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直到安然无恙地走出太德公主府大门、上了自备的马车,裴彦苏才稍稍输了口气。
抬手松了松领口,吩咐小厮胡坚驾车快些时,他也难免透了些急切。
“主子,你脸色发红,看起来实在不太妥当,”胡坚看着他额头那颗突兀滚落的汗珠,担忧地问道,“到了驿馆,小的让静泓师傅赶紧来给主子瞧瞧?”
“不必。”裴彦苏只摆了摆手,用眼神示意赶紧离开。
即使心头存疑,胡坚也只依言照做,噼噼啪啪,将拉车的马屁股抽得飞快。
车厢摇摇晃晃,即使沉稳如裴彦苏,心也再难安定下来。
确实,他方才是在金胜敏面前说谎强撑,那媚药的药性十分猛烈,即使只摄入了一点点,也足以令他丧失理智。
眼下的他难掩丑态,他又怎么可能让静泓这个情敌来给自己瞧病?
他的药是音音。
只有音音,只有他的音音能把他治好。
小厮胡坚驾着马车一路飞奔,到驿馆门口时,他尚未拉好缰绳将车停稳,便已经听到自己的主人夺门而下、毫不停留地冲入驿馆内的声响。
快到他连王子的背影都未见到。
“大约是这新罗公主样貌实在不堪,王子一心念着在驿馆苦等他的永安公主,才会如此这般迫不及待。”胡坚想到昨日在新罗东宫宴会上的所见所闻,这般感叹着,“从状元郎到漠北王子,主子对永安公主的深情从未变过,反而愈加刻骨铭心,真是……羡煞我了呀。”
此时的萧月音,屏退了所有伺候的宫人,正一人在卧房所连的书室大案前,静心抄着佛经。
案上抄好的经文已经叠放了好几张,她握笔和的力道丝毫未减。手中的这支狼毫,依然是太子长兄萧月权所赠予她的那支,她一直只用它来抄写经文,这一次远赴新罗,精简行装时,她还是特意吩咐了韩嬷嬷将这支笔收得仔细,既要用它,也不能让它有半点折损。
耳边忽然传来脚步声,自门外由远及近。
是谁回来了,无需通报,萧月音也心知肚明。
若是换做一个时辰前,精心扮演着萧月桢的她,必然会放下手中的狼毫,起身到门口,热情迎他回来。
但偏偏,与裴溯共进晚餐时,她却终于听到裴溯将此次他们来到新罗的真实目的一五一十说了明白。
萧月音心乱难定,即使已然抄了大半个时辰的佛经,她的心跳仍快,下笔的大篆本就笔划复杂,因着她心绪不定,就更加胡乱难堪。
勉强写了几张。
门被推开,脚步声更加清晰,她听见裴彦苏将房门关上,然后才一步一步向她这边走过来。
笔墨未尽,她却不小心多洇了一点墨,那个字便糊成了一团。
整张纸都废了,她抄了许久,都废了。
恰好此时,裴彦苏的脚步也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萧月音将狼毫放在了趁手的笔架上,又取了旁边的铜尺,要将这写废的大半张裁掉。
铜尺却提不起来。
这一回,他只按住尺子,并未按住她的腕。
是含蓄了一些,可并不代表他的所作所为无可指摘。
“大人平安回来,一身疲惫,还是先去洗漱安歇吧。”呼吸凝在胸口,她的言语冰冷,“我今日的经还未抄完,大人你也知晓,我沉溺做事时分不得二心,眼下便先不奉陪了。”
“平安”“疲惫”,她都没有抬眼看他,怎么知道他就是“平安”“疲惫”了?
身上的火本就难以自抑,被她当头一盆冷水泼来,裴彦苏更是恼火。
他抓着那铜尺,没有半点松手的意思。
见他又在胡搅蛮缠,萧月音也懒得多费口舌,反正自己辩也辩不过他,便干脆先松了手,找到整张纸的边缘,一抽,一提,全部掀开。
又被他猛然用那铜尺按住。
铜尺边缘锋利,他力气不小,光是这样一按,那张抄经纸便已然裂开了长长一道。
“嘶拉”一下,并不清脆的声音。
“裴彦苏,裴冀北!”萧月音盯着那被撕裂的经文,忍不住尖叫一声,人还坐在圈椅上,大半个身子转了,朝向他,吼道:
“本公主不高兴了!别来招惹!”
