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月音却只看着餐案上的虾蟹。
看起来也是好吃的,只是从前吃它们,都是裴彦苏一点一点为她剥好,放在她的碟中、或者直接喂到她的嘴里。
她从一开始,就不需要自己动手。
不过金胜春东宫里的宫婢也算是耳聪目明,见她如此,便上来默默夹了几筷虾蟹,退到一旁剥开。
一直到宫婢的裙摆消失在她的视野里,萧月音才恍然,想起了金胜春方才对自己问的话,抬眼敷衍一笑,淡淡道:
“当年,我将太子殿下伤成那样,还能承蒙太子殿下多年的牵挂,着实是过意不去。”
“牵挂不算,公主身边早已有了赫弥舒王子那样的夫君,孤又算什么呢……能得到与公主单独吃饭的机会,其实对孤来说,已经十分满足了……”金胜春又笑,刚好那婢女将虾蟹剥好了一点,放上来,“公主尝尝新罗风味的海错,相比大周的,有哪里不同。”
萧月音执起筷箸,夹了一点鲜虾,放入口中细品时,又听金胜春说来:
“若是公主喜欢,孤便差人日日做给公主吃,赫弥舒王子若是在的话,一定也会喜欢的。”
这个虾的味道不太行,不如裴彦苏给她的。
突然觉得没意思起来。
不过,保持基本的礼貌,萧月音仍旧回以淡淡一笑。
金胜春还想说什么,却有侍从上前,手中的托盘里摆着一只鎏金酒壶,恭敬问道:
“殿下,您先前吩咐的酒已温好。”
萧月音的目光扫过那只鎏金酒壶,见其靠近把手处,有一个火欧珀的小小装饰。
金胜春也同样淡淡看过酒壶,抿唇思索。
看桢儿现在的情态,对他的殷勤并不抗拒,还不愿他提及那个男人,想必她一定对自己动了春心,想和他做那快活的、超越界限的事情。
是以,他不需要再用这阴阳酒壶、这催情的浓酒,便可以达成他想入非非的目的。
“公主喜食海错,这酒过于烈,与海错味道相佐,还是不用了。”金胜春挥了挥手,将那侍从赶了下去。
萧月音收回视线,埋头嚼着蟹肉,听到金胜春对她说话时,竟有掩藏不住的兴奋和急切:
“如果公主不嫌弃,不如……不如公主就在孤的东宫住下,一直住到孤大婚前夕,何如?”
她抬眸,比方才的笑容更多一分难得的媚色:
“这样,会不会叨扰殿下大婚筹备?”
“太子妃那边,孤会让她安静的。”金胜春只觉得心都要跳出来了,“公主,你安心住下就好。”
萧月音微微颔首,忽又想起什么:
“可是今日与殿下偶遇,实在仓促……能否拜托殿下的侍从跑一趟驿馆,让我的两位嬷嬷将我的日用细软打包,一并送来?”
金胜春喜不自胜,欣然同意。
只不过,因着忌惮驿馆里那个男人,他暂时还不想让她的婢仆们来得那么快。
先压下去,让他与她今晚快活了再说吧。
而等到四周的婢仆们一一散去,萧月音也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放下筷箸,伴着一声轻叹。
金胜春投来关切的目光。
“今晚虽然没有饮酒,可太子殿下如此坦诚,也确实是我吐露真言的好机会。”萧月音迎上他的目光,“其实,前日的东宫佳宴上,殿下与公主等人都说羡慕我与我家驸马姻缘天定,从一见钟情到共结连理水到渠成,但婚姻这种事情,本就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的事情。”
金胜春那双黄豆大小的小眼睛里,闪过了复杂的颜色。
“不得不说,他确实是有一副绝好的皮囊,叫人见之忘俗。可福兮祸所依,我看上他这副皮囊,别的女人也能看上,我和他还没大婚呢,想要往他身上扑的女人前赴后继,赶苍蝇都赶不走!”
“他呢,现在倒是还算本分,没敢再提什么旁的女人,可是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只要一个女人呢?等我为他生儿育女,色衰而爱弛,漠北壮大大周式微,我还能奈何他什么?”
“哦对了,别看他人前一副谦谦君子的端方模样,”萧月音顿了顿,又伸出手指,朝着金胜春勾了勾,示意他凑近一些,方才对其耳语:
“其实啊,他也就是个草原莽汉,根本不懂怜香惜玉,其实……其实每次,他都把我弄得很痛很伤……呀!”
