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自会庇护你与你的族人,你与大周联姻,就不用担心高句丽鸟尽弓藏,我还会帮你报仇雪恨,这不比你那两面三刀的堂弟可靠?”秦陌道。
乌罗岚难得有了短促的沉默,笑道:“我倒是不吃亏似的。”
秦陌索性站了起来,“反正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不如岚姐现在就随我入宫,问问他的意思?”
乌罗岚美眸圆瞪,只见少年扭头叮嘱少女乖乖回家,紧接着就把她带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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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空气中的温度却在深夜开始回暖。
那一直浮在半空中纠缠不去的朦朦水雾,逐渐受热蒸腾,藏在雾色中的道路,缓缓在昏黄的宫灯下,显现了出来。
皇城驰道上。
乌罗岚随在秦陌身侧,仍有些犹疑地笑道:“大周好像还没有外族当过皇后吧,你确定你能说服他?”
秦陌只呵了一声,“他当初迫我成婚的时候,也没容我不同意。”
更何况昌宁已经跑了。
乌罗岚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笑问道:“所以你其实并不乐意娶你的小萨仁?”
少年顿了下,短促的沉默,回首道:“曾经是。”
“曾经?那现在呢?”乌罗岚问道。
秦陌冷嗤了声,唇角趋渐抿直,一言未发。
现在?现在是崔兰殊,更不乐意嫁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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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厢,福宁殿内。
李乾终于从奏折中抽身出来,刘公公三步并两地迈进殿内,手里捧着一副锦盒,朝着书架前的李乾递了过去。
“紧赶慢赶,可算是给主子寻了来。”刘公公笑道。
那花纹繁复的锦盒一打开,里面放着一件工艺秀丽的定州红瓷器。
秦陌那小子前几个月抢走了昌宁的红釉瓶,昌宁嘤嘤跑来与他告了许久的状。
李乾一直认为这件事儿的祸源,还得是他自己当初没有公平地赠出那个红釉瓶,惹得他俩相互掐醋挤兑。
这会儿特意寻来了一件更好的红瓷器,本想哄昌宁开心一下。
可器皿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他便彻底让她不开心了。
李乾神色晦暗,端详着那件红瓷器,望着那上头雕刻的枝桠,上头挂着象征如意的柿子,蓦然想起七岁那年的秋日,他险些遭人毒杀害死。
搬入东宫之前,他所居住的正阳殿后头,曾有一棵繁茂的柿子树。昌宁那会儿每日都在期盼它开花结果,等着吃秋天的第一口柿子。
柿子红了的第一天,李乾便拿了一根银钩杆,带着她前往后院。
第一颗柿子摘下,他与昌宁争抢了许久。他原是想逗她一下,昌宁心一急,耍赖地握住了落在他掌心的柿子,猛地啃了一口。
她的的确确尝到了第一口新鲜柿子,笑闹之间,转而却一阵抽搐,昏倒在地。
李乾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得慌了神,抱起她时,一口黑血已经从小丫头的口中吐了出来。
万幸万幸,就在那刻,华圣手受诏入宫为姑母把脉,提着药箱,及时雨般路过了他们身旁。
华圣手妙手回春,当即把昌宁从鬼门关拉了回来,连连叹道:“太险了,再晚一刻,小公主就到阎王爷那报道了。”
昌宁受了华圣手的救命之恩,自此迷恋上了医术。
李乾那会年幼无知,所思不及,如今再一回想,昌宁那会儿应该是疼得后怕,才会觉得医术如此神奇。
那有毒的柿子树早已叫人伐了去,李乾渐渐长大,越想,越是细思极恐。
昌宁一个养尊处优的小丫头,有谁能同她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致她于死地呢?多半是冲他这个太子来的。
宁宁是帮他挡了灾。
而别看那丫头平日里没心没肺,心里却是明白的,不然怎得偏偏只想学好医术,偏偏又在他分府的时候,非要跟着他到东宫住呢。
她是怕他再出事。
皇城家的孩子,从出生起,就陷入权力斗争的漩涡中了。
李乾抚了抚那瓶身,眼底不禁泛出了一阵湿意,模糊了视线。
