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把她说得神乎其神,”金胜春回视朴秀玉时,眼里半是得意半是轻蔑,怒气却不知何时烟消云散,语调也不再尖锐:
“再尊贵再美丽,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她都主动对孤投怀送抱了,孤不用,怎么能用头顶的绿云,灭一灭那个裴彦苏嚣张的气焰?”
“主、主动投怀送抱?”朴秀玉闻言皱紧了眉头,仍旧将信将疑:
“萧月桢这样眼高于顶的女人,会……做出那种事?”
“怎么,看你这一副根本不相信的样子,是觉得你未来的夫君,没有半点迷人的魅力?”见朴秀玉态度软了下来,金胜春便拉着她的手,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怀里,一抬手,便循着衣领探,入握住了他前晚才把,玩过的丰瀛,笑道:
“逢场作戏,看把你醋得,孤向你许诺的太子妃之位,从来没有考虑过旁人,再过几日你便是这东宫的女主人,计较那些不值当的女人做什么?”
金胜春手段多样,朴秀玉初识人事,又哪里经得起他这样。虽然心头的火气还没消失殆尽,可再一想到与金胜敏所谋划之事,此时也懒得再同金胜春闹腾。
既然他还愿意哄她,她便先好好享受享受,半推半就,和金胜春又滚到了床榻上去。
***
马车里,裴彦苏方才调整好自己的坐姿,重新又将昏迷的萧月音抱好。
他当然没有那般神机妙算,卡着金胜春的时间,跑到东宫去要人。
事实是,在萧月音负气离开驿馆、跟着金胜春上了马车离开的几乎同时,他便嘱咐了倪卞,暗中保护公主,一定不能让公主有任何陷入危险的可能。
倪卞如是行动,一直埋伏在金胜春的东宫之内,仔细观察着金胜春与公主的一举一动。
裴彦苏自己,则坐在停于东宫门外不远处的马车内,随时等待倪卞的汇报。
直到倪卞急匆匆来,说不知公主对那新罗太子耳语了些什么,那新罗太子便色胆包天,竟然将礼数和男女大防统统抛诸脑后,抱起公主,就要往屋所去。
大局为重,裴彦苏强行按下血洗金胜春东宫的念头,理好了衣冠,便来到东宫门口。
他是永安公主的驸马,于情于理,金胜春都没有可能强行将公主留下。
只是朴秀玉的出现,颇为出乎他的意料罢了。
怀里的音音面容沉静,眉目如画,双颊染着点点红晕,裴彦苏看着她微微向下撇着的唇角,俯身,轻轻落下一个吻。
她青丝挽的发髻与出门时不同,髻上也只簪了他悄悄塞到她袖笼里那一只牡丹嵌宝的银簪。
那年他在临漳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便是素衣便服,不做任何装饰,帷帽下的惊鸿一瞥,与她眼下这朴素至极的模样并无二致。
不过,原先他也只以为她清婉善良,她偶尔端起的架子也不过是在拙劣地模仿着她的姐姐;今日这一闹,才发现她骨子里也是又倔又犟的,而这真情流露之时,也是如此可爱。
无论哪一面,都是他的妻子。
马车在驿馆门口停好,裴彦苏将仍旧昏迷不醒的萧月音抱下了马车,刚踏进驿馆的正厅,裴溯便迎了上来。
其实,在萧月音从四楼匆匆奔下时,裴溯便已然听到了动静。她出来的时候,公主已经上了新罗太子的马车离开。眼见自己的儿子神色诡异、又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她便忍不住提醒。
“阿娘你放心,有我在,公主不会出任何事的。”那时候,堂堂状元郎是这么同她保证的。
谁知道,她心急如焚地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他们回来的动静,第一时间追出来看,却只见公主昏迷不醒。
“忌北,你是怎么向阿娘保证的?”裴溯又气又急,直直质问。
裴彦苏大步流星,已经走到了楼梯口,见裴溯实在难掩关切,认真回道:
“公主只是路上太累睡着了,阿娘放心。”
“太累?”裴溯简直难以置信,“忌北,你又欺负公主了?”