最后一点压低了声音的尖叫,是因为金胜春彻底忍不住,直接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金胜春温香软玉在怀,头顶的火热都快要冲出来了,抱着他心动不已的桢儿,直直奔向了离这花园最近的屋所。
是他的一间小书房,这里也只是放了他平日里写的一些读书笔记之类的杂文。内里还有一个专供他小憩的卧房,床榻也够大,任他先快活一回,完全足矣。
可谁知,在他急吼吼关上房门之后,衣衫被这一番变故弄得颇为凌乱的桢儿,却在他重新扑上来时,一面轻轻推阻,一面媚着嗓子埋怨道:
“殿下今日忙碌整日,一身汗气扑鼻,若是,若是殿下要这样行事,那殿下与那草原莽汉,又有什么区别呢?”
金胜春咬牙,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十分在理。
这可是他与她第一次亲密,他必须要表现得好一些,才能有下次和下下次!
是以,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嗅了嗅桢儿身上的香气,又留了一句“乖乖在这里等孤”之后,方才又急吼吼开门出去。
出门后,赶忙唤来了内侍,就近找了间湢室,洗了个生平最快的澡。
匆匆换上衣衫,刚回到那间小书房内,又听闻崔赫宰来报:
“殿下,赫弥舒王子现在在东宫门口,说永安公主在东宫待了许久,他来接她回去。”
心急如焚的金胜春想不到那个男人居然在如此关键的时候横叉一杠子,当下再也装不下去,狠狠向崔赫宰吼道:
“他来干什么?孤的东宫不欢迎他,你就说永安公主已经同意留宿东宫了,让他赶紧滚回驿站。”
“殿下,”崔赫宰为难时,萧月音却温声插话,“今晚说到底,根结也在我和他,叨扰殿下的人也是我。”
她向金胜春微微福身,越过崔赫宰,走到房门口,又转头道:
“他这个人一定要见到我,当面听我赶他走,他才会罢休的。还是由我与殿下一道去那门口,我自己与他做个了结吧。”
金胜春只想了一息,顷刻便同意了。
第63章 妄念
得了金胜春的同意,萧月音与他两人并排朝大门走去,同样,都是脚步飞快。
等到了东宫的门口,才看到不仅仅是裴彦苏候在此处,和他们几乎同时到的,还有那看起来便行色匆匆的朴秀玉。
朴秀玉午后与金胜敏结伴入宫面圣,偶遇宋润升,他带着一位跟永安公主一行来新罗的沙弥。他们说是来为国王请平安脉,其实,也不过是傍上宋润升的高枝、拉着大旗想要代替永安公主和驸马向国王陈述他们通商的妄想。
幸好,她与金胜敏难得同仇敌忾,不仅全程霸住国王身边、不给那沙弥单独与国王说话的机会,她们还将昨日暗中谋划之事,顺利达成了。
但朴秀玉兴高采烈出宫回了朴府,刚洗漱完毕准备歇一歇时,却听到了令她无比震怒的消息——那永安公主萧月桢实在是太过恬不知耻,一个有夫之妇,竟然在驿馆门口公然勾引别人的夫君、太子金胜春,还大大方方坐上马车,和金胜春单独回了东宫!
一想到前晚上自己受到的那些屈辱,朴秀玉简直怒火中烧,马不停蹄便冲到东宫来,一定要当场将那狐狸精抓住。
堂堂一国公主,要无耻下贱到何种程度,才能没皮没脸坐下这等腌臜事?
呸!真是路过的狗都要呸一口!
而朴秀玉浑身的火,萧月音隔着五丈开外就已经被烧到,她以为过来只需要面对裴彦苏一人,却不知刚好朴秀玉也杀了过来。
于是,场面变成了——
她与裴彦苏是夫妻,金胜春与朴秀玉是即将大婚的夫妻,然而她刚与裴彦苏大吵一架后便应了金胜春的邀约,不仅到东宫与金胜春单独用饭,甚至还答应了金胜春要留在东宫,一直住到他与朴秀玉大婚之前。
有点复杂,有点乱。
嘶……显然已经超出了萧月音自己的处理能力。
而朴秀玉见到永安公主竟然是和太子金胜春一起出来的,显然也是吃了一惊,原本她健步如飞,已然超过了裴彦苏的步伐,因为这一顿,又被裴彦苏赶上了。
萧月音和金胜春并排,此时,与他们仅仅只有一丈之隔。
——“王子不请自来,是当孤这东宫如你们漠北草原一样,来去自如吗?”
——“我新研究了几样兔子的菜式,在驿馆的厨房刚做好,我来接你回去尝尝。”
金胜春与裴彦苏同时开了口。
金胜春对着裴彦苏盛气凌人,裴彦苏却只看着萧月音,像是寻常的夫君,来接在友人家里做客的妻子一样。
虽然裴彦苏只着了极为朴素的便服,而金胜春一身佩紫怀黄华贵无比,但两人一个云淡风轻,一个气急败坏,无论是容貌气度还是谈吐风采,差距甚至超越了前晚金胜春在棋上向裴彦苏连输三局的时候。
萧月音心跳几乎停滞,视线迅速扫过这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同时又听来一阵风一样的脚步,是朴秀玉懒得废话,不顾自己准太子妃的身份,又要与那日在客栈门口一样,上前亲手教训她。
萧月音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法子,只好翻了翻眼皮,软了身子,装晕倒了下去
——“公主!”