恰在这时,刘公公迈着小碎步,再度走了进来,通传道:“陛下,世子爷来了。”
李乾侧身收敛了一下失态的神色,眉心微微蹙起,这么晚了,若不是急事,子彦不会深夜赶来寻他。
他踩着明黄的云靴,大步流星从后殿绕至前廷,只见秦陌带着乌罗岚,徐徐从殿外走了进来。
第040章 第 40 章
夜色如墨。
院墙边的枝桠层层叠叠, 在阑珊的夜幕下,随风婆娑起舞。
秦陌终于回到了东宫,一进门, 他直接朝着掬月堂走去。
这一夜,兰殊回过味来,颇有些惊心动魄, 后知后觉。
她一时不忍放走了昌宁, 原是在心里备了个换嫁为娶的两全法子, 但前提是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可秦陌把她抓了个正着,以致她一下乱了套,不仅当夜就把自己的盘算尽数吐露给了他,还同他一块去劝服乌罗岚,离间她与赭禾。
本是接下来好几天慢慢筹谋的事情,只在这一夜, 她就让长安城变了天。
这哪是个规矩的闺阁妇人该做的事,真不知他们会怎么想她。
她也不知这么仓促, 事情到底能不能成。
兰殊愁眉苦脸地坐在屋里等待,每时每刻的煎熬, 就好像死刑犯在等着最后的处决。
屋门吱呀了声。
一见秦陌进屋, 她便先急步走到了他面前, 张了张嘴, 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看着他。
他微微停顿,先望了眼屋外, 兰殊被他吊住了心绪, 一口气提到了嗓子眼。
秦陌望着她迫切的双眸,缓缓道:“没事了。”
秦陌同兰殊讲明事已解决, 还是联姻,不过不是往外嫁,而是往里娶。
“陛下认同了这门亲事。”
兰殊诧异于李乾爽快的应承,不由美眸瞪圆,失声了半晌。
李乾既为天子,生性掌控欲强。
在兰殊的记忆里,他最不喜受制于人,绝不可能喜欢这等突如其来的变故,迫使他做出脱离正轨的选择。
秦陌似是看出了她的困顿,解释道:“他原和我一样舍不得昌宁。”
大抵在李乾心中,江山稳固第一,但若拿自己的婚事与昌宁相比,他毫不犹疑地选择了昌宁。
后宫的女人只会越来越多,胞妹他只有一个。
兰殊半懂不懂帝王心,略微颔首,却问:“那你为何不愿应承?”
她原以为秦陌会是最愿意做出牺牲的人,反正他也不喜欢女人,政治联姻而已,乌罗岚清醒独立,也不需要他的爱情。
秦陌发现崔兰殊还真是有点本事,说话越来越能让他一口气闷在心口,既上不去,又下不来。
少年一眼不错地睨着她,冷笑道:“家里有一个有想法的女子已经够我受了,再来一个,你俩是想合伙来折腾死我?”
到底是被她的胆大妄为惊到了,又搁这讥讽她。
要换做以往,遭秦陌这么斥责,少女的眼神早就已经飘忽起来,说不出的心虚。
这会儿兰殊面不改色,温言道:“乌罗姐姐的想法肯定比我有大局观,我的想法很浅薄,只希望身边的人好好的。”
兰殊是闺阁里养出来的姑娘,没什么大志向,心很小,也就装得下那么几个人。
上一世兰殊与昌宁交情不深,这一世有缘相处相知,昌宁又待她真心坦诚,如今她遇了事,兰殊自知能力有限,却也无法坐视不管。
秦陌着意端详着她此时的神色,蓦然想起一年前,他去赵府接她回家,面对他那时在马车上的冷嘲热讽,她的神色就与此刻,如出一辙。
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只要这丫头自己问心无愧,她就不会觉得有什么可耻。
秦陌忽而不知该头疼,还是该佩服,只觉得她并不如她自己口中那般浅薄,驳问道:“那你怎么想得到岚姐与赭禾内有不合?”
连他都是今夜得了她的提醒,才回过神,豁然开朗起来。
这个想法,可比他,陛下,满朝文武,都要高瞻远瞩得多。
兰殊愣怔了下,心想,简言其实就一句话,我是重生的。
但她要是实话实说了,指不准他只会觉得她故弄玄虚,卖弄聪明,兰殊道:“高句丽第一日入京的夜晚,乌罗姐姐便入宫拜谒了公主娘娘,我当时在驰道远远见她打马走过,总感觉她与娘娘有些相似的气韵。”
“我时常入宫陪公主娘娘说话,娘娘的心思,我大概也懂一二。你看陛下与娘娘,感情虽好,一登基,陛下便不希望娘娘再垂帘听政了。同理到乌罗姐姐身上,上回我去看相扑,整个前廷只有乌罗姐姐一个女子,娘娘都不在。我们看来尚且纳罕,那赭禾当时身处全是男子掌权的环境中,心里又如何会舒坦?乌罗姐姐后来独个出殿散心,估摸也是为了给他体面。”
“可一时的体面,如何能够长久?卧榻之旁,岂容他人酣睡。”兰殊道。
秦陌双眸彻底闪过了一丝讶异,全然没想到她如此洞察入微,他还以为当时她的眼珠子,就盯着那两汗流浃背的勇士去了。
兰殊想了想,续道:“不过我也只是猜测,真正有底气说动乌罗姐姐的,还是世子爷,都是世子爷临危不乱,英明决断。”
秦陌眉宇轻蹙,眯缝了眼,“你在,恭维我?”