一看自己的阿娘竟然有这样想歪的势头,裴彦苏无奈:
“阿娘,你儿子什么时候是不知轻重的人了?你等了这许久也是累了,赶紧回房歇息,公主有我在,万事放心。”
打发走了裴溯,裴彦苏一面疾步上楼,一面心道:
若是自己将公主是装晕的真相告诉她,她恐怕又要多想,或者忍不住刨根问底,将他们夫妻之间发生的事情都问个清楚明白。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他也并不愿意他的音音在裴溯面前出丑的,当场揭穿她,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他只想看看她能装到什么时候。
回到卧房,裴彦苏将萧月音小心翼翼放回了床榻上,身后跟着的戴嬷嬷和韩嬷嬷也和裴溯一样心急如焚,只是两人方才也听了王子对阏氏说的那番话,不敢多言,韩嬷嬷便试探问道:
“奴婢这就去为公主打些热水来,公主惹了一身尘埃,这样就寝实在不便。”
“不必,”裴彦苏淡淡制止了两人,“公主任性,你们跟着担惊受怕也是辛苦,伺候公主的事,还是留给我吧。”
王子的态度坚决,已经习惯了他脾气的两位嬷嬷自然不能再说什么,又多看了一眼床榻上睡颜如花的公主,只好应诺退下。
等到房中彻底只剩他们夫妻二人,裴彦苏又坐在床头,静静看了萧月音好一会儿。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伸手将她发髻上的那支银簪摘了下来,一面放在手中把玩,一面优哉游哉说道:
“为了让他们放心,我也不好说真儿其实是在东宫门口晕倒的。不过,为了真儿的身体着想,我自然会把静泓师傅叫来,让他瞧瞧你。”
即使心中有万般不愿,不愿让静泓看到她现在这楚楚动人的样子,他也必须得把静泓先抬出来,用一下。
萧月音眼皮下动了动。
“晕厥是大事,到时候静泓师傅来,恐怕也免不了为你施针拔罐的。”裴彦苏又故意叹了口气。
眼见时机已到,他便一面顺手将银簪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一面起身,就准备往房外走去。
果然,衣袖被床上装晕的某人一下拉住了。
“别别别,千万别找静泓师傅来,”萧月音急急说着,向他撒娇一般,“我不要针灸拔罐,好痛好痛的。”
第64章 偷听
萧月音天性使然,怕疼这件事,想改也改不了。
双生子的身体天生便比常人要弱,她又因为出生时便被抱走、从小长在佛寺之中,对她饮食起居的照顾相比起宫中的姐姐萧月桢,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小疾微病倒也罢了,宝川寺中有像静泓这样精通医术的僧侣,她依方吃几帖苦药,养养也就好了;可是偶尔犯了些稍大的病,光吃药便不怎么见效了,必须配合施针拔罐这样的治疗手段,她的病才能彻底被治好。
偏偏,萧月音又是个生来极为怕痛的姑娘,每次被施针,无论那银针扎在身上的哪一处穴位,都能引来难以抑制的痛苦,持续很久。
那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想起从前的痛,想起在那安墟小镇上迫于无奈忍受的穿耳之痛,当萧月音听见裴彦苏说要为她再请静泓来施针拔罐时,她才直接将装晕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一个车轱辘一般支起了身子,连忙抓住这位关心则乱的王子的衣袖。
他站着,她半躺在床榻上,她拉他衣袖的力道太大,将他飘逸嫳屑的衣袂拉得快要变了形。
他继而回身,沿着他绷直的衣袖看她,两人难得有这样的角度,他的居高临下太过突出,她也被衣袖挡住了小半张脸。
平心而论,能第一次听见她拒绝见静泓,裴彦苏心中还是十分快慰的。
可是一想到这样的根源是她装晕,而她装晕的根源是她差一点就在那金胜春的东宫之中吃亏,他胸中便隐隐抽痛,与那郁结的火气交织在一处,惹得他太阳穴上青筋突突直跳。
他该拿她怎么办?
向来胸有丘壑的状元郎,难得陷入进退两难。
萧月音哪里知道他心里的那些翻江倒海,只在两人对视的刹那,才突然意识到,自己这是主动暴露了装晕一事。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他墨绿的眸子里,似乎还隐隐压了几分火。
尴尬到十根脚趾全部蜷缩起来,她也还没想好该如何圆谎盖过去,又听见他嘲讽一般说道:
“怎么了公主,昏厥之后又突然醒来,却见不是那新罗太子守在你的床边,很失望,对不对?”
他怎么会说这种话?
听起来,就好像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她先前装晕蒙混过关一事,只顾着……吃醋。
对,他一定是在吃金胜春的醋,酸味从那眼角眉梢,都冲到她鼻子里去了。
这样想着,萧月音仍旧死死抓着他的衣袖,又稍稍上拉,使其盖过自己的大半张脸,只露一双微微发红的杏眼给他,懵然道:
“你在说什么,什么新罗太子,什么守在我的床边?”
