,顾长泽只觉得有什么撞进了他心里,心跳随着她尾音落下的瞬间疯狂跳动,他看着谢瑶,滚动了一下喉咙。
“你盼着孤好吗?”
“这是当然。”
她稳住手,将帕子打湿,一点点给他清洗着伤口。
血肉上沾了温水,本是该疼的,顾长泽却仿若不觉。
“你想日后与孤一起看这四时风景,在东宫?”
“我是您的太子妃,若不是我,难道还会是旁人吗?”
谢瑶将他的伤口清洗罢,稳住了手将药倒在他肌肤上。
“不,不是这样,孤说的是……”
顾长泽的话到了一半猛地顿住,他看着谢瑶无知无觉的神色,慢慢将后半段咽了回去。
“什么?”
谢瑶半晌没等到他的话,低头看他。
顾长泽正垂着头,便错过了她若有所思的眼神和微红的耳垂。
谢瑶默不作声地上着药,却在心中想起自己方才说过的话。
入宫三个月,她并不如起初那样排斥着东宫,她盼着顾长泽好,甚至忽然开始想。
以后若真没了机会离开,她这样与顾长泽一同生活着,琐碎又温馨的日常,是否也极好?
*
清洗完了药,江臻又匆匆来叫了顾长泽。
“你先换身衣裳沐浴一番,孤让下人给你备些吃食。”
他起身走到廊下,听江臻回完了话,又道。
“太庙那日她便不死心,买通钦天监到父皇跟前说了那么一通话把孤调走,才让她有了机会钻空子,如今竟还不死心要用天象作祟。”
顾长泽压低声音。
“看来是太医与宫女的事还没让她死心,她还想凭着别的翻身。
你速去传令江相,与御史一同上书,就说……”
青玉看到顾长泽出了去,登时便忍不住心中的酸涩和泪水,扑到谢瑶怀里哭了好一阵。
主仆两人好一顿叙话,东宫的下人上了膳食,谢瑶一顿饭还没用完,御书房里又传来了新的消息。
“太后娘娘虽常年久病,但也从来没这么突然厉害过,皇后既然敢借此陷害,那必然不是从皇上去太庙的那一天才开始谋划的。
臣听闻皇后娘娘半月前便突然日日去慈宁宫请安,若皇后真有如此歹毒的心肠,臣以为,皇上不如细查太后娘娘之前的药。”
洐帝一句吩咐下去,雷厉风行地查遍了慈宁宫上下,果然查到从半个月前的药中就有蹊跷。
皇后日日侍奉,不为孝顺,正是为亲自将药喂到太后口中,以至她体虚难当,再行凶恶之事。
在慈宁宫的安插的人被连根拔起,一日审讯不到,便有人供出了证词。
谋害太后心肠歹毒,铁证如山,任凭五皇子极尽所能也拦不住朝堂上下的争议,群臣上书进言皇帝废后,民间百姓更是言辞激烈地说此等毒妇必须一死,这天没到晚上,乾清宫里便传来了收回皇后玺印的命令。
皇后正在凤仪宫内惶恐不安,听得命令,她手下一扯,将头上的簪子狠狠扯落在地,一缕头发顺着散落在了地上。
屋外倾盆大雨,电闪雷鸣,照着她惨白疯狂的面色。
“不,谁也不准,谁也不准收走本宫的东西!
本宫要见皇上!”
一句话落,她抬步冲出了雨幕。
彼时谢瑶正与顾长泽得了命令往乾清宫去,还没到台阶下,身后便传来一阵惊呼和凌乱的脚步声。
“娘娘,娘娘!”
顾长泽撑着伞,两人刚回头,便瞧见皇后踉跄地跑了过来。
她浑身淋着雨,顾长泽瞧她疯迷的样子,顿时要把谢瑶拉到身后。
正是他这一维护的举止,让皇后看他们恩爱亲近的模样更是怨恨。
她死死地盯着谢瑶,忽然嘶哑着声音喊。
“你存心不愿入宫,甚至三番两次与本宫顶撞也想取消了亲事,那你可知你入宫的圣旨是谁求来的?”