因她从未有过如此激动又如此宣泄的时候,吼完时,从头顶到胸口,她还觉得微微发震,连喉咙口,都是半麻的。
而她定睛细看,面前的男人仍旧穿着她亲自挑选的衣衫配饰,但面色隐隐透着红,就连墨绿的眸子,也与从前的云淡风轻,完全不同。
草原上奔袭的野狼,看向势在必得的猎物时,想必也是这个眼神。
眼神只短暂触碰,下一瞬,野狼伸出了长臂,一把提起她,将她放在了大案上,让她正面对着他。
裙摆压在抄经纸上,又是“哗啦啦”几声。
将她的喘息声堪堪盖过。
而这样的喘息,大抵来自方才破天荒吼了他,和突然被他抱上大案的惊愕促狭。
“裴彦苏!”她不知自己现在面红耳赤的模样落在男人的眼里有多么秀色可餐,只恼怒于他总是这样直截了当又屡屡粗暴,咬了咬鲜艳欲滴的樱唇,再一次提了气,朝他嗔道:
“我说,本公主生气了,你是没听见吗?”
欲火已在头顶盘旋,根本无法消散,裴彦苏屏住呼吸,强忍控制,才能让自己抓着她肩膀的双手,没有因为过度的用力而弄疼她。
“我听见了,我都听见了……”双臂拉回,他让她半倚在他的胸前,他凑近她的耳边,喉结沉沉滚动:
“公主有什么气,等会儿,一起算在我头上,好不好?”
第56章 话
四下无声。
周遭的空气变得干燥无比,像是无论什么触碰,都能引起一串淡蓝色的火花一般。
萧月音来不及说什么,裴彦苏密密麻麻的吻,已经尽数落在了她的耳畔。
先前,是她欢欣雀跃为他挑选赴公主府的衣饰,她为了宣示自己的态度,亲手将戴好的耳坠挂在了他腰间的绦环上。此时,她这空荡荡的耳珠却是刚好遂了他的意,任君采撷,任他欺凌。
狼虽然是群居群猎的动物,可遇到心爱的猎物时,也必须要独占。
光是吻,也显然不能满足这个狼一样的男人了。
他的舌尖滚烫,卷起耳上的嫩,肉细细品咂,然后用牙齿咬住,忽然一拉。
萧月音只能呜咽一声,来不及反抗,双手竟被他向后反剪握住,她想要将螓首稍稍偏离,却被他剩下的那只手整个捧起。
他今天和以往很不一样。
曾经几次亲吻,虽说都是出自他的主动热情,可从未如今天这般,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拆骨入腹一般狠厉决绝。
杂乱的热息沿着耳珠向下,品尝过耳后的软,肉又来到她崩得紧直的颈线,牙齿略一触碰,之后又是濡湿的舌尖,滑动,滑动,直到她立领对襟的领口。
再光滑细腻的绫罗绸缎,都不及她肌肤的触感半分柔嫩。
裴彦苏满足地喟叹,并未松开反剪她的手,只又垂头,用牙齿咬开了她穿着的这立领对襟的上衣,领口的两颗襟扣。
他今日将发冠梳得一丝不苟,发髻上横插的青玉簪,也在他咬开她襟扣时,堪堪碰擦在她羞得滚烫的小脸上。
一点点冰凉,转瞬即逝。
萧月音浑身颤,栗又忍不住婴宁一声,却在理智回笼的当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这才刚刚开始,”听到她的声音,裴彦苏并未抬头,话语中竟也带着微微的颤抖,“真儿这便要受不住了,那怎么行?”