——“桢儿!”
在韩嬷嬷戴嬷嬷以及金胜春的惊呼里,萧月音以为自己要挨这结结实实的倒地之痛,但刹那之间,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裴彦苏的关心不是光用嘴喊就完了的,他的音音就在金胜春的身旁,若是他不用电光石火的速度把她抢回来,难道还要眼睁睁看着金胜春把音音抱走?
还竟敢恬不知耻,当众喊“桢儿”。
她的闺名,小小太子也配?
他表面云淡风轻,其实,早也忍耐了很久很久了。
而朴秀玉一介女子,自然不可能有裴彦苏那般反应的速度,永安公主从倒下到被裴彦苏接住,只是眨眼的工夫,她起势已高,根本来不及刹车。
来不及刹车的结果,就是她直直朝着只顾着关心萧月桢的金胜春身上扑过去,那阵力道太大,金胜春其人又只是普通身材,差一点两人就因此而双双倒地。
狼狈转圜时,却见裴彦苏已经将永安公主打横抱起,金胜春半搂着惊魂未定的朴秀玉,仍忍不住向正要转身离去的漠北王子,失态地急急说道:
“裴彦苏,桢儿说过今晚要留在孤的东宫不回驿馆,你如此狂悖无理又自作主张,到底想做什么?”
裴彦苏背对着他,垂眸看了一眼歪倒在他怀中的音音,深吸了一口气,方才沉沉回道:
“公主在太子殿下的东宫受了惊,她若是有半点闪失,漠北的二十万铁骑,即使隔了千里万里,也要踏平这平壤城。”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留下金胜春与朴秀玉站在原地,都想要开口反驳回去,却突然哑口无言。
无他,只因新罗朝中的太子一党专注内斗长达七八年,而他未来的泰岳、也是新罗未来的国丈朴正运,恰好在年初坚持领了五万雄兵、翻过长白山与渤海国交战,并无半点将才帅才的他又刚愎自用,此战的结果,是新罗不仅没有拿回从前被渤海国鲸吞的土地,反而将长白山北麓仅剩的国土全部失去,新罗就此只能退守长白山南麓。
用兵用军是只会玩弄权术的金胜春一党的软肋,而漠北雄踞草原武德充沛,裴彦苏此时用武力说话,正正戳中金胜春的软肋。
但找不到言语反驳裴彦苏,不代表金胜春就能把煮熟的鸭子飞走这口恶气,自己咽下去消化。
待裴彦苏带来的人尽数离开之后,他不屑地看了一眼怀中和他同样怒火中烧的准太子妃朴秀玉,先松开手将她隐隐推开,然后才嫌弃说道:
“丢人!朴秀玉,你丢人都丢到外人面前了!”
朴秀玉被反扣一口大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眼见金胜春负手离开,转身就追了上去。
然而,她是大将军府上千娇百媚的大小姐,当着一众婢仆的面和未来夫君吵架这样丢脸的事,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一路忍到又和前晚一样,再次跟着金胜春的身后回了他平日里宿着的卧房,婢仆们都是机灵人,眼见他们又要重演前晚上的惊天动地,各自互看一眼后,便赶紧识趣退下。
卧房内,只剩余气未消的金胜春与朴秀玉,金胜春撩开衣摆,坐在了他平日看书的矮榻上,不耐烦地乜了一眼咬着牙的朴秀玉,对她说道:
“朴秀玉,你不觉得你现在的模样,像个十足的泼妇吗?”
朴秀玉瞪大了双眼:
“泼妇?你,你居然这么说我?”
“孤有半点冤枉你吗?”金胜春扬起半边嘴角,嘲讽一笑,“上次是在客栈,今日又是在孤的东宫门口,为了一个女人,你至于闹成这样?”
“女人?她是一般的女人吗?!”朴秀玉忍不住提高了嗓门,一边说一边踱步到了金胜春的面前,恨恨说道:
“她是宗主国的大公主,她是有夫之妇,她与你在小的时候还有过一面之缘,你们之间的羁绊不浅!”
见金胜春并未反驳,朴秀玉接着气道: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因为她太美了,翻遍整个新罗,都找不到一个可以与她媲美的女人。所以即使她的夫君是漠北的王子,你这个小小的新罗太子,也还是忍不住对她生了不该有的妄念,不是吗?”
49/113 首页 上一页 47 48 49 50 51 5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