第61章 61
大雨下, 她疯狂的声音传到谢瑶耳边。
“什么?”
“你……”
“来人,娘娘疯迷了, 送她下去。”
顾长泽猛地将手中的伞塞到江臻手中,大步往前走到皇后身边,没等她下一句说出来,抬手扯住了她衣袖,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在她脖颈处劈了下去。
登时皇后眼前一黑,身子软倒了下去。
顾长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倒在了雨幕里,瓢泼的大雨片刻就将他衣袍淋湿, 宫人连忙上前扶起了皇后,谢瑶惊魂未定地站在那,直到宫人走出很远, 才想起站在雨幕中的顾长泽。
她抬手接了江臻手中的伞跑过去。
“殿下。”
一道白光照在顾长泽沉沉的面容上,她与顾长泽的神色对上,心惊于那眸子里的暗意。
“殿下?”
她又喊了一声,一时心中竟生出些怪异与慌张。
“没事。”
顾长泽敛下眼, 语气片刻便恢复正常。
“孤方才见她行迹疯迷,怕她做出什么事来伤着你。”
谢瑶还记挂着她方才的话。
皇后说了一半便莫名其妙地晕了过去, 可谢瑶总觉得有哪不对。
“她刚才说……”
“方才晚膳的时候,孤才听江臻回禀, 说她受不住事情已有些失心疯了,不然怎么会冒雨跑出来?
那会怕吓着你,孤便没和你说。”
顾长泽晦暗的神色一闪而过,温声拢了谢瑶耳侧的碎发。
谢瑶想起方才皇后那言语错乱又疯狂的样子, 一时也压下心中的不安和怪异。
皇后的话如何能信?
她入宫不正是圣旨赐婚, 还能与别人有什么关系吗?
两人一同进了内殿,洐帝正站在窗子前, 看了一场在乾清宫外的闹嚷。
他看着顾长泽入了内殿温和请礼的样子,脑中回想的却是方才他在乾清宫外吩咐下人的场景,还有那天在慈宁宫,他闯入殿内,手中持剑,他已许久没从这个病弱的儿子身上,看到三年前的模样了。
洐帝开口喊了起。
“深夜叫你们过来,原也没有别的,只皇后这件事,朕想让你们一同看看意见。”
谢瑶默不作声,顾长泽掀起眉角。
“娘娘如何,证据摆在面前,父皇秉公处事,儿臣自然放心,又如何能给得上意见?”
外面闹翻了天,洐帝收回了玺印,却迟迟不下命令。
“她罪孽滔天,朕是杀了她也不为过,但她底下还有两位皇子,有她的外戚母族,泽儿养病渐好,日后总要再回这朝堂上,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此言一出,顾长泽咳嗽了两声,温言道。
“父皇体恤,儿臣身上这又伤又病,出来走几步路尚且累,若要如您所言再参与这朝堂事,只怕还真要心力交瘁了。”
“朕渐渐老了,日日处理这朝堂事也是不得心力,偶尔听听别人的看法也好,你且随意说。”
“皇后娘娘做了什么错事,那便自己担着后果就是,几位弟弟都无辜,又何必多作牵连。”
洐帝定定地看着他,似乎想从他的神色里判断他说的话是真是假。
顾长泽任他打量。
屋内安静了一会,洐帝苍老的声音响起。
“你还真如当年一样心善。”
“本就无错,儿臣不过是秉公而言。”
寥寥几句话落,洐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便以批奏折为由挥退了他们。
才出了乾清宫,顾长泽撑着伞与谢瑶一起往前走,不动声色的一个眼神落下去,江臻已了然往另一边去了。
夜半,洐帝去了凤仪宫。
他才入了内,面前就扑过来一道身影,皇后披头散发死死跪在地上抱住了他的大腿。
“皇上,您要救臣妾啊!”
“你自作孽,朕如何救你?”
洐帝面无表情地推开了她,皇后登时又爬了过来。
她眼眸血红,声音嘶哑。
“臣妾不能死,臣妾若死了,臣妾的两个儿子怎么办?”