但其实,岂止是他的音音受不住,就连他自己也快要按不住心底的野兽,要发作出来了。
真好,萧月音是他的女人。
她从不知道自己有多美。
当年临漳的帷帽下匆匆一瞥,让他看清善良如她的真容,惊为天人;后来她阴差阳错代替姐姐成为他的王妃,几次与他共同出生入死、化险为夷,除了善良仁慈之外,他还见过她的许多面,坚毅,大方,聪慧,果敢,当然还有小女儿的羞赧和娇柔。
方方面面合在一起,才是他的音音完整的模样。
这些时日以来,每晚与她同塌而眠,为了消减她心中的紧张和芥蒂,他总是假扮熟睡,等听到她因为放松下来而彻底沉入梦乡之后,才重新支起来,认真地欣赏她的睡颜。
为了怕她惊醒,他动作总是小心翼翼,多一点都不敢触碰;若是实在心痒难耐,也只能在她的柔嫩的脸颊上,轻轻浅浅地落下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有时候,他可以在未着灯的朦胧夜色下,看她一整晚,不知疲倦。
虽不知她的心究竟在哪儿,能与她分享日夜,已是人生大幸。
他喜欢她无知无识的模样,为了在他面前拙劣地扮演,她偶尔拿出不属于她的那份脾性来,摆出个空架子,好让他懂得人臣的本分。
又乖又倔又羞,越是这样,他越想彻底占有她。
就好比眼下,因着双手被他反剪至后背,对襟上的扣子便愈发不安分起来。
“唔……”尽管早已闭上了双眼,萧月音仍旧能感受到自己浑身各处都被墨绿的目光审视,她明明穿戴整齐,只有领口的扣子被他解开。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她以为自己身上的这件对襟的上衣上这繁杂的衣扣会彻底掉落,却是下襟拉扯,小衣被压住,一点一点蜿蜒向上。
那小衣是韩嬷嬷才重新做的,前几次韩嬷嬷说她匈口紧了不少,赶工数日,才终于完成。
可是现在,又觉得紧了。
她像是一只被闷在被子里的兔子,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疼……”萧月音抽噎,继而喃喃低语,重复控诉。
裴彦苏听得一清二楚。
大掌停在脾胃,修长的手指,刚好按在山坳,多一分便会失控。
再睁开时,她的杏眼通红,眼角挂着泪珠点点,只幽幽看他一下,他便知晓是自己扣住她双腕的劲力到底重了。
松开一只腕子,轻轻拉着另一只到了身前,裴彦苏垂眸,看见那雪白的腕子上,赫然是他留下的鲜红的掌印。
这样的触碰,又让她黛眉拧紧,眼睫微微一颤,那颗挂在眼角的泪珠也滴落下来。
刚好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你,你又一次言而无信了……”热意降温,萧月音的理智也渐渐收了回来,“我讨厌你,你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呢?”
每一个字都带着委屈的哭腔。
裴彦苏当然知道她所说的“言而无信”具体指什么,虽然他对她为了不圆房而撒下的弥天大谎心知肚明,可是顺着她的话来答应她的人是他,眼下对她行着这等不顾意愿之事的人,也是他。
他非君子,他也将此贯彻到底,并未因为她的哭诉而放开她的手腕。
“还有,还有,”见他凝眸不语,萧月音明明嗓音颤抖,却仍要继续控诉,“你明知道我在生气,不问我为什么,就要这样?”
裴彦苏的喉结动了动。
“也是我太过天真,对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深信不疑,”她抽了抽,“你说这次来新罗只是为了漠北通商,我就信了。”
她真的对他全然信任吗?裴彦苏不敢仔细分辨,只是心头一酸。
他不回答,听她把话说完。
“可是阿娘她方才才对我说了实话,”她仍然用“阿娘”来称呼裴溯,裴彦苏心头又甜了几分,“原来你们,你们是想借着我大周公主的身份,来向新罗施压,让新罗背叛大周与你们结盟,共同对付渤海国……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
眼泪将视线模糊,她开始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但他不说话,就默认了她的指控全部属实。
心口更堵更疼了。
她原以为,以他对萧月桢的深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但事实,她还是低估了男人为了野心可以做出的牺牲。
即使是真爱,利用起来仍旧是毫不留情。
傻傻的人是她。
“新罗作为大周的藩属国已有两百余年,我是大周公主,你却这样利用我,是要我刚出嫁不久,就为了驸马而背叛我的祖国吗?”被愚弄的愤懑和不甘,在想到他方才这般粗暴对待之后,越来越甚,萧月音也越哭越凶,“裴彦苏,枉我当初对你一见钟情,即使知晓跟你远嫁漠北的前途凶险,我也没有拒绝你……你就是这样回报我的,是吗?”
尽管“一见钟情”是假的,可她扪心自问,不敢自欺欺人,她对他的信任却是真的。
毕竟,他一次次帮她化险为夷,护她周全、对她百般体贴。
尽管他对她的好,都是因为他把她当做了萧月桢。
在这件事上,她也算有一半的底气。
43/113 首页 上一页 41 42 43 44 45 4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