秦陌望着她那一双微微弯起的眸子,大抵也能想到她拍马屁的原因。
兰殊私放公主一事,若能遮掩,她自然想遮掩过去。总是不愿落个罪名连累家人的。
秦陌轻嗤了声,安抚道:“今夜昌宁小公主突发疾病,已连夜送往慈恩山相和寺闭关静养。帝后不日大婚,朝廷要忙的事很多,不会有空再关注一些细枝末节。”
兰殊心口的大石彻底落了地,听到秦陌说到帝后大婚,不知想到了什么,甚至忍不住勾唇轻笑了下。
秦陌问她笑什么,兰殊却不敢说。
过了会,少年自己也笑了。
四目交汇,两人倒也不知哪儿来的一瞬心有灵犀,了然他俩是想到一处去了。
说起来,秦陌可太久没见过李乾吃憋的样子了。
想当初李乾非把他俩撮合成了一对,一点儿也没问过他俩的意思。这一回,礼尚往来。
秦陌进宫时便知他会答应,就像他当初不得不答应娶崔兰殊一样。
只是今时今日,少年再看向兰殊,却已有些记不清当初娶她的不情不愿,不由盯着她精致的侧脸,发了会呆。
兰殊似有所感,目光朝他瞬了过去。
秦陌干干咳了声,脑海中灵光一闪,蓦然记起什么来,抬袖,从袖中拿出了一道卷子。
他招手将兰殊带到了案桌前,引她坐下,把那卷子摊到了她面前。
兰殊探首一瞧,疑窦道:“这是什么?”
“你不是想拜公孙师姐为师吗?这是她给那些世家贵女出的考卷,你写一份,我帮你递过去。”秦陌点了点卷首的题目道。
他原是回家给她递卷子的。岂料一见面,重点就偏移了......
只亏他还能记起这茬。
兰殊双眸莹莹亮了起来,又惊又喜地将秦陌切切望着。
她的目光澄澈,在夜色中就像镀了一层银河的水光,又黑又亮,定定地将你一望,便能看软你半副心肠。
秦陌心口发颤,又干咳了声,忙将目光从她脸上,转移到了卷面,“快写,考不考得上,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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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夜回想起当初被迫成婚的情景,夜凉如水,秦陌昏昏入睡,梦回了他与少女成婚的第一夜。
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
他把她赶了出去,没让她进屋。
女儿家却并没有主动提出睡书房,时间一寸寸流逝,她蹲着门前,瑟瑟发抖,一直守到了他开门。
飞雪覆盖了满院,那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眸抬起,莹莹如水,朝他张望过来。
她颤着嗓音,连带着隐忍许多的泪水,一并破眶而出,她央求道:“可不可以,让我进去?今晚若不在主屋,明日,我一定会成为全京城的笑话的......”
也不知是她眼里不堪服输的倔强,还是她话语里令人动容的可怜,他心一软,把她带回了屋内。
但他并没有同她圆房,独个躺到了大红床榻的里侧,翻身睡去。
他的屋内从来没有炭火。
天寒地冻,她挣扎了会,耐不过身子冰冷,褪去钗环华服,蹑手蹑脚地闯入了他的帐内,轻轻掀起一角被褥,躺在了外侧。
她的手脚冰凉,一进榻,好似嗅到了一丝温暖,忍不住挨近他。
女儿家的手缓缓揽上了他的腰间,小脚搭在了他腿上。
他蓦然睁开了眼,蹙了会眉,刚想推拒。
她却红着脸,毛茸茸的脑袋倚到了他怀里,嗫喏道:“我们年纪都还小,我其实没做好心理准备,而且,我还没有来葵水......所以,我今晚可能不能伺候你......”
“你别生气,好吗。”女儿家羞愧道。
他忽而觉得可笑,却也没回话驳斥她。
他从来没想过碰她,但没来得及开口,把她赶下去。
不过一会儿,她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第二天,秦陌在鸡鸣声中悠悠转醒,撑腰起身,坐在榻前,捏了捏太阳穴。
忽而有一丝遗憾,从心底飞快划过。
当初,他是不是应该像梦里一样,放她进屋才好?
都说成婚是女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而他给崔兰殊的大婚之夜,却从始至终,没有一丝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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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四月芳菲日。
圣人不日便将迎娶高句丽的大公主乌罗岚为妻,两国永缔同盟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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