“你祸乱宫闱,残害母后,天下人都看着,证据确凿,你不死,他们身上便永远背负一个恶迹斑斑的生身母亲。”
洐帝冰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朕何尝想处死你?你死了,罪责洗不清,身为朕的嫡妻却对朕的母后下此毒手,你让天下人如何看朕?”
人人都知道太后的病是当年生他的时候落下的,洐帝一边心疼自己的母亲,一边又痛恨自己的嫡妻让自己身上背负这么个污点。
“朕今晚亲自来,毒酒,白绫,你任选,朕明日会昭告天下,说你自戕而死,保全你最后的一丝尊严,也会护好你两个儿子。”
是到最后死不认罪让天下人看笑话,还是有愧自戕,到底是后者好看,洐帝掂量分明。
“不,我不能!”
皇后猛地踉跄了两步,目光死死落在他身上。
“我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扳倒太子,为了杀了太子妃让他就此一蹶不振,皇上,你可知道太子他!他早有……”
“朕知道。”
洐帝不傻,他来回试探,无非是为了看他的儿子是否如以往一般无害,还是早已敛了锋芒,静等利刃出鞘。
“可你太蠢了,你让他们都查到了,还害了朕的母后,朕容不得你。”
洐帝将一侧盘子里的毒酒端起,递到她面前。
皇后激烈地站起身,抬手打翻了毒酒。
酒盏滚落在地上四分五裂,她声嘶力竭。
“我不死!”
“这容不得你。”
洐帝的话说的绝情,皇后定定看了他片刻,忽然冷笑一声。
“皇上真杀了我,就不怕当年的事吗?
我杀太子,无非是为掩盖当年,您的手上真干净吗?我没了,谁替您挡刀?”
洐帝瞳孔猛地一缩,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你威胁朕?”
“不是威胁,反正皇上也饶不过我了,我给您提个醒。”
“朕无需你提醒,你的话也威胁不了朕,你以为你能想到从他身边人下手,朕便想不到吗?
真有那一天,朕会比你做的更稳妥。”
子时二刻,皇帝出了凤仪宫。
主殿外的宫人早得了命令撤了下去,昏暗无光的寝宫内,皇后瘫坐在地上,面前摆着白绫与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头上的簪子歪歪斜斜地掉落下来,她满脸泪痕,紧紧抱着自己蜷缩在一角。
直到寝宫的窗子悄无声息地打开,有皂靴的声音落在地上。
皇后抬头,吓得瞪大了眼睛,频频后退。
那人一身黑色衣袍,俊美无俦的面容与夜色融在一起,平添了几分冰冷,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直把皇后逼到角落里。
“今日我瞧娘娘在宫外喊得那么起劲,怎么这会一言不发了?”
冰凉的匕首抵在她喉咙,皇后泪流满面。
“不……我不想死……”
“我也不想让娘娘死,毕竟你这么轻易地死了,如何比得上三年前的苦?”
三年前?
皇后身子一僵,瞳孔睁大。
“你……你知道……”
“三弟,长信侯,到了你,娘娘猜下一个是谁?”
面前的人轻笑一声,皇后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只眼中痛恨又恐惧。
“你果然……”
“我是真不愿娘娘就这么死去的,可娘娘嘴不严实,我只怕你改日说错了话,那还不如就这么……”
“噗嗤”一声,冰凉的匕首推进她心口。
*
谢瑶睡到半夜,忽然觉得侧身泛起一阵冷意,她有些不安地从睡梦中惊醒,身子被揽到一个有些冰凉的怀里。
“殿下?您出去了?”
谢瑶本迷蒙的意识在顾长泽靠过来的刹那便清醒了。
顾长泽拢好被子,温声道。
“吵醒你了?”
“没呢,本也没睡熟。”
在慈宁宫的几天她没睡好过,回了这也噩梦连连,对身边很是警觉。
但也没发现顾长泽何时出去了。
“方才在殿外,江臻叫孤有事。”
“嗯。”
谢瑶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往他怀里钻。
又猛地在黑暗中睁开眼。
“您身上的血腥味怎么这么重?”
她一时以为顾长泽的伤口又扯开了,连忙坐起身要喊人给他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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