裴彦苏不施力,保持着被她抓住衣袖,面对她如此拙劣地装傻充愣,好气又好笑,面上仍不动声色:
“看来公主这次病得不轻,晕了一下,把脑子都摔坏了。”
顿了顿,才稍稍将衣袖后拉,向她靠近了一点点,又道:
“还记得我是谁吗?”
想不到他居然以为自己傻了,萧月音一急,赶忙将手中的衣袖下拉,露出脸来,黛眉紧蹙:
“大人才傻,我只不过刚刚从昏厥中苏醒,有些眩晕、不记得事情罢了,又不是真的脑子坏掉,连大人你都认不出来……”
裴彦苏低不可闻地勾了勾唇角,语气冷冷:
“那金胜春呢,认得他不?”
萧月音这才彻底放下他的衣袖,眼见着皱成一团的袖笼,并不回视他,只掐尖了嗓子,嫌弃地说道:
“他呀,又丑又没有自知之明,小的时候我把他的脑袋敲破了,我怎么会不记得。”
“不是当着他的面还答应他、要在他的东宫里住下吗,怎么转头就说他又丑又没有自知之明了?”裴彦苏居高临下。
可她却只觉得扑鼻而来的酸味更浓了。
萧月音仔细想了想。
先前,她在答应金胜春在东宫住下之后,曾经请他着人回到驿馆来请韩戴两位嬷嬷。不过,到她被他接回驿馆时,两位嬷嬷都对此事懵然不知。大约是,自己的那番请求其实并未出那东宫,是以“在东宫住下”这个话,是很有可能被她强行歪曲成金胜春的胡言乱语的。
“我、我不过只在他那东宫同他单独吃了一顿饭,怎么就变成,要在他东宫住下了?”她习惯不打诳语,如此明目张胆说谎,到底还是心虚的,微微垂下了眼帘,她的音量却提高了:
“金胜春即将迎娶朴秀玉做太子妃,朴秀玉才是那东宫名正言顺的女主人,我堂堂大周永安公主、又是有夫之妇,怎么可能做出那等荒唐事?”
“荒唐,着实荒唐,”裴彦苏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公主只身前往那太子的东宫,不设防吃吃喝喝,也算是荒唐的,对不对?”
被戳到痛处,萧月音将头埋得更低了。
裴彦苏顺势撩了衣袍,在床头再次坐了下来。
“还有,知道自己惹了祸,所以干脆用装晕来躲避解决,也是荒唐的,对不对?”他继续说着。
她只能将嘴唇紧抿,指尖揉搓着他衣角边缘的衣料,又沉默了片刻。
之后,仿佛是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虽并不抬头看他,却仍也慢吞吞、一字一句说道:
“大人,你还记得我们在新罗王宫的那个杂物房内见到的阴阳酒壶吗?刚刚在金胜春的东宫里,我见到了一模一样的一个……”
裴彦苏耐心听她说着。
“我们碰见的新罗王宫的宫人们是为了金胜春兄妹大婚盛典做准备,阴阳酒壶这样的东西,应当也是要在那时候用上的……是我错怪了大人,大人早就说过,他们兄妹不是好人,我却执意要通过他们向新罗国王提那结盟一事……”萧月音的声音越来越细,说到此处,才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怯怯看向裴彦苏:
“对不起,是我错了。”
杏眼上的鸦羽长睫微微颤抖,眼角红红的,似乎还有隐隐的湿意。
心头郁结的火气,竟然被她这一字一句、一声一颤浇得渐渐凉了下来,裴彦苏顶着那根刺,抬手,捧住她的脸:
“公主有没有想过,若我因为公主的误会与公主置气,不赴东宫强行将公主接走,公主这般羊入虎口,又该如何脱身?”
他的掌心指尖都有薄茧,萧月音不敢动。
“大、大人海量汪涵,”她眨了眨眼,强忍住回避的冲动,“怎么会因为这个与我置气呢……”
裴彦苏微微摩挲她光滑的脸颊,欣赏着他的音音此刻胆怯心虚、被他完全掌控的模样。
真想尝一口。
不过恰在此时,房门被敲开,是刘福多公公的声音:
“王子,倪汴回来了,说他有要事向王子禀报。”
裴彦苏先扫了一眼萧月音身上整齐的衣衫,对刘福多道:
“让他进来回话。”
在最初向王子禀报东宫中公主的动向、眼见王子将公主接走之后,倪卞并没有离开东宫,而是像前晚那样继续隐藏在暗处,观察着金胜春的一举一动。
这时候回来,是因为那边已经彻底歇下了。
被刘福多公公引着进入了卧房,并不见公主的身影,王子端坐于妆台前的矮凳上,神情虽一贯肃穆,可眼角却隐隐有着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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